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玩?”缎小千差点儿跳起来,“你可知这忆情箫对我有多重要?我寻找身世找回亲人,全靠它了!”
“那么你注定无法寻找身世找回亲人了。”池月楼露出一副“他也不想这样做”的表情,“看来我们的对话永远超不过一句半。不如你再睡一会儿吧。”池月楼站起身来,刚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走了回来,“展捕快托我在你醒后问你一句话。”
“那臭捕快又想怎么样?”缎小千这时已经想起所有的事,她一想那捕快伤人的话,就仿佛场景重现般愤怒。
“他问你,这样东西你可曾见过?”池月楼手中突然就多了一支笔。
“凤尾笔?这是我们用来驱妖写黄纸的笔。”缎小千伸手去接,在手指触及笔杆的时候,突然全身就冷了一下,脑海中瞬间出现几幅散碎的画面……
她猛地缩回手,然后呆呆地看着池月楼。
“这凤尾笔,是展青尘的吗?”
池月楼点头:“这支笔有古怪?”他见缎小千的脸色变得苍白,便将笔拿到眼前,细细端详一番。
“不是。”缎小千看着池月楼,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她直到如今依然不知道池月楼的底细,也不确定能不能相信他,但刚才脑中闪过的那些画面,却让她真的有些慌乱起来。
“你看到了什么?”池月楼见过她伸手就能摄取妖精记忆的本事,那从一支笔上读取到什么信息,也并不奇怪。
“我与展青尘相识不过几日,而在此之前,我也未遇见过他,甚至不知在这紫阳城中,有他这样一个人。但是,我脑中的画面却显示出,我之前是认识他的,似乎还是好多年都一直在一起……”缎小千前所未有地严肃,她看着池月楼,“我不知道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不是会害了我自己,但是当我碰到那支笔的时候,我脑子里就突然有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在流窜。”缎小千说着就一脸惊慌地握住了池月楼的手,“你能解释吗?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池月楼的身体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冰冷,他有着凡人一般的体温,或者说他可能原本就是一个凡人。但此刻缎小千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眼前这人,虽然藏得极深,但她依然明白他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脑中的两段记忆零碎而复杂,时而泾渭分明,时而又胶着在一起,她不知道哪段才是她所经历过的……
池月楼看着她慌乱的样子,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缎小千对他来说,不过是几百年中太平常的一个过客,任务完成后,他们便绝无再见的可能。他想起她说要用忆情箫找寻身世,如果她身世成谜,展青尘的这支凤尾笔很可能就是可以开启这个谜的钥匙……那么这把钥匙还是来得太早了。
池月楼迟疑了片刻之后,终于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如果脑中的两段记忆会一直纠缠着你,直到真相大白那日,或许你要受的苦就不只是紧张和慌乱了……缎小千,看着我……”
她的手被他温暖的手掌握住,好像夜色里突然亮起的一盏明灯,她抬头看着他明亮又充满魅惑的眼,顺着他指引给她的方向迷陷下去。
池月楼的眼底忽地闪过一丝幽蓝之光。
“你从未见过这支凤尾笔,你与展捕快在几日前刚刚相识,你的脑海中没有过任何关于他的记忆。”说完这几句话,池月楼松开了缎小千的手。
缎小千像是从一个很长的梦里忽地醒过来,头很痛,她轻轻地扶着头,看着池月楼:“我睡了多久?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展捕快喽。你在大街上突然晕倒了。”池月楼拿过桌边那碗粥,轻轻搅动,那雪菜在洁白的米中浮动着,光是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增。
“对!我想起来了!那个天杀的臭捕快竟然看到我就要吐!下次见面我一定会要他好看!”缎小千夺过池月楼手中那碗粥,“咕咚”两口就喝了个底朝天,然后抬头看着池月楼,“还有吗?再给我来一碗!”
“我会补偿你的。”池月楼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接过碗向外走去。
留下一头雾水的缎小千。补偿?她抓抓头,猛地就想起了忆情箫,难道这个天杀的……她边说边往怀中一摸,忆情箫还在。
他不是想要忆情箫吗?昏迷时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动手?缎小千看着厨房中池月楼的背影。那他到底要补偿我什么呢?
3
好不容易昏迷了一次,以为可以好好睡几天,结果大清早,缎小千正做着梦,门外就响起了一阵急切的敲门声。
缎小千把头蒙在被子里,心里咒骂着,如果不想死,就最好给我安静点儿!
敲门声继续。她掀开被子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刚迈出门,就看到从偏屋走出来的池月楼。
“喂!你是怎么当管家的?我有少给你工钱吗?不赶紧去开门。”缎小千像个泼妇似的扯着嗓子就喊起来。
池月楼好像压根没看到她,面无表情地从她面前走过去,“你把自己卖了,也付不起我的工钱吧。”
缎小千原本还想回两句,但突然想到,池月楼好像从来没有和她提过工钱的事。既然都没提,那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池月楼一打开门闩,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挤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子,缎小千定睛一瞧,竟然是展青尘!
那老人一脸慌张地握住池月楼的胳膊:“知命小仙在不在?我有事关人命的大事要找她啊!”
缎小千一听老人这语气,就赶紧迎了过去,她把池月楼推开,然后握住了老人的手,“你家闹妖怪了吗?那快带我去!”然后头一扭看着老人身旁的展青尘,“人家是来找我驱妖的,你来干吗?”
“许管家一早就报了案,我是来查案的。”展青尘看着缎小千,敢情她还在生那天的气,一副要跟人死磕到底的样子,展青尘想到这里,突然低头笑了下。
“我有那么好笑吗?”缎小千看他不顺眼,他便哭也不对,笑还不对。
“小仙,你先听我说,我是魏府管家,今天早上我家湖面上突然漂起了一具女尸,大家便赶紧报了官,等展捕快来了才捞上来一看,竟然是丫环小王……小仙,那日你来府上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小王?”缎小千心里“咯噔”一声,她飞快地转头看向池月楼。她挤挤眼睛歪歪嘴,冲他比画着一条大鱼,游向了外面……然后拧着眉问他:“难道你骗我?”
池月楼耸耸肩,做了一个掐死的手势,然后漫不经心地答:“你不也说妖性难改,万一她再害人呢?”
缎小千立刻明白了一切,她冲他咬咬牙,做出很愤怒的表情,然后一回头,对着老人就又笑了起来,“老人家,那天我是见过小王,因为是旧相识所以多聊了几句……”缎小千正绞尽脑汁地编着谎话就感觉有人靠近了她,“魏府自己的下人死了,既然报了官为什么还会找到这里来?下人的死因太多了,何不让展捕快回去细细查明,看有没有虐待下人的事情发生过呢?”池月楼走到缎小千身边,几句话便推得干干净净。
“你干吗这么对老人家说话?”缎小千紧紧攥着拳头,明明就是他做错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地欺骗所有人!若不是老人家在场,她肯定一记重拳就砸到他那张白嫩的脸上了。
老管家突然也动摇了,他回头看了眼展青尘,“莫非小王真的在我魏府上受了欺负?那真是打扰了,我们这就告辞了。”老人就边说边退到门外,“我们回魏府去吧,展捕快。”
老人都已经走很远了,展青尘却依然没动,他一脸狐疑,“你们俩刚才眉来眼去地将事情推了个干净,我看这事没那么简单吧?”
“还能有多复杂啊?莫非我见她一面就能杀了她不成啊?”缎小千本来还觉得理亏于老人家,但展青尘一出现,她就瞬间愧疚全无,她才不会配合他查案。
展青尘绕过缎小千,又看向了池月楼,“那日托你问的事,可曾……”
“展捕快,许管家在叫你呢!”池月楼知道他指凤尾笔一事,赶紧上前一步,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做送客状,私下里小声地说了句,“改日,我再向你细说。”
展青尘见池月楼面色紧张,以为这中间内情太多,于是也就收了声,被池月楼一路推出了大门。
关上门后池月楼皱了下眉,打从第一次遇到展捕快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这个人的双眼能直入他的内心,不论他把自己伪装得多么完美,这名捕快都似乎对他保持着距离。
他还记得第一次相见是在缎小千去了魏府的那晚,池月楼因为端午将至,闷热而有些躁动,正在井边一桶桶冲着凉水,突然一个人影就从墙外翻了进来。
他拾起长衫将自己草草裹住,再抬头时,展青尘就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你是缎小千的什么人?”
“管家池月楼。”
“你是妖是人?”
听到这话池月楼便笑了,他用手掌轻按住展青尘的肩膀,然后指指他的一身捕快服,“夜闯民宅,捕快大人也不知道换身衣服吗?”
“原来你家主人已经去了魏府,我原本想来送个信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跳开话题。
“全城百姓都知道展捕快与我家主人有一赌约,此时来送信,捕快岂不是故意让她一局?”池月楼眯起眼,他不明白展青尘这么做的原因。
“此前百姓投诉小仙居招摇撞骗,我本想以此事试探她的真假。”
“可发觉这知命小仙竟是貌美姑娘一个,于是捕快怜香惜玉,怕她在魏府送了命。”池月楼接过话,“明白,送信的话,你去魏府不合适,交给我即可。”
展青尘抬眼望着眼前这男子,月色下这男子有着份诡异的魅力,虽为男儿身,他却俊美得有失真实。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字条递到池月楼手中:“我在这城中做捕快已有几年,这城中百姓我过目不忘,公子是从远方而来,虽然不知道来此为何,但也请你记住,如果你对我城中百姓有任何举动,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当然。”池月楼将字条展开,扫了眼那上面的一行字,唇角现出一抹笑意,“我也保证,做完我的事,你不会再见到我。”
展青尘深深地看他一眼,这俊美小生虽邪气十足,眉眼中却无半点儿凶相,并非贼匪之类。他冲池月楼告个别,便提袍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池月楼目送他离开,再低头看那字条,不禁失声笑出来。
只见那字条上写着:“湖中无锦鲤,去问魏公子。”凡人到底是蠢,想必此时那魏家公子已经被锦鲤妖害得只剩半条命,哪还能问出什么。他轻闭双眼,脑海中魏府近几个月里发生的所有事便一幕幕闪过……
片刻后,他睁眼,手指慢慢扫过那字条,字条上的字就变了。
“湖中无锦鲤,去向问小王。”池月楼将字条收回怀中,转身走回屋中。
“喂!池月楼,你少给我装聋!你快回答我!”池月楼正陷入回忆里,身子就快被摇散架了,他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缎小千。
“你中邪了吗?”缎小千发觉池月楼的目光突然有神起来,她才知道刚才他扔下她,一个人神游了,她又问一次,“你干吗杀她?”
池月楼转头:“你不如到街上去喊,或者去告诉展捕快啊。”
“我不是要告发你,只是那天她已经吐出内丹救了魏公子,也就算折了罪,为什么不能放她走呢?”
“放妖归湖?你当真相信两百年的道行就不能再成人形吗?她有几百年怨气,可以为了报复不择手段,不然也不会牵连到无辜的魏公子。驱妖的竟然相信妖精,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一个人了。”池月楼绕过她,向前走。
“可她明明说了,她自知是宿命,不再怨了。”缎小千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嘴里小声嘟囔着。
“对了,她的内丹还在你那里吧?我其实蛮好奇那个抛弃她的男人是谁……你说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池月楼突然返回来,他指指那个柴房,“你从妖精那里取来的记忆,都放在那里吧?”池月楼说着,就冲她抛了个媚眼,“真不好奇吗?”
“有什么可好奇的!那些记忆是我寻找身世用的,不是给你八卦的。”缎小千一甩手就走回屋子。
整整一夜,池月楼的屋子里始终亮着灯。缎小千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被池月楼那几句话勾得心火难耐,她翻滚了几下后,一下子坐了起来。
那个抛弃锦鲤妖的男子,到底是谁?他又为什么这么做呢?她盯着窗边的烛火,既然会与她成亲,必然是相爱才对啊。能把心爱的女子丢在新婚之夜而一去不返,这中间一定有很大的隐情吧?
这个池月楼到底为什么整晚都不睡觉啊?害得她都没法偷偷溜进柴房去重新看一次锦鲤妖的记忆。想到这里,她决定去一探究竟。
她吹熄了房间的蜡烛,然后猫着腰一溜烟蹿到了池月楼的窗户前。
她蘸了口水,捅破了窗户纸。池月楼果然还没睡,他正坐在桌子前,一边品着茶一边翻看着一本厚厚的书。
深夜里的池月楼看着更加眉清目秀,烛火照在他白皙的小脸上,睫毛长得能在墙上折出影来。
不行!如果这个时候进柴房,他肯定会觉察到,忍一忍,明天再说吧。缎小千猫着腰又重新回到她房里。
关上门,她翻身上床,心头的火熄灭了一些,她翻了个身,不到一会儿竟然睡死过去了。
池月楼瞟了眼窗上那个小洞,轻轻合上书,唇角现出一抹笑色,然后吹熄了烛火,和衣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