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听妈的话,让他来送我。否则,这大包小包的,拖不动,扛不动,又不识方向,这会儿,准该哭鼻子了。
几个弯儿一拐,忽见前方灯火辉煌,车站出口处好不热闹。我一眼就看到人头上举起一溜的牌子,都是各个高校来接新生的。
打老远地,我看见一块牌上写着“陕西师范大学”几个字,高兴得大叫:“哎,陕西师大!那儿,你看,在那儿!有人来接我们了!”我高兴得跳起来,连忙从人群中挤过去,拿出入学通知书。
那些大学生们便热情地接待了我。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儿男同学,忙从我手里接下包,往他们车上送。他叫我们动作快些,说他们夜里还要接三趟新生。
另一个男生走过去,从黑娃肩上往下拿包,问我:“他是你什么人?你哥吗?”
我点点头。
那男生又说:“那好,就一起上车吧。学校有招待所,对家属全部免费。”
黑娃放下包,说:“不了。妹妹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我在车站上坐会儿,明天天不亮就回。”
那个大学生说:“明天天不亮就回?忙啥?到了西安,还不好好玩玩?难得来一趟,去看看半坡呀、兵马俑呀,去华清池洗个澡呀!来来来,上车。”
“不了,俺家里还有事,地里棉花开始拾了,俺爹俺娘忙不过来。”他说着,硬从车上往下跨。
说话间,车开了。那个大个子男同学看我好像傻了,赶快捅我,说:“咦,跟你哥说再见呀。”
“哥”我从车窗伸出手,一下子觉得心里泪汪汪地,好想哭。
他一听,连忙转过身,笑着对我挥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刘殿学)
爸爸的惩罚
见见未来的爸爸
大学毕业后,相楠和同在一个班的郑长宇确定了恋爱关系。相楠是家里的独生女,家住北京,父母都是高干。而郑长宇则来自大西北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对于他们的婚恋,很多人不理解,好在相楠的父母比较通情达理,见女儿对郑长宇一片痴情,也就默许了。
眼瞅就到年底了,相楠提出要跟郑长宇回乡下过年,见见未来的爸爸。她知道,郑长宇母亲死得早,是他的父亲将他和妹妹拉扯大的。
郑长宇一听,先是惊喜万分,可随即眼神就暗淡下来,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推说家里穷,吃住都不方便,怕委屈了相楠。
相楠见郑长宇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了,把头紧贴在他怀里柔柔地说:“你放心,我会像你一样爱你的家人”郑长宇见此很受感动,便答应了相楠。
经过几天的旅途奔波,相楠随郑长宇来到一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山村。郑长宇的家,是一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紧靠村南,他们推开破旧的院门,一个老人正弯着腰劈柴禾。郑长宇紧走两步,高声叫道:“爹,你瞧谁来了?”
郑老汉一看儿子回来了,而且还带回个漂亮姑娘,慌得一下子扔掉斧头站了起来。
相楠忙走上前,甜甜地叫了一声:“大伯!”
老人一见相楠叫他,手都不知往哪儿放了,只是“嗯嗯”地答应着,扭头冲着屋里高声喊道:“长慧,快点,你哥回来了”话音未落,打屋里就跑出一个人,是郑长宇的妹妹长慧,郑长宇忙把相楠介绍给她,长慧乐坏了,一进屋就拽了床被子铺在床上,让相楠坐了下来。
相楠尽管有十二分的准备,也没想到郑长宇家竟穷到如此地步。为了不使郑长宇和家人难堪,她竭力让自己随和一点,直乐得郑长宇一家人嘴都合不拢了。
哪受过这种委屈
第二天是年三十,吃过早饭,郑长宇给母亲上坟去了。相楠发现他们日子虽然过得穷,但忙起年来却挺乐呵的,特别是郑老汉,因为相楠的到来,乐得都不知道做点什么好了。后来,他从一个木箱子里拎出半桶油,让长慧弄了一点萝卜丝剁吧剁吧,和上一些白面,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小黑锅炸起丸子来。
一家人什么活儿也不让相楠干,可相楠看他们忙里忙外的,自己闲着很不自在,就围前围后给他们打下手,这时长慧拿出一件衣服,关心地说:“嫂子,别把你的衣服炝上油味儿,换上我这件吧。”
听长慧称她嫂子,相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换上了长慧递过来的衣服。
相楠很快就学会了炸丸子,而且她独揽了这项活儿。虽然手忙脚乱的,但心里却挺高兴。炸完丸子,相楠先浇灭了火,又把院里的东西收拾到屋里,最后端起锅把炸剩下的废油往墙角的脏水沟里泼去。可她刚泼完,还没来得及直起腰,臀部就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相楠站立不稳,向前抢了两步,一下子扑倒在脏水沟里。
相楠惊恐地回过头,郑老汉正横眉立目地站在她身后,大声骂:“败家子!有你这么过日子的吗”见相楠眼里含怒,郑老汉直愣愣地盯着她,立时停止了叫骂,涨红着脸,大张着嘴巴,“啊”了好半天,却再也没说啥,只是站在那儿直抖双手。
相楠长这么大哪受过这种委屈!她气坏了,哭着从地上爬起来,已是满身泥水,她也顾不得了,胡乱地划拉了些自己的东西,流着泪气呼呼地就往外走。
郑老汉急得直跺脚,语无伦次地说:“这、这、闺女,你别走,听、听我说”说了些什么,相楠一句也没听清。在自己家里,相楠虽然很少干家务活,可她见过保姆炸东西。炸剩下的油向来都是倒掉的。她恨自己到底是吃错药还是打错针了,竟来到这么个小气人家。此时,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长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跟着追了出来,拽着相楠不让她走。就在此时,郑长宇也回来了,忙问出什么事了,相楠只是哭着要走,什么话也不听,什么话也不说。郑长宇只好追着相楠出了村,陪着她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爸爸的一块心病
回到北京,相楠对郑长宇说要重新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郑长宇落泪了,他说,他们村的人家,穷得根本买不起油,都是吃攒油。
相楠好奇地问:“什么是攒油?”
郑长宇说,他们村的人家每天都勒着腰带省粮食,省出点粮食或者小鸡下个蛋什么的,都拿到集上换点豆油,然后把油攒起来,家境好一点的人家一年能攒个十斤八斤的,留着过年炸点丸子啥的。他们村有个风俗,过年供奉祖宗必须有油炸物。炸剩下的油就留起来做来年一年的吃菜油,家家都是这样的。
听了郑长宇的话,相楠心里有些酸楚,没想到,自己倒掉的是人家一年的吃菜油。又一想,就是这样郑老汉也不该踹她呀,自己毕竟是未过门的儿媳妇,无论如何也不应这样对待她。相楠爱郑长宇,但一想到郑老汉踹她那一脚,心里就特别不痛快。
这天郑长宇来找她,一进门,他就给相楠跪了下来,哭着说他的父亲病得很重,妹妹来信说他特别想见见相楠,要不死不瞑目!
相楠暗暗吃惊,郑老汉那么硬实的身子,才一年的时间,怎么就快要死了!说心里话,她实在不想再见到那个野蛮的老汉,但在郑长宇的苦苦哀求下,她心软了,答应再跟他回一次乡下。
郑老汉躺在破床上,已是瘦得皮包骨头,一脸的菜青色。他一见相楠来了,顿时流露出惊喜的神情,喘息着说道:“闺女,那天,你穿了长慧的衣裳,我看错了眼,以为是长慧那丫头糟蹋油,才踹了那一脚。我要知道是你,打死我也不会那么做啊,你来了好,我向你赔罪!”郑老汉说着,眼里滚着泪水,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原来如此!相楠忙上前按住郑老汉不让他起来,紧紧攥住他枯瘦粗糙的手,哽咽着说道:“大伯,是我不好,赔罪的应该是我,你得的什么病,赶紧治,缺钱有我呐!”
相楠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长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说:“爸爸的病,都是他自己弄的,他有一年没吃油了。”
相楠和郑长宇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追问是怎么回事。长慧说,自从去年相楠哭着走后,爸爸就特别内疚,总是在责备自己,他时不时地敲着脑门骂自己混蛋。一开始,家里没有油,炒菜根本不放油,不久哥哥寄钱买了油,爸爸也坚决不吃,他就是用这种办法来惩罚自己,向相楠表达忏悔之情。
相楠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哭着说道:“爸爸,你快快好起来,咱们还炸丸子吃,我给你炸,我再也不会把油泼了。”
(胡秀欣)
三个女人一件衣
温茹芳在大学城附近开了一家服装专卖店,来她这儿买衣服的大多是一些老师和学生,生意很不错。这天傍晚,天上飘起了雪花,街上行人稀少,温茹芳以为不会再有生意了,正要关门时,来了一位女顾客,从穿着打扮看,这女人像是一位乡下来的大嫂,她在店子里转了转,最后站在挂有羽绒服的货架前。
温茹芳迎上去,热情地招呼,可那大嫂说话吞吞吐吐的,接着,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件跟货架上一模一样的女式羽绒服,小声说道:“托您帮个忙,帮我把这衣服卖掉行吗?看,挺新的。”
温茹芳开服装店已经好些年了,这种典当衣服的事倒是第一次碰上,她本想拒绝,恰在这时,她认出这件衣服正是前天卖出去的一件,记得买这衣服的是师范大学一位姓童的女教师,想到这里,温茹芳心里一惊:不会是销赃吧?莫非这大嫂是个小偷?不像啊!但她还是多了个心眼,试探道:“你打算卖多少钱呢?”
大嫂一听这话,顿时舒了口气,笑道:“你看着给吧,我也不识货。这种衣服你的标价好像都在1000块以上,你给我200块行吗?”
看来她是急于脱手了,温茹芳接过衣服,说:“好吧,你先放我这儿,等卖掉了我再给你钱。”
大嫂一下急了:“不行,我急等钱用。”说着她就从温茹芳手上夺回衣服,转身要走。
这下轮到温茹芳急了,心想:不能让她这样走掉,便一把拽住她,说:“我可以给你付现金,不过你得告诉我,这衣服是哪来的?这不过分吧?”
大嫂愣愣地看着温茹芳,说:“原来你把我当小偷了,好吧,实话告诉你,这衣服是师范大学的童老师送我的,我看还跟新的似的,舍不得穿,就拿到你这儿来看能不能换点钱,你要不信,我给你看身份证。”说着,她真的掏出了身份证。
看过大嫂的身份证,温茹芳相信了她的话,二话没说,付给她200块钱。大嫂拿到钱后很感激,连声说:“谢谢,谢谢你啦!”
等大嫂走后,温茹芳突然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照这大嫂所说,这衣服本来就是童老师送给她的,那她完全可以稍稍打点折,怎么会这么便宜卖了呢?
温茹芳怕背上销赃的罪名,立即和童老师取得联系,以“售后服务”的名义和她聊起了那件羽绒服:“童老师,前天你买的那件羽绒服质量还行吧?”
“我想应该行吧,对了,我刚刚送人了。”童老师很健谈,接着她告诉温茹芳:她家有一个保姆,是乡下的一位大嫂。这保姆心眼好,人勤快,童老师一家都很喜欢她。前几天,大嫂因为家里有事,要辞工回家,临走前两天,童老师想对她表示点什么,大嫂知道后生了气,说啥礼物也别买,买了她也不会要。正巧那几天寒流来了,童老师看大嫂穿得单薄,便决定给她买件羽绒服,但想到大嫂那犟脾气,决不会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童老师便使了个小心计:临送大嫂出门时,说天气太冷,让大嫂添件衣服,说着就从柜子里装模作样“翻”出了那件新买的羽绒服,谎称是自己穿过的,因为不合身,一直放在家里,不如送人算了。大嫂信以为真,这才接受了那件衣服。
听完童老师的电话,温茹芳愣在了那儿,和童老师相比,她觉得自己的心黑透了,从这天起,她就把那件衣服随意地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失去了向人推销的兴致。
这衣服一挂就是两年,两年后的一天,一位姑娘走进了店里,温茹芳认识她,知道她是一位留校不久的大学毕业生,是中文系的,曾以学习刻苦而名扬大学城。
姑娘想买件衣服,她意外地发现了那件挂在角落里的羽绒服,仔细看了看,非常满意,喜形于色地叫道:“再合身不过了,我就要这件,多少钱?”
面对这件衣服,温茹芳的心隐隐有些作痛,她没有了开价的勇气,只是说道:“随便给吧。”
姑娘有点吃惊,但她倒是很痛快,说:“我打听过了,这种衣服售价也就是800块左右,给你800块吧。”说着,她就从包里掏出钱来,递给温茹芳。
温茹芳有些迟疑,但还是接在手中,数也懒得数,直接放在了包里。
姑娘提醒道:“你怎么不数一下?还差你100块呢。”
温茹芳说:“没事。”说着她就把衣服取下来,要给姑娘装进提袋里,没想到姑娘一把拦住她,说:“别这样,继续挂你这儿。”
温茹芳不解,望着姑娘,问:“啥?还挂我这儿?”
“对,就挂你这儿。”姑娘说,“待会儿我会带我妈来你这里买衣服,我妈这人啊,在自己身上花一分钱心都疼,这些年节衣缩食供我上大学,吃了不少苦。我现在有了工作,第一次拿到工资,想给我妈买一件好一点的羽绒服,让她穿个暖和,可我妈怕花钱,我就说现在羽绒服便宜了,她死活也不相信,所以我只好让她亲自来,待会儿你就说这衣服减价了,才卖100块,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我妈买下这件衣服,这也是我为什么刚才只给你700块的缘故。”
温茹芳听了,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意,她答应了。天底下的事情居然真有那么巧,下午,姑娘带着她的母亲走进了温茹芳的店,温茹芳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位让自己负疚两年的大嫂!温茹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大嫂显得格外平静,她笑着冲温茹芳点点头,巧妙地暗示道:“这么好的服装店,我还是第一次进来呢。”
温茹芳会意地笑笑,而心里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