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未央国金殿。
南门修整理好自己的东宫衣冠,面对镜子挺起胸气昂昂地预演了一番。鉴于昨日公孙羽进宫献木之事,南门修不得不走一步险棋。
联系好尚在世的老师祖斗、黄鹤,由南门修首先进殿上谏。
金殿之上,南门燕端坐在帝位之上。垂暮之年的他眼神也不大利索,虽然南门修一袭太子朝服格外显眼,但随后附议的祖斗、黄鹤却让南门燕好生端详一番才辨得清楚。
当时南门华刚封了谢王没多久,到了点卯上朝的年纪,朝堂上第一个回怼的人却是自己的皇长兄南门修。
当南门修提出“追星阁”一事应永久废除时,一旁和赢王、公孙羽为一伍的南门华却绷不住弦了。
“太子殿下这样说,倒是显得父皇不通人情了?可是父皇岁已年迈,即便‘追星阁’得以建好,恐怕最享受的是皇兄吧。皇兄意气风发,贤郎才俊,难道连父皇的这点心意都看不出吗?”
这一切好似是被人指使一般,平日里说话都不利索的南门华竟一口气说出这么大堆,南门燕惊愕盯着南门华许久许久,不过也大概是被他的这一番话说的动容,只声严心不厉地喝一声:“你是皇弟,怎可这般揣摩诬陷太子的心?”
“父皇恕罪,儿臣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不表父皇心意,无端误解了父皇,这才出言不逊。”
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言,也终究没得出个什么方案,最终燕皇帝找了一个折中的方法:暂缓“追星阁”工程,待到国力恢复再行建设。
于是台下的人都明白了燕皇的用意:自己已不久于人世,日后天下交付南门修之手,建或不建也都由南门修说了算。
可是后来南门修“死”了,燕帝也死了,直到南门华登基上位,“追星阁”工程才又被提上来。
要说为这一处建筑就闹的两兄弟如此针锋相对那倒也不是。这其中也必有幕后黑手。南门修生前总预感有人在下一盘大棋,便又是翻找古籍,又是十二州查访,很快他便将矛头指向一个人——赢王骆阳皓。
今世,齐王府。
“先生拜托的事,本王必当上心。”南门毅回应一句,继而又陷入沉思。
“殿下有什么难处吗?”
“不是,”南门毅推推手,酒杯换了茶杯,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只是先时皇长兄在世时,也和先生有同样的理念。”
“噢,”左子丘低头轻叹一声,面容上竟无丝毫波澜,只微声道:“只可惜左某一生求学梅山,不能一睹其风采。”
“那先前先生说此番进京还另有目的,不知是何意?”
左子丘抬眼望着南门毅,眼睛里似乎砍出一道杀气,两人将争锋时,杀气又煞然收了回来,南门毅只觉得心中一惊。
再看左子丘时,只见他也端起茶杯抿了口茶,继而端端正正的说道:
“左某虽身在梅山,却也仰慕先帝贤德,左某有一事欲问殿下。”
“先生请讲。”
“当年在世的三位皇子中,不知殿下认为谁最有能力当皇帝?”
“南门修。”南门毅没有思考,斩钉截铁说出来。
“那……殿下觉得,谁最没有能力当皇帝?”
突如其来的盘问像刀剑一般刺向南门毅,南门毅低下头没有作答。面前这个人若是宇文云庭或是南门修抑或是璟公、南门曜等人,南门毅想都不想就会回答:南门华。
可是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梅山才子却不容得他如此放松,良久,左子丘才看得到南门毅脸上微露出不屑的冷笑。
“此番谈论,只有殿下和我二人知道,左某只想知道殿下心意。”
左子丘目光如炬的眼神像南门毅射来,南门毅躲闪不过,他仓惶难捱的眼神似乎出卖了自己,直到二人眼神交汇积聚成一道冷剑,南门毅才从口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吐出那几个字:
“当朝皇帝,南门华。”
左子丘目光无丝毫松懈:“那殿下可有取而代之之心?”
左子丘言辞愈加锋利,仿佛这其中的每一句都狠狠刺在南门毅的胸膛,又仿佛南门毅坦荡心胸中的那一点点伎俩歹念都被左子丘一眼望穿,然后无限放大。
此番问话,本以为南门毅会拍案而起,怒遏几句打消左子丘这个念头,却没想到南门毅脸上未显出丝毫震撼,只在惊愕呆怔后微微有了一丝诧异,继而冷笑一声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先生若是赢王府的人来试探本王,尽可将今日之事全然禀报赢王殿下,或是次日进宫面圣,以此邀功陛下,到时我齐王府血流成河,先生也可以‘名垂青史’了吧?”
“殿下可愿意?”
左子丘好像没有听到南门毅低声冷讽的话,眼神笃定地注视着南门毅,丝毫没有偏移。
“原来梅山上的才子都是喜欢在皇朝搅弄风云之徒,是本王低估了先生的胆识。”说罢,南门毅轻笑着端坐在左子丘身旁,静待着他的反驳。
“殿下可愿意?”
“我……”
“殿下可愿意?!”
“愿意!”
二人眼神会意,不大的府邸上竟似有万马奔腾而过,南门毅一时难平心中的浩荡,只能望着左子丘愈发笃定的眼神,身体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
激昂过后,南门毅心中又复归平静,他低下头自嘲般轻笑一声:“即使本王有此心,朝中百官皆在陛下之手,文臣武将皆怕赢王,我一个闲散王爷,又能奈他们何?”
“殿下心系天下,学富五车,当可与当年的太子殿下媲美,如今殿下在朝虽无甚威信,但只要德义在,日后便会有办法。”左子丘啜了口茶,淡淡道。
“那先生想让本王怎么做呢?”
“谋逆之事左某当然不会让殿下去做,天下人心中自有贤庸的论断,”左子丘微微抬眸,目光却极为笃定,“星轨骤变,近年间十二州将有大事发生,届时还望殿下统筹万局,让黎民百姓少受星乱之苦。”
“星轨骤变?”对于此事,南门毅身为亲王当然有所耳闻,只是他不知星轨变这种天数注定的事情他一个凡人又如何与之相抗,于是又问道:“星轨乃是天命,天命将变,本王又能如何左右?”
“殿下不需要左右天数,左某只是希望王爷能心系天下,拯救苍生。”
“既然先生是这个意思,为何不去直接找陛下或是赢王?”
“依当今皇帝的德行,殿下真的觉得他有这么大的才干吗?再者说了,如今皇宫里掌权的是陛下,还是咱们那位赢王殿下,天下人看不出来,难道殿下也看不出吗?”
南门毅眼睫垂下,并未发声。
“至于赢王,哼……”左子丘冷笑一声,这个十年前杀害他全家的蛇蝎王侯,是左子丘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他自己不去作乱已是大慈大悲了吧?”
南门毅清楚自己这明知故问的问题在左子丘那里很快便可得到回答。
南门毅不自主的抖抖脸庞,心中已有动摇,左子丘又跟上一句:“左某不是怂恿殿下造反的奸佞,只是身为王侯,总不能眼见天下人陷于水火而置若罔闻吧?”
大概是左子丘的意图在南门毅的心里得到认可,南门毅站起身,端起茶案上的茶杯,靠在窗边一饮而尽,手里摆玩茶杯的时候,左子丘也起身跟上前去。
“七步厅中,这天下苍生已然交付殿下之手。日后还望你我二人坦诚相待,此步一迈,便再无回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