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作为平生最好的一首诗......我拉着你,指给你那些草和花朵的名称,你抓过那些美丽,一把,放进嘴里,却尝到了生活的苦......穿过暮色的火车,吼叫越来越近,‘那只大怪兽!爸爸,一直瞪着眼,看我!’后来,你轻轻跳上那只大怪兽,走进浓密的夜雾.....你把秘密写在墙上,你以这种方式和世界对话?那个惩罚,我承认,是源于我内心的恐惧......曾经是一个子集,如今......”
我坐在返家的车上,这一次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心里反反复复的回想着过年的时候,父亲写给我的诗。那是太长的一首诗,我记不清楚了,但却好像第一次明白了一点,然后就更加陷入焦急和深深的自责当中。
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大,他还有两个弟弟。二叔是个老师,曾经也教过我,可惜我没怎么注意听过,因为二叔和父亲一样,都比较爱“附庸风雅”,没事总整出点孔乙己的味道来,可真打起孩子却像个地主恶霸,所以幼小的我还是有那么一些惧怕和疏离的。三叔是个浪荡子,这些年一直跟着父亲,可我知道他其实帮不了多大的忙,因为他只会花天酒地找女人。说起来我可是个十岁就看过H片的人物,那还不是因为误闯了三叔的房间。现在想来,也不知道三叔的全家大小今后该怎么生活。
胡思乱想了一路,等下车之后,把行李放进门里就直奔了父亲的家。家里只有小宋阿姨带着孩子和奶奶,奶奶见到我很高兴,可我没那个心和她们闲扯家常,简单的聊了两句,打听到父亲的去向,就又风风火火的跑了。
要找到父亲所在的地方,打车花了不少钱。那是他刚弄起的一个小厂,在城郊九曲回肠的地方。我下车的时候就蒙了。
荒地,黄土墙,泥巴路。只有一个字可以用来形容这个地方,脏。工厂没有招牌,只有一扇仿佛推开就会不小心掉下来的铁门。一阵风吹起漫天黄沙,我赶紧把衣服上的帽子牢牢扣在脑袋上。正在我自己站在门外百感交集的时候,一阵狗叫声把里边的人引了出来。那个脏兮兮的大叔问我有什么事,我说找你们老板,他皱了皱眉毛跟我说老板不在,我接着问那他去哪了,结果大叔转身就走。我在外边啊啊大叫说大叔你给我开开门啊...
“琼?”父亲突然走了出来。
他好像被灰蒙了一曾似的,脸也是灰的,头发也是灰的,衣服鞋也是灰的,和我印象中的父亲判若两人。我看到他的一瞬间鼻子就不争气的酸掉了,可我还是用力挤出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脸,对他说,“爸,我回来了。”
父亲把门打开,一声不吭的带着我朝一排小土房走过去。房间里有一台书桌,一张大床,除此之外就是地上的小板凳和床上的花被子。我从来没有在我家看到过这种东西,木质家具的边角已经被磨圆了,上面全是划痕,还有一些黑黑的东西,好像是油,因为桌子上摆着零散的碗筷和锅子,桌下还有一个...那叫什么来着?哦,电炉。床头扔着父亲的衣服,地上摆着运动鞋,里边还塞着一双臭袜子。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跟个农民工住的似的。
“你放假了?”父亲问。
“这厂是干什么的?不是搞传销的吧?”我的注意力仍然在那堆破烂上。
“不是,搞机械加工的。”他端起一个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茶杯喝了口水。那茶杯我认识,还是乔宝宝的家人某年过年的时候送他的,据说这也好那也好,反正就是非常好,不过还是个杯具。我调整了一下思绪,想对父亲说点好听的。
可我一开口就挨骂了,我十分不讲究的拍着父亲的肩膀说了句,“爸你行啊,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胡说八道!”他又冲我吹胡子瞪眼。
“爸,矿上的事我看到报纸了,你怎么想起干这个了?”我嘿嘿一笑转移话题。
“大人的事,你少瞎掺和,这么冷你跑过来干啥。”
“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来帮帮忙。”
“回家了?”
“嗯。”
“见着景华了?”
“嗯。”
“你放假了就帮你宋阿姨多带带景华,你奶奶现在老了,身边都需要人,你别往这凑热闹。”
“我爷爷呢?”
父亲不说话了。
两分钟后,我在另一个房间看到了爷爷。他带着花镜,正坐在桌前一笔一划慢慢的写着什么。
“爷爷。”我站到他身后叫。
“哦,哦,大闺女,你咋来了。”爷爷反应有些迟缓。
“我来看你了,你想我了没。”
“啥?”
我重复了四五遍,爷爷才听清楚。
后来我们花了十几分钟,爷爷才讲明白他在干什么,我们交流起来太困难了,他听不清,说话也慢。可就是这么一个慢条斯理的老头,却有模有样的当起了父亲的仓库保管员兼出纳。
再后来我还看见了三叔,三叔在外边的大棚子底下干活,大冬天的露着一截后腰,扭头看了看我龇牙一笑,又接着干起活了。
再后来父亲就把我轰走了。临走前我央求他说,我不会照顾人,你让我帮你干点别的吧。父亲想了想之后说,那你来替你爷爷几天吧,反正还有个把月就过年了。我说好。
父亲让三叔开车把我送到大路上,车已经不是他原来那辆了。我的心里,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晚上回到家,一脑子全是浆糊。什么也没干,推开家门一脚把行李箱踢到旁边,径直就奔床去了。躺在床上像泄了气的皮球,先前我只是知道富爸爸没有了,什么思想准备都做了,可今天这一圈转下来才发现,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根本就没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看到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是那么别扭,就好像是个陌生人家的陌生小孩似的,就更不用说宋阿姨了。当了17年的独生子女,忽然被人代替掉了的仇恨感,仍然是强大到无法被孝心所感化。
我计划来计划去,最终翻出了一身高中的校服,还找到了摩托车钥匙,准备明天就走马上任。摩托车还是高一那年生日管家里要的,白色的小踏板,当时让我十分心动,可因为学校不让骑,所以买了到现在仍然是崭新的放在车库里。我想可能今后还会用得着更多从前压根没有想到过的东西,所以就把这些事全抛开了。
之后我又开始惦记那些什么乔宝宝,孙亦泽,陈浩然等人。我要不要打电话告诉他们我回来了,要不要告诉乔宝宝我遇到的事情?直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半夜了。想着明天还要早起,于是逼自己清空脑袋使劲睡。
可我怎么又被煎饼上身,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呢?
习惯性的转了一下头之后才发现,原来是身边少了一个人。
宇未闻,呵。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我好像有一点开始想你了。
一个宇未闻,两个宇未闻...二十五个宇未闻....六百七十八个宇未闻....一千三百三十四个宇未闻,一千三百三十六个宇未闻,一千三百二十五个宇未闻....不对,重来。
一个宇未闻,两个宇未闻...
数着数着,天悄悄的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