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从数宇未闻这件事当中拖回人间的,是一个来自连城的电话。
“景琼!”
“啊啊...小城城啊...”
“我回来了!”
“真的假的?”
“呵呵,回来好几天了,今天才被我老爹老娘给放出来。你在哪呢?我去你学校找你玩吧?坐个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我...其实我在家里。”
“嘿,那我现在就过去,等着啊,十分钟。”
“喂喂...”
呱唧,嘟...嘟...嘟...
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觉得脑子里就跟有个铅块在前后晃荡似的,想跑去拿凉水拍拍脸,却忽然发现,家里没水没电...我对着镜子里那个自然形成的烟熏妆草窝头的女鬼大骂,叫你不长心,该!转去换衣服的时候还对着镜子不由自主的摆了个吸血鬼的造型,那一瞬间忽然觉得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有点不可思议,真的好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等我急急忙忙换上校服,又翻出个皮筋把马尾辫扎的高高的之后,再重新跑去照镜子,不认识的感觉还是一点没有消减。宇未闻说过我把头发散下来,不留刘海好看,所以我已经很久都是一个简单的长发淑女造型了,我琢磨着可能是因为发型的原因?可后来想了好久,才发现这半年里,我压根没照过镜子...
仍然是一样的眉眼,比以前好像胖了点,脸有些虚浮。变化并不大,可看起来,仍然不是我,可以说有种一夜之间老了起码三岁的感觉。女人的青春难道就这么短暂?
正在镜前长吁短叹的时候,连城到了。
连城一进门,就被我给怔住了。他围着我踱着小步子转了三圈,最后伸出手拽拽我的小辫子,哈哈一笑,说,你不是为了见我才特别打扮成这样的吧?我十分擅长借坡下驴,听完了就咧嘴一嘿嘿说,感动不?感动就请我吃饭。连城好像仍然一点也没变,一听到我说吃他就特别兴趣高涨,拉着我就要去买菜。我说吃饭这事先放放,咱俩见个面就各回各家吧,我还有事,回头再联系。连城脸上的表情跟个弱智儿童似的,呆愣了半天,然后说什么都要跟着我一起,我想着反正是个免费壮劳力,不用白不用,于是没再拒绝他,十分爽快的拿起车钥匙就和他一块下楼了。
等他看到我的小踏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是惊愕又是好奇,傻傻的站在旁边一动不动。我推车的时候踢了半天,差点没把自己脚给踢肿,可支架还是没有踢起来,于是回头对他摆了个加油打气的造型,自己站到了一边。别看他个子比我高那么长一截,可水平没比我高多少,我们俩最后特别费劲的又是拉又抬,总算才把摩托车给弄出来。我特别帅气的往前头一坐,头也不回的甩了句,上车。他说,你会看红绿灯么。我被他问的气了个半死,嗷嗷的就开始加油门预热,他这才赶紧坐到我身后。
我在路上给他十分简明扼要的讲了我家的事,简明到只有两句:我爸破产了,我要去工厂帮忙。连城听完了一个接一个的问我问题,你们放假怎么这么早?什么工厂需要你去帮忙?你会干什么?我在前边憋了半天的气终于忍不住发作了,我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零下啊,开车的人跟你说话会把舌头冻掉的!连城被我一熊,不再说话了,默默的把手伸出来,抱上了我的腰。
我被他这么一抱差点没撞到电线杆上去,心想我就差在脸上盖个戳说我是宇未闻的私人物品了,你这个死小孩竟然敢问也不问就揩我的油?于是十分大声的吼他,猪手给我拿开!连城可怜吧唧的跟我说,你不是说你冷么...我听完之后确实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可刚才的气焰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压下来的,最后我一激动,嘎的一声就把摩托车停下来了,黑着脸跟他说,你来开。连城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我的冷暴力,笑的十分开心的说,刚才你小辫快把我脸都打肿了,早说让我开嘛。我被他傻呵呵的样子给逗乐了,拍拍他的肩很礼貌的说赶紧走吧。
然后那一路我体会到了什么叫生死时速。
等我下了连城的过山车之后,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我父亲单独叫到了昨天那个小土房里。
“外边那个是谁?”父亲背着双手皱巴着一张脸问。
“朋友...”
“家里的事别随随便便告诉外人,省的节外生枝,你带他来干什么,让他走吧!”
“没事爸,他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小白鼠,免费壮劳力。”
“你知不知道人心险恶?你不害人也得防着人,咱们家现在情况特殊,你别看谁跟你说两句好听话你就...”
我听的感觉冒了一头大包,于是果断的打断了他说,“他是我男朋友,不想来也得来。”
“男朋友?”
我十分理直气壮的瞪着父亲一动不动。他们那辈人的心思可真复杂,完全也不理会别人的处境,这连城是送上门的,轰都轰不走,我不让他来还不够耽误我时间呢。
父亲果真什么也没再说,带着我和连城去找爷爷交接工作了。
整个上午,爷爷只是告诉我每样东西都是什么,之后老头很气定神闲的对我说了句你自己慢慢摸索吧,然后就去摸连城玩了。他们俩玩的好像挺开心,连城也十分配合我那草稿都不打的大谎话,洪亮亮的爷爷俩字叫的老头精神抖擞的。
中午我想做饭去,却被连城给抢了。虽然食材很简单,白面条绿青菜一人一个鸡蛋,可还是连城手艺好,用土灶大锅也做的香喷喷的。我哪过过这种日子啊,尽管面条很香,可看着父亲他们和外边的几个工人蹲在大棚底下吃面条的样子,还真是有点难以下咽。
连城似乎一点也没看出来我的坏情绪,一个劲的跟我夸老爷子多好玩,说同意让他去跟三叔学电焊多期待,搞的我整个脑子跟飞了无数只苍蝇蚊子似的,嗡嗡嗡的快炸开了。于是后来我直接把碗重重一放,冷冷的笑着说你自己慢慢玩吧,说完转进仓库数钱去了。数钱的时候我想,连城还真是迟钝啊...我说让他自己慢慢玩,他果真就高高兴兴的收拾了东西去投奔我三叔了。
我花了一下午时间,把仓库那个破桌子的所有抽屉全翻看了一遍。爷爷做的表格很多很精细,全是一式两份,保管的表格小到一卷卫生纸都记录在案,出纳的表格能直观的看到所有收入支出和盈利负债。当我看到盈利和负债数字后边的0的个数之差别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使劲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平均每月净利润如果乘以12,就能得到我去年的花销数,十几笔负债之和如果除以一套本地100平米的房子的价钱,就能得到我的皮包的个数。我拍桌子不是因为愤怒,不是自责,而是因为惊慌。我整个人都慌了。
父亲可能是听到我弄出来的动静,走进房间来,深沉的看着我。
过了一会他开口了,“你住的那个房子,我准备拿去抵押贷款,贷款的利息比私人的低一点,晚上你把书桌最下边那个抽屉的锁撬了,找找手续,明天带过来给我。”
“爸。我这还有五万块钱,现在不到五万了,要不我先给你拿四万吧...”
“你自己好好拿着。她跟我离婚的时候硬气的一分钱没要我的,我能去用她的钱?我的事你别告诉她。一会天黑了,你跟连城先走吧,要来我这上班就早点来,八点以前必须到,别总熬夜,看你的黑眼圈。”
“爸...”
“走吧,黑了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