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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缎小千睡得极不踏实,一整夜她的梦中都出现一个紫衣银发的女子被绑在熊熊烈火之中,一声声地呼唤着她,虽然听不清楚她说什么,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女子的口型:姐姐……救我。
她猛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知是梦后,她深呼一口气。梦中这个女子,她似乎不是第一次见到,是被困住的妖吗?托梦来求她解救?
缎小千摇摇头,一个紫阳城都已经够她忙的了,哪还顾得上梦里的妖啊。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刚蒙蒙亮,池月楼那边也一片寂静。真是天造地设的好时机!缎小千跳下床,轻轻打开房门,左右瞅瞅,发现没什么动静就从房里溜了出来,然后一路小跑到柴房门口,“你越是感兴趣,我便越不让你知道!”她得意扬扬地溜进柴房,然后走到炉灶边,掀了三下锅盖,脚下便出现了一个洞口。
缎小千点支火把便跳了下去,关上机关,然后径直走向石洞深处。
缎小千把四面墙上的火把通通点亮,地上整齐地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柜子,每一排都放着几个手掌大的盒子,一个个正闪着不同颜色的光芒,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可这里却是缎小千最爱的地方,这里存放着她几年来摄取的所有妖精的记忆。每只妖都有一段人间尘缘,只不过人妖殊途,不论为了恩情还是爱情,是妖就都会伤害凡人,他们来找她,好像不需要任何引见,就知道她一定能帮他们。她帮妖救活凡人,或者满足他们一些传话之类的心愿,她不取分文,只收记忆。那些已经完成心愿的妖,记忆只会牵着他们越来越痛苦,既然已经决定去修道,也就不需要记忆了。
缎小千形单影只已经这么多年,她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太想找到亲人,而妖精就是游荡在这世上最久的活物,于是她就想到了用妖精的记忆这招。巧的是,她打从记事起,手上就一直有着这支忆情箫。不论什么妖,她都可以用这支忆情箫吸出它们的记忆,从未失过手。
缎小千走到了后面一排柜子前,最里边那个盒子便是锦鲤的记忆,此时盒子周边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光。
缎小千拿出忆情箫,将那团记忆放在手掌上,轻轻一吹,那记忆便如柳絮般散飞出去,在空气中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幕,锦鲤的百年过往便在眼前上映了。
缎小千躺在旁边的摇椅上,静静地看了起来。
然而一幅幅画面过去,缎小千始终都没有看到那男子的正面。她皱起眉头,也太古怪了吧?缎小千抓抓头,她之前看过无数妖精的记忆,可这样的事却是头一回。
她手指在空中挥一挥,画面的进度直接到了几个月前。
她看到锦鲤妖在街边尾随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穿着深蓝色的长袍,提把长剑,昂首挺胸地行走在街上,而身后的锦鲤妖始终与他保持着几米的距离,他停,她便赶紧藏在一边;他走,她又提着裙子跟上来,如此反复,她竟然一直跟了那男子一个月。
缎小千突然就想起锦鲤妖所说的,她不敢看他,不敢问他,连入他梦境的胆量都没有……照她这个状态来看,难道她追随的男子就是这个人吗?
缎小千着急地掐着手指:“快转身啊!”就在她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不小心掉了钱袋,那男子愣了一下,走过去将钱袋捡起,然后慢慢地回过了头……
这个人竟然是……
“展青尘!”缎小千错愕地大声呼喊出来,但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声音!
缎小千猛地回头,看到了身后同样一脸惊奇的池月楼。
“这是我的私人领地,你凭什么进来?”缎小千大呼小叫地迎上去,挽着袖子作势要出手。
“快看!”缎小千刚挥起拳头,突然就听池月楼高喊起来,他指着那画面,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缎小千赶紧回头,画面早已结束,锦鲤妖的记忆已经变回一个光团,正暗暗地发着光。
敢骗我!缎小千回过头来,纵身一跃直接飞到了池月楼的面前,她伸手抓他,他一闪,她扑个空。回过身来继续抓,池月楼也腾空一跃,缎小千没想到他能飞那么高,结果一个踉跄冲着最前面的一个柜子就摔了过去……
池月楼一看形势不好,伸手去抓她的胳膊,谁料“刺啦”一声,缎小千的整只袖子就被他生生扯了下来。
缎小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最前排的柜子也被她撞了一下,“轰隆隆”地倒了下去。
几十个盒子全部摔了下来,记忆光团一个个从盒子里掉了出来,散了一地。
缎小千傻了,她慢慢地转头看向池月楼:“完了,这都是很久以前收回来的记忆,弄乱了,我就分不清楚了……”
“你是猪脑子吗?就算再多年,也是自己亲手收的记忆,不记得事件,打开看到妖精的长相,也能对号入座吧?”池月楼走过来,冲她伸出一只手,“先起来!”
“真的完了……”缎小千全身瘫软,根本没力气爬起来,“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的脑子只能记住三年内发生的事情?之前遇到的妖,发生的事,我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池月楼看着她,这眼神不像是在说笑,但是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记忆自动丧失?池月楼生平怪事见得太多,昨天显得对锦鲤妖的过去那么感兴趣,也只不过是引她打开机关,引他到存放记忆的石洞里来。
然而,却意外得知了她的秘密。
难怪那天缎小千在看到那支凤尾笔时,她分明看到自己与展青尘是相识的,可现在却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池月楼的谜团终于解开,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缎小千。
一个只能有三年记忆的人,应该也会很难过吧?见过的人、遇到的事,三年一过,便全然没了痕迹。池月楼突然对她充满了同情,他将她扶起来,结果扶了一下,竟然没扶动。池月楼再用力,再扶,缎小千纹丝没动。
这个女人的身体是铅铸的吗?
他这次双手一起扶她,手掌就正好碰到了她那只没有袖子的手臂……池月楼仔细留意着她的面部表情,好在她现在全部心思都在地上这些记忆上,根本顾不上自己赤裸了一只胳膊……
“既然已经这样了,所幸我见过的妖也不少,我或许能帮你……”池月楼边说边把地上的半只袖子飞快地藏在怀里,刚藏好,缎小千呆滞的目光就看了过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缎小千像疯了一样一嗓子爆发出来。
“所以我现在还在这里陪着你啊,我已经说过了,有些妖我可能认识,我们把地上这些记忆都重新放映一次,我帮你整理还不够赔罪吗?”池月楼当然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她才跑来石洞里;因为他,她才会摔倒;因为他,她才会弄散这些记忆;更是因为他,她才会成了这副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
他把地上的记忆光团一个个捡起来,然后堆放在桌上,又把缎小千丢进摇椅里。
“忆情箫呢?拿出来吹开记忆啊。”池月楼也在她身边坐下来,“放心,那日你昏迷我都没有偷走它,今天就更不会。”说罢,他便直视着前方,腿一跷,在椅子上晃起来,“我时间不多,开始吧。”
缎小千看着他这副样子,估计他是真的觉得愧疚才会陪她吧。不然她认识的池月楼,哪会管别人的死活!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忆情箫,池月楼果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吹开了第一个记忆。
画面从一个婴孩开始……池月楼挪了挪身子:“你能不能快进一下?我得看到妖精的脸啊!”结果他这一挪,怀里藏着的半只袖子就露出了一个边。
缎小千愣了一下,伸手捏着那个边角慢慢地把它拉扯了出来,当她认清那是只袖子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吼了出来:“池月楼,你是不是变态啊?你干吗把我的袖子藏起来啊?”
池月楼被口水呛了一下,想辩解几句,但看到缎小千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他决定收敛一下。他歪歪脖子,重新坐好,然后就像没听见缎小千的吼声一样,静静地说了句:“想把这些记忆重新分辨出来,就给我闭嘴。”
缎小千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又被他掐中了命门,她正要放弃一切去跟他理论时,就看到池月楼的嘴巴又动了:“第一个记忆是柳城竹妖范青青,两年前死于林中大火,下一个……”
缎小千转头看了一下那记忆,她挥挥手,快进到了最后一幅画面。
果然是林中熊熊大火……
缎小千又一次被池月楼惊到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凑过去:“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接近我啊?除了忆情箫,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吧?”
“下一个!”池月楼对着空气喊了一声。
在这种情形下,估计是问不出结果的。缎小千把这个记忆光团放进标记为范青青的盒子里,然后心事重重地吹开了第二个记忆……
画面开始,池月楼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他开始相信少爷告诫过他的话:宁可得罪这世上的一万只恶鬼,都莫要得罪一个女人。
他这次,是真的领教了。
2
时间过去了足有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池月楼几乎没有离开过石洞,吃饭和喝茶由彩蝶送来,他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段段记忆,缎小千对三年内的妖精都还说得上来,但那之前的她几乎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她吃一会儿,睡一会儿,凑在池月楼身边跟着看一会儿,有几次干扰得池月楼还要翻回去重新看。
“你能不能出去待两天?”池月楼终于忍不了了。
“那你怎么吹开这些记忆啊?”缎小千盯着他,“哦!你个小贼,你是想骗我把忆情箫给你留下,然后你趁机回去交差对不对?”
池月楼发现跟她在一起久了,智商也会被拉低到她的水准:“那你睡觉去,我每看完一个自然会叫你。”
“其实,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偷走忆情箫,为什么不动手啊?”缎小千的思路被他带回到忆情箫上。
“那上面不是有银蛇毒吗?我怕死。”
缎小千一把抓过他的手,之前被毒伤过的地方早已愈合,连一丁点儿疤痕都没留下。
池月楼拿回手:“我不想这么快回去交差,想在人间多留些日子不行吗?”
缎小千偏着脑袋琢磨一下,突然眼睛一亮,贴到他脸边去:“你舍不得离开我对不对?”
池月楼不躲不闪,也看着她,声音柔柔地回了句:“对啊。”
缎小千脚一软,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下一个……”池月楼靠在摇椅上,对着缎小千使唤了一声。
“嘁,你肯定在我的小仙居里酝酿着更大的阴谋!让我知道你就死定了!”缎小千握了握拳头,然后拿起忆情箫吹开了下一个记忆。
池月楼认真地看着记忆,缎小千就在一边发起了呆,十几天里她心里有一个结一直打不开,每次想起来心里都如一百只蚂蚁爬啊爬。
那个辜负了锦鲤妖的男子,真的是展青尘吗?虽然这位捕快冷酷又令人讨厌,但是在缎小千的眼里,他在这紫阳城中真的很特别。
他独来独往,能查案,敢捉妖。他一边和她打着赌,另一边却还送来字条帮她收妖。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并不了解,但是这样的展青尘,她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次遇见就觉得似曾相识。
她觉得他应该是孤独的,应该是卓尔不群,不沾惹一丝风月的,但是他怎么能和一只女妖纠缠在一起?
想到这里,缎小千突然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她到底在想什么?展青尘是个威风八面相貌堂堂的男人,他又为何身边不能有女子?她懊恼地摇摇头,想赶紧把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