三年前,正是南门燕执政年间的黄金时期,当时的闵州城可谓是物华天宝,群英荟萃,繁华程度一度超过极为繁华的萱州,甚至都丝毫不输未央帝都。
作为太子的南门华游行途径闵州,却被当时的闵州太守、黄学的已故老师祖斗绊住了脚。
“祖斗老先生乃是中土十二州大有修为的圣人,我自天宫修行时就经常听女神提起。”提起祖斗,在座的众人都嗟然长叹,就连刚从梅山下凡的左子丘都悻悻失意,如是叹息一声。
黄学摇了摇头,眸子里似散出对已故之人无限的哀思,“想当年,贤太子南门修受命师从祖斗,师徒二人枭傲天下,安民治世。因为十年前南门修蒙难,祖斗退隐闵州,自罚官降三级,做了闵州太守,才有了闵州当年的繁华。”
左子丘侧耳聆听,不舍打断黄学渐然愤恨的激情,只见他攥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两唇间发出惨烈的声音:“莫不是如今的陛下,当年南门修罹难后受封的皇太子,祖斗老先生又怎会?!”
自从十年前南门修失踪于山火,二年后南门华顺太子之位,未央国的国力在这位玩世不恭的皇太子手上每况日下。
如果说南门修的失踪对未央国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损失,那么对闵州百姓来说,倒是占了大便宜。若不是南门修的失踪,先师祖斗不可能自贬闵州;祖斗不贬谪,闵州也不会像当年那般繁盛。可正是闵州百姓沉浸在祖斗的明政中时,岁近末年的南门燕不知又抽了什么风,竟将南门华这个桀骜不驯的太子爷下配到闵州,欲拜于祖斗门下。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祖斗收南门华为弟子的事情在祖斗还没有应声答应时,闵州城的大街小巷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社会的舆论在寻常人的生活中或许无甚影响,可是在大学者的生涯中却是举足轻重的东西,不得已,祖斗只好亲自进京面圣。
听到这里,左子丘甩甩左右的墨白衣袖,又在习习的冷风中打一个冷颤,这种微小的动作不会被旁人察觉,只是深沉低下声音,似乎想起什么来:“祖斗老先生择青衿、设学堂,王侯将相、市井农人皆悉数教之,数十载来,无一败徒。只可惜这样一位开明圣师,如今已经……”
“听仙人的话,想必也定和先师有不浅的渊源吧?”黄学挺住自己的视线,望着左子丘问道。
左子丘却只是恍然若惊一般地回过神,眼睛里有些诧异,却丝毫不曾流露出来,只端起自己面前的凉茶,遮袖轻抿了一口:“没什么,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又抬头看看黄学,表情也无丝毫波澜道:“大人接着说。”
“自修殿下丧生于山火,燕皇帝就像失了魂一般,先帝他不计一切代价,只为让南门华学到些帝王之才,可谁又能懂得这帝王之才,唯有心至善者才有资格统治十二州,稍有邪念恐怕都会在这帝王之位上走火入魔。”
黄学屏住自己的呼吸,簇了口气,气氛煞然沉寂下来,等到他话音落下,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响声。
左子丘心中惊愕,却又拂过悻然失意的神色,只等到黄学再开口的时候,那种流露在外不安缥缈的神情才收回躯壳。
“黄大人,”左子丘默然撩起自己的胳膊,轻捂着嘴淡咳一声,又稳稳问出一句:“既然华殿下不堪帝王抱负,又为何硬要让他继承帝位?”
“先师进宫劝谏多次无果,倒吃了一嘴冷饭,待失意回来时,一切已不似从前。若不是燕皇帝的一厢情愿,只相信长子承袭帝位,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一番事。”
听罢,左子丘沉沉点了点头,徐徐道:“长子继承帝位,当也是依循的未央祖制,并无什么不妥吧……?”
“可是当朝皇帝又能算什么长子?!”黄学愈发激动起来,连眸色都随之大变,“若不是当年萧山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若不是贤太子南门修罹难于那场山火……这一切怎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即使是黄学口中的第二次重复,但不知为何,当黄学提起“南门修”这个名字,左子丘还是不由得眸中一颤,心情再度悲恸起来,脸上也顿起怆然之色。
不过黄学并未端详到左子丘的一举一动,只是在继续诉说着他压抑已久的悲愤。
“先帝新立谢王南门华为太子,先师三次进宫劝谏,但先帝一意孤行,拒不肯听劝……”
“祖斗老先生乃是梅山弟子,儒界泰斗,左某也对先帝勤德贤明略有知晓,为何先帝会如此不听劝阻呢?”
“不知道,就连先师他也到死都不知道……”黄学摇了摇头,接着唇齿一咬,恨意似乎是从齿根发出来的,“不仅如此……还有更过分的……”
祖斗进宫劝谏的事很快传到了南门华的耳朵里,依仗南门华东宫之位的权势,又出于他桀骜不驯的秉性,竟在祖斗回归闵州之时,命天师做法,降罪于闵州城,害使闵州城连年干旱,民不聊生。
提起此事,黄学不由得怒上心头,拳头也攥得连条供空气逃离的缝隙都没有……
干涸的河床扬武着漫天的砖砾残瓦,烈日的镣铐下就连妇人都顾不上矜持,将身体最大限度地暴露在不可奢求的凉气之中;那方才是二十出头的精壮青年却像是饱经沧桑的黄发般苍老。
“过几日就是国都的祭天礼了吧?”左子丘听完黄学的陈述,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道。
“啊?”
夫予章猛然诧异起来,毕竟先前左子丘连皇帝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却突然知道过几日就是国都每年一度的祭天礼,这实在不由得让人惊愕。
“难道不是吗?”左子丘惊疑地转过头望着候着的夫予章,“祭天礼是未央千百年来不曾变过的礼数,我应当没有记错吧?”
“是,是……”夫予章结结巴巴点头回答他。
“嗯。”左子丘背起手来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靠在刚才被他微微掀开的窗棂旁边,低下头沉思片刻。就在他蓦然抬首的瞬间,从他嘴里自喃道一句话:“也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