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皇帝的反应,欧阳淳确实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南门华多少是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毕竟当时先帝下诏时,南门华就在旁边,便又叠手道:“恕臣惶恐,解释什么还请陛下明示。”
“欧阳大人呐……”皇帝淡淡道:“……这南境红木分为三种,每种间的个中区别,朕也是略知一二。其中一种,身具奇香,南人命之格勒木,此木有麻痹人神经的功效,另一种,南境红木,这种木材虽在民间也算珍贵,是富家子弟置办家具的首选,但本身并无什么突出之处。而其质甚优者,便是先皇钦派你购置的天山红木,集天地之精华,传说有窥天之妙。”
皇帝语气多顿了一下,又凝住目光在欧阳淳身上道:“朕说的这些老尚书不会不知道吧?”
“臣知道。”
欧阳淳点头同意,心中并未有甚波澜。
“如今购置入京的,恐怕不是至上的天山神木,而是南境尽可取之的普通红木吧?”皇帝冷冷一笑,眼神中却透出杀意。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听得欧阳淳着实心惊,眼睛怔成圆形,口型戄然道:“普通红木?陛下!臣自领旨以来,日夜兼程,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切都按规程照办,从未敢有半点偏颇,臣冤枉!”
欧阳淳的语气给人一种平白蒙冤的感觉,因为他确实不知道红木被调包的事,直到追星阁崩塌的那天,欧阳淳还自以为是左子丘行了什么法,是人为损坏的。
这个想法果断被欧阳淳斩断了,申冤时欧阳淳的脑袋转的飞快,联想到当时左子丘的淡定神色,他很快明白过来:红木实际上在最开始就已经被调包了。
他也很快想清楚自己的下场:以欺君之罪处死。而或许南门毅会有所求情,请求陛下不要株连,夫人早时没了,后来儿子也战死,欧阳淳已无甚牵挂,自己担了这个罪名,至少能保全南门毅,也算是自己的赎罪了吧。想到这里,欧阳淳泰然一笑,开口正欲承担罪名,宫外又应时传来太监的通报声。
“靖侯公殿外求见。”
“靖侯?”皇帝略显吃惊:“他来做什么?”
迟疑思忖了片刻,皇帝才有些不屑地向暖宫外招招手:“宣。”
靖侯从容自宫外进来,徐徐叩了臣礼。
“平身吧,”南门华直眼望向靖侯,心中还对上次直谏之事耿耿于怀,便不屑道:“靖侯又有什么事吗?”
“回陛下,”靖侯作揖行礼:“臣有表启奏。”
“年关未过,朕尚未开朝,有什么事靖侯不会等开朝以后再说吗?”皇帝怨怨道:“怎么?靖侯连过年都不想让朕休息休息了?”
“臣不敢,”靖侯欠身下去,眼尾瞥了一眼公孙羽,又徐徐道:“只是臣要上奏之事,涉及人员地位显赫,臣不敢擅自决断,故来私见陛下,还望陛下开张圣听!”
皇帝注意到靖侯眼尾的小动作,便示意公孙羽、欧阳淳先行退下,暖宫里只留皇帝、靖侯、内务总管王工长三人。
“你说涉及人员地位显赫,莫非比你一品靖侯还要显赫?”皇帝疑问道。
“臣之地位,比之若九牛一毛而已。”
“靖侯别卖关子了,说吧,此人是谁?”
邢以璟虽回答的有些顿挫,但眼神却不曾有丝毫迟疑,只在口中义正言辞地蹦出五个字来:“赢王,骆阳皓!”
“什么?!”皇帝大吃一惊,差些就要在龙椅上惊起,但还是自发克制住这种惊愕,只是停留在表情上:“你要告赢王?”
这种惊愕却得到靖侯面不改色的回答:“是!”
皇帝也沉静下来,无奈问道:“你要告他什么?”
“四州年间灾祸横飞,百姓流离失所。这些事情本应交由赢王殿下和国师之手,赢王负责赈灾,国师负责除灾,谁知朝廷拨给地方的赈款,到了地方,已不足十分之一。此事引得四州百姓哀怨漫天,实需妥善处理以安民心哪,陛下!”
皇帝听闻此事,震撼万分,眸中虽有怒意,但疑虑却更多几分,沉思良久,方才望着靖侯,仓皇问道:“靖侯所言可有证词?”
靖侯从袖间拿出地方联名上报的折子,一步一步呈递给皇帝,又拜礼道:“有地方官员联名报折在此。”
皇帝接过折子摊开来一字一句仔仔细细看着,似乎不肯放过每个细节,他翻来覆去看了足足五遍,脸上的愁眉愈演愈烈,靖侯在台下等了许久,才看着皇帝微微抬起头来:“赢王他……他不是早就身居清府,不问世事了吗?”
“陛下圣明,这等鬼话,就算臣相信,陛下断也不会相信吧?!”靖侯表情甚是从容不迫,双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皇帝,似乎在切断南门华的退路。
“靖侯此言在理,”皇帝口中虽有怒气,但听到赢王的名字,不由得多了几分怯意:“赢王徇私枉法,当是有罪,但是骆阳皓贵为王侯,此事还需进一步确认,待罪名证实,虽是骆阳尊姓,朕也绝不轻饶!”
这话中的意思大概就是:赢王纵然有罪,但实力太强,皇帝不敢擅动,若是他日有人能有机会与之匹敌,皇帝不会站在赢王那边。
靖侯深知皇帝意思,也不咄咄逼人,只给了皇帝一个台阶。南门华倒也明是非,顺着靖侯的意思下了道旨。
圣旨讲赏赐赢王府御酒十坛,明里是送酒,暗里实是提醒赢王不要太过分。
按照左子丘吩咐过的,靖侯未敢遵从自己本心深究此事。于是在南门华下了圣旨后便叠礼告退,自侧门出,行至阁廊,转角间才遇见候在宫外的公孙羽、欧阳淳二人。
公孙羽侧身向他行了小礼。
靖侯只是用眼尾扫过欧阳淳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斜睨着一旁的公孙羽,未曾有所回应,而大步离开去了。
须臾,暖宫内又传来王公公的吆喝:“宣,公孙羽、欧阳淳进殿!”
至于靖侯所言之事,公孙羽并未敢多问,只是在心中埋了颗怀疑的种子。所以皇帝再次召见二人时,公孙羽只把注意力放在了欧阳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