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师北平千万寨,络雨从来祭英雄。
这是当年欧阳淳之子欧阳师战死边疆时黄鹤写给欧阳师的悼诗。
欧阳师师从祖斗,自幼便才气外露。十七岁始领兵出征,创下过一个接一个的不朽战功。
祖斗曾这样评价他:“天之骄子,朝阳日昇,其才天下无贰!”
可惜,一代英雄就此陨落,留下的却是一个老父亲的终生孤独。
所以在“追星阁”工事崩塌的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皇帝并未直接将责任联想到欧阳淳身上。在他的印象里,他和欧阳师之间并无利益关系,也曾着实敬佩欧阳师的贤才,对欧阳淳也算礼敬有加。
正月都快到了末尾,皇帝还没有要新年开朝的迹象。王工长曾在私下服侍时浅浅提起过一句,却当即被皇帝回绝。
辰时,皇帝刚从凤鸾殿别了皇后回去,刚刚在暖宫里坐下,宫外的小太监就徐徐跪报:“陛下,公孙羽宫外求见。”
“公孙羽?”南门华简单一笑:“公孙大人来告状了?”
眼神落在左右身上,左右低头默然,南门华眼神一正:“宣。”
于是太监们传话下去:“宣,公孙羽进殿。”
公孙羽一人进殿,王长工佐在南门华身边,弓着老腰静静候着。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师平身。”
公孙羽自地板上起身,整好自己的衣摆,两手相叠,置于腹前,直到皇帝问:“怎么了?”
公孙羽煞然眼眉一惊,堂皇显出苦楚的神色,喟然道:“求陛下给臣做主啊!”
望着失惊的公孙羽,皇帝心里清楚,这一次公孙羽是来告御状的。本来追星阁的工事出了问题,皇帝已经有些龙颜失色,但鉴于这是先皇下发的命令,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淡淡道:“国师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公孙羽的声音依旧沧桑苦楚,像是蒙受了多大的冤屈一样,颤着声音道:“臣奉陛下之命,统追星阁工事大任,然而工程是如火如荼进行着,却不料被人从中算计,致使全部工事付诸东流!”
“朕听说了……”皇帝有些无意,只将身子微微侧过去寻个舒服的位置道:“……你就直说吧,要告谁的状?”
“工部尚书……欧阳淳!”这句话倒是斩钉截铁,丝毫没有迟疑。
“哼哼……”皇帝没有惊讶的样子,他大概早就猜到公孙羽告状的人必是欧阳淳。
先是之前五部尚书被架空、更替,到如今只剩下欧阳淳一个老骨头,这些事情皇帝都看在眼里,所以他只是冷笑一声,徐徐道:“老尚书资历之高,连朕都不敢轻易近之,你要告他,最起码要有证据吧?”
“臣虽无证据,但臣请陛下宣欧阳淳上殿与臣对质,若是冤枉了老尚书,臣道歉便是!”
“哦?”皇帝的兴趣被提起来:“听你这么说,欧阳老尚书此刻正在殿外?”
“正是。”
“好吧,”皇帝妥协道:“宣欧阳淳。”
太监们又传诏下去:“宣,欧阳淳进殿!”
直到今天,正月马上要过去,京城里除了早晚间还略有寒意,白天里冷流已经被暖暖的阳光吞并掉了。左府上的迎春也应景般毫不吝啬地开放出来。
公孙羽进殿面圣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左子丘的耳中,即便是满园迎春层层相接,一片黄绿的美景,左子丘也无暇留恋,只得在游园的半路折返,备好马车,收拾好装束拜访齐王府。
但这几日左子丘和南门毅的往来过于密切,赢王府布在街道的眼线很快注意到这个事情,虽然赢王表面上不曾表现出什么,但此刻他心里早已将左子丘和南门毅化为对立。
因为昨夜宇文云庭的叨扰,南门毅并没有休息好,形容有些憔悴,眼睛没精打采的,直到左子丘在府外求见,南门毅才移步前去迎接。
“先生,公孙羽进宫的消息您知道了吗?”
“知道了,”左子丘不停步子,只跟着南门毅的引导走到正厅道:“那封书信在哪里?”
南门毅亲自将信件取来,又凑着喝退下人,将信件递给左子丘。
“殿下先不要着急,靖侯应该已在进宫的路上。”
暖宫。
欧阳淳受诏进宫的时候,皇帝差些没有认出他来。
虽然欧阳淳的常服还算完好,但在赢王府呆了一夜,头发蓬乱,面容枯槁,再不像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老尚书。
皇帝戄然道:“老尚书遭了什么罪?怎这般憔悴……?!”
“回陛下,”欧阳淳行臣子礼道:“昨日追星阁的工事出了差池,大概是赢王殿下心情不好吧,便派着他的府兵将军在臣府上直接将臣押了过去,关在赢王府一夜,今天一早,国师大人就拉着臣来宫里,非要面见圣上……”
“大胆!”皇帝大喝一声,双眼凶煞的目光落在公孙羽身上,暖宫里一应人等皆惶恐跪下,唯有王公公在一旁侧身低语道:“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深吸口气,情绪逐渐平稳下来:“依律,各府府兵是朝廷编制,除了行保卫之责,其他的所有行动都要由朝廷统一遣派,更何况……”皇帝顿了一声,声音重下来:“……更何况是老尚书!”
跪在地上的公孙羽不敢直视皇帝眼睛,只将头埋在两袖之间,隔着衣襟发出声来:“情况特殊,赢王殿下当机立断,至于府兵私用,赢王殿下早已差臣在兵部备案,并无擅用之说。”
欧阳淳在一旁听得愤然,只用双眼抓住公孙羽,恶狠狠问道:“公孙大人如是说,那倒请大人说说老夫究竟犯了什么罪?”
“你欺君罔上!”公孙羽抬起头,指着欧阳淳喝道。
“什么?!”欧阳淳心中一震,又转脸面向皇帝,叠手道:“欺君罔上可是大不赦之罪,臣不敢冒名,斗胆请问公孙大人何出此言?”
“陛下,臣这里有先帝亲下的圣旨,赢王殿下奉先帝之命,封存圣旨信物,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认真核对。”公孙羽从袖口中拿出那道圣旨,明示给皇帝道。
“呈上来。”
王工长取来先帝圣旨,又交给皇帝。
皇帝仔细查验了三遍,确认无误后收起,嘴角歪出一抹诡异的笑:“欧阳大人,这你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