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达告诉她,下一程要翻越多雄拉雪山,但必须赶在中午十二点之前通过垭口,因为午后天气变幻莫测,常常会浓雾弥漫,风雪交加,极易发生危险,曾有两架“黑鹰”直升机就在雪山上空突遇风暴而坠毁,所以今天不能走,只有等明天清早了。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从墨脱过来的背夫急匆匆地来找果达,用当地的方言和他说了句什么,果达一听,脸色立时就变了。
格桑和遥遥上去询问,果达忧愁地说:“我妈心脏病突发,被人送进了医院,这次怕是不行了”果达没有说下去,背过脸抹起了眼泪。
遥遥的心被揪紧了,从墨脱到这儿至少要4天,也就是说,拉姆送进医院少说也有4天了,如果再等4天,情况会怎样呢?想到这些,遥遥望了一眼格桑,格桑没说话,返身走进客栈,背起行装,系上绑腿,遥遥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开始做起出发的准备。
果达惊异地叫道:“不行的,现在过雪山太危险!”
格桑说:“不用担心,我有这方面经验,我们昼夜兼程,争取两天赶到!”
果达心头一热,说:“好吧,我们走!”
走过死亡之路
趁着天色还早,他们开始翻越多雄拉雪山。山下绿意盎然,山上却冰雪覆盖,刚才还是阳光灿烂,转瞬间却风起云涌,真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果达提醒遥遥:“过雪山时别吱声,更不要大声说话,声音的震动随时会引发雪崩。”
遥遥听了,顿时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到了山腰,雪越来越深,有时一脚踩下去会没至大腿,每迈一步都很吃力,雪地里,骡马的尸骨随处可见,让人胆战心惊。
赶在天黑之前,三人终于到达山顶,格桑默立在山头上,突然神色庄重地说:“墨脱这块圣地,是我生命的摇篮,二十多年前,我父母就长眠在这座雪山上,可是我知道得太迟了。”
遥遥和果达不由一惊,侧目一看,只见格桑泪流满面,突然一头跪在雪地里,发出一声低咽:“爸,妈,我来了!”跪拜良久,然后缓缓站起身,恋恋不舍地走了。
下山途中,大家一直没有出声,每个人的心里都非常沉重,最后还是格桑打破了沉默,说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格桑两岁时,他的父母亲带他离开墨脱,走到半路,遇上一位去拉萨朝圣的喇嘛,于是结伴而行。当他们翻越多雄拉雪山时,背篓里的孩子冻醒了,突然大声哭叫起来,几乎是在同时,只听“咔嚓”一声,距他们不远的雪层断裂了,缓缓出现了一条裂缝,接着,巨大的雪体开始往下滑动,速度越来越快,就在这一瞬间,格桑的父亲取下背篓,大喊一声,用力往走在前面的喇嘛抛去,紧接着,白色的雪龙奔涌而来,又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而下。
喇嘛也被埋在了雪里,好在他所处位置不在雪崩的“重灾区”,只埋住了头部以下的身子,当他从雪地里爬出来时,一切已经归于平静,接着他又从雪地里扒出了背篓里的格桑,可格桑的父母却永远埋在了雪山深处。
格桑接着说道:“到了拉萨,那喇嘛给我取名格桑,把我送进了孤儿院,并把那个背篓和一件裹过我的女式氆氇长袍交给了孤儿院,这一切,都是孤儿院的老院长写信告诉我的。”
遥遥问道:“那件长袍你带来了吗?”
格桑说:“这是父母留给我唯一的礼物,我会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的。”
天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格桑的夜行灯和反光背心派上了用场,一路跋山涉水,午夜时分顺利到达拉格驿站,所谓驿站,不过是两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木屋。距此不远有一瀑布,瀑布下有一块平地,三人决定在那里休息片刻,吃点东西。
休息时,遥遥突然问格桑:“那件长袍呢,可以让我看看吗?”
格桑答应了,他打开夜行灯,从包里拿出了那件长袍,那袍子做工非常讲究,式样也很有特点。遥遥看过后,久久没有吱声,好像陷入了沉思。格桑觉得有点不对劲,忙问:“你怎么了?”
遥遥醒过神来,说:“哦,没什么,走吧,该上路了。”
天明之后,他们好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昨夜还是茫茫雪山,现在却像走进了热带雨林。路旁古木参天,另一侧是万丈峡谷,每迈一步都提心吊胆的,再往前走,塌方区越来越多。过了一座山,前方突然没路了,山几乎垮了半边,刀削似的立在眼前,雨水冲过后,已经是黄泥裸露,果达看了看,说:“只有滑下去了。”
遥遥往下一看,不禁心惊肉跳:泥山下面是密林覆盖的悬崖,崖底是雾气笼罩的雅鲁藏布江,一不小心就会跌进峡谷,葬身江中。
这时,只见果达把绑腿解下交给格桑,然后坐在泥坡上,“呼拉”一下就滑了下去,到了预定位置,突然一个急转弯,身子一翻就扑倒在泥坡上,成功了,如果再迟半刻,就会滑下悬崖。
格桑对遥遥说:“轮到你了,把绑腿解下来。”说着他就解下自己的绑腿,然后把三根绑腿的绳子连在一起,绑在遥遥身上,说:“我拽住绳子,你往下滑,果达会在下面接应你。”
遥遥开始下滑,格桑慢慢地放着手中的绳子,快要滑到坡底时,意外发生了:格桑脚下的土松动了,等格桑察觉时已经迟了,他连喊都来不及,身子就随着崩塌的泥土栽了下去,好在他身手敏捷,伸出双手死命地抠住泥土,总算在半坡上稳住了身子,而失去控制的遥遥却急遽地往下滑去,没等果达拽住她,就一头栽下了悬崖。
见遥遥遭遇不测,格桑悲痛不已,果达脸色煞白,突然“哇”的一声,跪在地上放声悲哭起来:“遥遥姐姐,我妈正在等你呢”两人正在悲伤,悬崖下突然传来隐约的呼救声,两人赶紧趴到悬崖边往下探望,终于发现一棵树在不住地晃动,估计遥遥在坠落中侥幸挂在了树上,如果不及时营救,随时都会掉入江中!
格桑忙着打开自己的登山包,拿出攀岩用的绳子、锁扣等,熟练地将绳子固定在悬崖边的一根大树上,为自己套上坐式安全带,又用锁扣将自己扣在绳子上,装上升降器,接着,他慢慢往下滑去,下降到那个位置时,终于看到遥遥卡在一个Y字型的树杈中间,双手死死地抓紧两侧背的树枝,衣服已经完全挂破,脸上也全是伤痕,鲜血正淌着,真是命悬一线啊!
格桑赶紧下降到遥遥的下侧位置,将自己固定在另一根树枝上,然后掏出随身带着的另一副坐式安全带,小心地扣在遥遥身上,又用8字锁扣把她和自己扣在一起,至此,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十多分钟后,两人攀上了悬崖,格桑赶紧给遥遥的伤口止血包扎,死里逃生的遥遥呆呆地坐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菩萨派来的医生
遥遥全身多处划伤,双腿尤为严重,已经无法行走,再加上一路气候变化太大,她感冒了,开始咳嗽发烧,额头上冷汗直冒。格桑和果达轮流背着把遥遥送到了背崩乡的小镇上,这里是乡政府所在地,有几十户人家。三人来到一家小旅店,两天一夜没命地赶路,大家都很累,尤其遥遥伤成这样,果达心里很难受,他说:“我们先在这睡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遥遥一觉醒来,发现果达不在了,她赶紧叫醒格桑,格桑起身一看,果达的背夹也不见了,不用说,他悄悄走了,他在格桑的身边留下了一封信,上面写道:“格桑哥哥,遥遥姐姐,你们太累了,我想让你们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我先走了,到时我会想办法来接你们。放心,菩萨会保佑我妈妈的。”
看过这信,两人十分清楚果达的心思:其实,果达恨不得立即就把医生带到母亲身边去,可现在遥遥受伤了,他不得不出此下策,留下格桑照看遥遥,自己先走一步,不管母亲是死是活,他要赶回去先看一眼,然后再想办法把遥遥接过去。
遥遥对格桑说:“他还没走多久,天黑路险,我想你还能追上他。”
格桑犹豫道:“我也很担心,他那破手电肯定用不了多久,可你现在这样子,我怎么忍心丢下你?”
遥遥催促道:“我就留在旅店里,没事的,怕的就是果达在路上出事,你快去追他吧!”
格桑背上行装,想走却挪不开脚步,他不忍心把又伤又病的遥遥一个人丢在这里,但在遥遥的再三催促下,格桑还是依依不舍地出了门。他一路上急步快行,四个小时后,仍然没有追上果达,快天亮时,格桑实在走不动了,不得不拄起了拐杖。沉重的行装,空空的肚腹,两天两夜的急走,他的身体已近虚脱,也就在这时,天渐渐亮了,晨雾中现出了一面耀眼的国旗,墨脱县城到了!县城很小,比不过内地的一个庄子,四周群山环抱,如同一座孤岛。
格桑到了医院,赶紧去找果达和他母亲,结果跑遍了所有病房,也没发现他们。这时医院还没上班,好不容易找到值班护士,她告诉格桑:“拉姆刚刚出院。”
格桑觉得奇怪:“怎么?她好了?”
护士摇摇头,说:“她不行了,亲属抬她回去准备后事。”
格桑呆了半晌,突然问:“往哪个方向去了?快告诉我!”
顺着护士指的方向,格桑在城外的一条山路上追上了他们,只见几个当地汉子抬着一副担架,正往远处的一栋木楼走去,但几个人中却不见果达,格桑跑上前去拦住了他们,问:“果达呢?”
一个年轻小伙子说:“他还没回来,我们等他已经六天了。”
格桑心里猛地一紧:果达是不是在路上出事了?
格桑低头看了看担架上的拉姆,她骨瘦如柴,却腹胀如鼓,而且重度昏迷,气息奄奄。一个小伙子告诉格桑,拉姆在医院已经住了六天,后来一直昏迷不醒,医院无法治疗。格桑不敢耽搁,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动几个当地人把拉姆抬回医院。
回到医院,格桑直奔院长办公室,院长正专心地看着一本医学杂志,见突然闯进一个外地人,不由一愣:“你找谁?”
格桑说:“我找您,我想知道拉姆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院长现出一脸的无奈:“她是心脏病人,又突发肠梗阻,急需动手术,可是我们这里的医疗条件差,水平也很落后,实在无能为力。怎么?她是不是死了?”
格桑走近一步,说:“院长,她真的快死了,如果这里确实是没人给她动手术的话,那就让我来试试,行吗?”
院长吃惊不小:“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格桑早已看清了院长刚才读的是一本什么杂志,他一把拿过院长手中的杂志,指着目录说:“您看过这篇文章吗?”
院长感到莫名其妙:“看了,这年轻医生厉害,他10岁学医,16岁就考上医学院,而且他还是位驴友,也是一个志愿者。”
格桑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和一张名片,递给院长,院长接过来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就是安姆吉格桑?久仰!久仰!”说着,他伸出双手攥紧了格桑的手。
两人来不及叙谈,就立即着手准备手术,拉姆很快被送进了手术室。
墨脱这地方本来就很小,消息马上传遍了整个县城,不少人听说来了一位有名的北京医生,都跑到医院找格桑看病来了,有摔伤的背夫,也有顽疾缠身的患者。就在这时,几位大汗淋漓的背夫抬着一副担架急匆匆地闯进来,担架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果达!
原来,果达为了尽快赶到母亲身边,出小旅店后抄了一条近路,这也是最险的一条路。大约凌晨四点左右,他的手电不亮了,黑暗中,他一脚踩空,跌落在一条深沟里。巧在头一天,当地一位山民丢失了一头牛,早晨寻到深沟附近,意外发现了他,这才叫了几个人把他送到医院来了。
母亲的手术还没完,儿子又送进了医院,而且,果达一直处于昏迷中,经拍片检查,发现腹腔积血,脾脏破裂,急需手术摘除,格桑没说二话,立即手术。
两个手术下来,格桑再也坚持不住了,他赶紧躺在一张病床上,让护士给他输液,然后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格桑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发现自己的精神好多了。这时,院长匆匆进来告诉他,拉姆醒来后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念叨儿子的名字,把导流管也拔了。格桑听了,急忙往病房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拉姆的叫声:“护士,求你们了,帮我把儿子找回来!”
格桑非常惊奇,一个当地的女人能说如此流利的汉语,实属罕见,就在格桑渐渐走近病房时,他又听见拉姆惊喜地叫道:“果达来了?是果达吗?妈能听出你的脚步声!”
格桑的心猛然一震,脚步不由有些迟疑,他怕自己进去后会让这位母亲失望,但他必须进去,诊视病人是医生的职责啊!可意外的是,当他出现在拉姆面前时,她的眼睛顿时一亮,竟神采奕奕了:“你就是北京来的那位医生?是你救了我的命?你是菩萨派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