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之际,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带走最后一丝严寒,左子丘起一个大早。天气转暖,但辰时的空气尚带有极重的阴湿潮冷,夫予章跟上来,将一件御寒的披肩披在左子丘身上。
“刚入春没有几天,天气还是寒冷,师父该多注意休息才是。”
左子丘遥望着西南宫城应门方向没有说话,不过透过隔夜的晨风,倒还真是有些有些刺骨,左子丘裹紧披肩,转过身回堂上去了。
递上火炉的炭火,加好适宜的温度,左子丘守在火炉前烤手取了取暖,夫予章伴在一旁,仿佛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情吗?”左子丘注意到一旁抿口似开非合的夫予章问道。
“齐王殿下昨日说,师父挑选的宅子他已经托人买下了,若是师父有意搬过去,他就即刻支使人去整修。”
“哦,”对于此事,左子丘好像并未显出高兴的面容,只像心事重重一般收回暖好的双手,吐一口热气:“不着急,等寒冬过去再说吧。”
汇报完毕,夫予章刚要准备起身退下,左子丘又抬起头低声叫住他问道:“欧阳尚书可曾透露过红木进京的时日?”
“没有吧。”
“收拾收拾东西,过了辰时去欧阳府一趟。”
“是。”
夜明珠的事情安排妥当,南门旭领着自将迎娶的冷月,两个人捧着左子丘献出的夜明珠早早地登金殿上奉。
今日早朝皇帝以病推脱没有临朝,实际是陪着宇文皇后出城打猎去了。南门旭扑了个空,无奈只得问王公公大概归来的时辰,等到那时再来奉送。
因为昨日刚刚下过大雨,猎场百禽正是倦怠时候,此时出城打猎,虽道路泥泞不太好走,但是能让皇帝在自己的皇后面前出出风头,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虽然皇帝一心想着耍帅出风头,但宇文皇后却是一个很在意环境的人。先前因为凤鸾殿里有一搓炭灰没有清理干净,宇文皇后便当即责罚宫女小兰八十大杖。当时宫女小兰正患了头疾无处寻医,加上这屁股开花的八十大杖,直接昏死过去,过了几天头疾复发死在了宫中。听闻此时,宇文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竟只是付之一笑,尸体拉出宫外草草埋了。皇帝知悉此事竟只安慰皇后是否受惊,连死去宫女的姓名都只字未提。
所以,宇文涵秋对这次打猎并不满意,即使皇帝收获了比前时更多的猎物,但脏泞的环境扰了皇后兴致,见皇后不悦,皇帝自然整合护卫返宫休憩去了。
左子丘是在辰时之末,巳时之初赶到工部尚书府的。欧阳淳岁已半百,觉变少了,醒的自然也都早了。左子丘怕当年嗜睡的这个老尚书醒不来,便在府外好生踌躇了一番。
直到欧阳府的人注意到左子丘,继而进府通报:“左子丘在府外徘徊,似有事情来访”,欧阳淳才出了屋门,亲自前去迎接了。
“欧阳大人。”左子丘作揖拜礼。
“左先生,”寒暄过后,尚未等左子丘开口,欧阳淳倒先吩咐下人入书阁拿出一副图纸,亲手交到左子丘手上:“先生来的正好,我这有一副图纸,刚想给先生送去,先生看看,也费神稍加些指点。”
左子丘接过来,打开纸卷一看时,赫然明晃的“追星阁”三个黑字摆在左子丘眼前。
如此重大的事情,欧阳淳设计之初曾与黄鹤连夜探讨,但黄鹤却表示自己力有未逮,一再推辞拖延。无奈,欧阳淳只得自行设计出图纸。
若不是左子丘坐法之事卓有成效,欧阳淳也信不过这个年轻人。如今左子丘坐法之事在朝中百官里出了风头,凭谁也不敢再轻视这个梅山才子。
“这是‘追星阁’的工程图纸?”
“是的。”
“‘追星阁’乃是陛下亲自下令新建的皇家工程,图纸都已设计好了,左某怎敢指指点点!”
虽说左子丘是为“追星阁”一事来的,可他是来阻止红木进京的,一来二去,自己倒成了设计师了,这是万万不行的,所以一番推诿后,左子丘表明了来意。
“欧阳大人如此信任左某,反倒左某要问大人一句,这‘追星阁’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阁子吗?”
“当然不是,”欧阳淳斩钉截铁地说:“‘追星阁’乃是千百年来未央国所属的最宏伟的建筑,它工期历时九百天,单单是设计就用了一百多天……”
设计图纸的这一百天里,实际上有近半的时间欧阳淳都在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去想方案,所以若是换了左子丘这类年纪轻轻又学识广远的人,不出二十日便可妥当交工。不过左子丘此行并不是来邀功的,听不下欧阳淳渲染的话,便打断他道:“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想说,这既然是凡世的工程,为何要用到南境仙地的神木呢?”
“噢,”欧阳淳不假思索道:“‘追星阁’表面上是陛下拿来赏月观星,奢靡穷生的圣地,可毕竟与天相接,神木更适于此。”
这番话答的好似以前经常有人提问一般,又或者先前有人教过,总之欧阳淳一字一句,大概连思考的迹象都看不到。
“是吗?”左子丘冷问一句:“我听说工程之前搁置过,为何此时又开始实施了?”
“唉,”欧阳淳叹了口气:“先朝皇帝在世时,国师公孙羽曾献此物于御前。偌大的工程,费时耗力,我朝那时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军民疲倦,国力虚空,所以一时搁置了,后来先帝病重,这工程才提上日程。”
“大人真的以为,这‘追星阁’就是皇帝通达玩乐的一般楼阁吗?”
“先生此话怎讲?”
“南境红木灵气轩然,世间名门望族为之倾倒,即便是宓朝百里帝族亲自求取,也未曾得到半块。鉴于先朝皇帝在位时的仁德,半年前大人去求木也未曾受过阻挠。可谁曾想红木尚未到达帝都,先帝驾鹤而去,换了新皇上登基。”
左子丘抿了口茶。
“大人细想,如此一来,这红木究竟是算给先帝求来的,还是给这个百无一用的新帝求来的?”
左子丘言辞锋利,欧阳淳不由得被他这一番只言惊愕,神游片刻,又点点头:“先生推诚相见,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吧,本官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大人恐怕还没弄明白,”左子丘摊开手上的设计图,手指住阁顶,淡然道:“如此高耸入云的楼阁,光是铺设地基就要数月,虽此时基本构况已经完成,可要往上叠楼,再裱装上红木,这楼阁可就不只是追月那么简单了。”
左子丘顿了口气。
“这么高的建筑,加上这南境神木,届时窥探天机,保不齐会有什么心术不正之徒借机生事。夏华阴族封于深渊已久,如此天赐良机,我等岂不是成了他们顺水推舟的人?”
欧阳淳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只摇头道:“夏华阴族在十二州史册不过是个传说,更何况就按传说而言,他们被封印于深渊,深渊之城尚无法脱身,又如何来我未央朝帝都寻衅滋事?”
左子丘端望着这个半信半疑的工部尚书,一时间无话可说,如此一番劝说,没想到这个工部老尚书还是油盐不进。端详良久良久,左子丘的眼神才稍缓和下来,凑过身子低声诉欧阳淳道:
“不知大人曾否听过玲珑草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