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细节是最后谈的,十分钟就谈定了。大部分时间里我只跟他们谈道德底线,去意识形态的道德底线。我对他们说,你们是80后,我女儿也是80后。我和詹先生这代人已经或者正在退出历史舞台,中国的希望,中国社会改革和政治改革的完成都靠你们80后了,我们这一代没戏了。但你们两人的行为让我为你们这代人忧心忡忡,因为你们失去了道德底线。这个道德底线并非中国独有,而是人类文明的核心,那就是诚实诚信,就是利己利人,就是不能唯利是图。用中国老话说,就是礼义廉耻,就是知恩图报,就是良心。失去这个道德底线,社会不能维系,人类不能生存。我承认,你们都很聪明很有才华,你们成长于网络时代市场经济时代,视野开阔,知识丰富;你们懂经济懂法律,你们有市场头脑,有维权意识,有个人意识,这些都是我们这代人望尘莫及的。但是如果你们不能恪守这条道德底线,恩将仇报,敲诈自己的恩人,那么你们所有的优势都将化为乌有,你们不但不能成为社会的栋梁,而且会成为社会的蛀虫,成为你们所厌恶的蟑螂。就算你们今天得逞了,赖掉了房租又敲诈了5000美元,你们拿到是金钱,丢掉的是道德良心。这几千美元奈何不了詹先生这么大的家业,但它会弄碎一个善良老人的心。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吧。”
“太精彩了!爸,你不愧为老记者老作家,姜还是老的辣,女儿我的口才要是练到你这份上,还得好多年啊。”
“你别贫,这不是口才问题,我也不是合纵连横的苏秦张仪,这是道德问题是灵魂问题。关键是你们80后将拥有什么样的道德和灵魂,它将决定中国和美国的未来。才能都是次要的,你们这代人在才能知识上超越我们这一代那还用说吗?不用等到将来,现在已经超越了。”
“爸,我有自知之明,就是在才能知识上超越你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起码,现在还没有超越。至于思想境界,那就差得更远了。”
“不必妄自菲薄也不能无边狂妄。人贵有自知之明。”
9
客居詹先生小院不久,我就时常看见豪车出入。詹先生雅致温馨的白色小院,其实相当大。三座白楼只占了一半的院落,另一半是果树林和停车场。住在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停车方便,不用“街趴”(STREET PARKING)。
住在院里的八九个年轻人都有车,有新有旧,其中最寒酸的是女儿的科罗拉。我时常见到的豪车,一辆是崭新的保时捷SUV,一辆是崭新的宝马730。开这两辆车的人格外年轻,看上去也就十几岁。
一天饭后,我和詹先生在院里散步。这两辆豪车先后脚开进来。先后下来的年轻人都客气地同詹先生打招呼。我问他:
“这两个开豪车的房客怎么看起来年纪很小啊。”
“是很小,一个17,一个16,还有一个女孩,也是16岁。他们都是中学生。其中那个开保时捷的他爸是我的朋友。我这地方大房子多,身边又没孩子,于是国内朋友就把他们送到美国上中学的小孩寄住在我这,最多时住了5个,现在一个上大学了,一个回国休假了,还剩下3个。他们每人每月交600美元,我管吃管住。”
“原来如此。他们这么小就开这么好的车呀。”
“你别看他们年纪小,可都比我有钱。他们的父母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大款,要不怎么能把孩子送到美国上中学。那个开保时捷的叫李俊,他爸就是那天我跟你说起的那位做管道工程的老板。我也不知道他爸给了他多少钱,刚到美国一个月,就花18万美金买了这辆保时捷。那个开宝马的叫韩东岳,他爸是国企老总,也是来了没两月就买了辆宝马开着。弄得他们学校的美国同学都搞不清中国人究竟有多少钱?那个女孩叫姜静,父亲是个官员。我这纯粹是学雷锋作好事,自找麻烦。那个韩东岳现在和姜静谈起了恋爱,弄得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原来都是富二代和官二代。两极分化,这是我们最不愿意看见的改革结果,但它还是出现了。他们都是90后吧?”
“是啊。住在我这的90后都比80后有钱,一代胜过一代呀。”
“他们在美国上完中学还得读大学,没个十年八年的回不去,这费用可不少啊。”
“当然。我看他们将来可能都会留在美国。”
“那可不一定。他们中的富二代还要回去接班呢?美国再好也没有回中国当老板好呀。前不久,娃哈哈掌门人的女儿不是回国接班了吗?这位富爸爸的千金也是在美国上的中学。”
“这倒是。你说得在理。”
没过几天,我就和这三个90后混熟了。因为我们在一起吃饭,天天见面。我原本是要和女儿一起吃的,可她经常上夜班在报社吃;不得已只能在詹先生这开伙。白住我已经不落忍,怎么能再白吃?于是我提出要交饭钱,这回詹先生的脸又沉下来了:
“我俩相识一回,我能收你这点饭钱吗?再说本来就做着好几个人的饭,不就多添一双筷子吗?”
没辙,只好白住又白吃,两头蹭。
詹先生家里吃饭很热闹,加上我,三个大人三个孩子,六个人围坐一桌,其乐融融,真有大家庭的气氛。饭都是郭女士烧的。她祖籍福建,福建菜广东菜都会烧。我因为是蹭饭的,所以经常来帮厨,有时饭后也帮助洗洗碗。开始詹先生也来阻挡,我急了:
“饭钱房钱你都不让交,干点活帮把手你还不让?”
詹先生一听连忙说:
“好好,你干吧。咱这岁数的人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慢慢地我发现,三个中学生什么活都不干,真正的是饭来张口。我问詹先生这是怎么回事?詹先生回答,当初定合同时就没有包括做家务。我又急了:
“詹先生,恕我直言,您这不是腐蚀下一代吗?这样会把这些祖国的花朵惯坏的。我看这个合同一定要修改。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们双方都不缺钱,这是事关教育下一代的大问题。”
“关先生,您开始上纲上线了。他们住这的一年多里,我也感觉到这么着有点不对劲。可是改合同容易,让他们干家务可就难了。关键是他们在家时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千金万斤,什么都没干过什么都不会干呀。”
“不会干让他们学呀。这么着吧,我这个蹭吃蹭喝的主儿也做点贡献,你把教育下一代的任务暂时交给我吧。我不怕得罪他们的父母,左右我一个都不认识;而且他们远在万里之外,看不见也够不着。”
“那好啊。我也不付你教育费,拿房费饭费顶了,这样咱俩就两清了,省得你老是不落忍。”
说定之后,我还真给自己找了个闲差。我真实不露的目的是要解剖90后。
第二天,我这个教育总长兼学监就正式上任了。我先给三个90后留美中学生开了个会,会上向他们宣讲了参加家务劳动的重要性必要性紧迫性,然后请他们表态。韩东岳和姜静都欣然同意,李俊虽然最后也同意了,但有点不情愿。最后我向他们布置了任务:每天负责打扫各自的房间,轮流负责洗碗。我没敢让他们帮厨,我琢磨着郭女士一定会认为让他们下厨房还不够添乱的呢。
家务劳动教育实施的第一周,效果还说得过去。房间每天都打扫了,姜静和韩东岳比较认真,李俊纯粹是瞎对付,最多一天用2分钟。我视察时对他进行了批评,他狡辩说作业多没时间,实际上他每天都玩游戏玩到半夜。
轮到李俊洗碗时,第一天就一下打了两个郭女士最喜爱的金边碗。没办法,大少爷洗碗赶上大姑娘上轿了,都是头一回。
有一天,天气闷热。饭后詹先生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大西瓜,拿起刀刚要切,我大叫一声:
“慢!”。
然后我把水果刀交给韩东岳:
“东岳,你来切。”
东岳接过刀走到西瓜面前,给西瓜相了半天面,不知如何下手。
“吃过西瓜吗?”
“吃过。”
“你吃的瓜是谁切的?”
“保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没看见过人家怎么切瓜吗?”
“没注意看。”
“那你自己琢磨着切吧,我们大伙儿可都等着呢。”
韩东岳围着西瓜转了三圈,还是不知如何下手。看看大家等急了,这才挥刀向西瓜杀去,西瓜倒是切开了,一半三分之一,一半三分之二。
我指着西瓜说:
“16岁的人了,连西瓜都不会切!你们真是废了的一代,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还能指望你们吗?”
三个90后面面相觑不说话。
在我的严格监督下,詹先生小院里的90后家务劳动计划还真坚持下来了。慢慢地他们三个也就适应了。不就是每天抽出十分钟整理一下房间吗?不就是三天轮上一回洗十分钟碗吗?割不下他们身上一块肉。
渐渐地我感觉到,光让他们做点家务还不行,得让他们出去打工。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得到宝贵的社会实践,是为了让他们知道钱是怎么挣的。我把这个想法和詹先生一说,他一拍大腿说:
“好哇,就应该这样。美国部长的孩子大老板的孩子,都打工。美国青少年,一过16岁,就自立了,觉得再花家里的钱是耻辱,中国的90后可没一个这么想,他们总觉得花家里的钱天经地义。”
“单是为了转变观念,也得让他们出去打工。咱俩先说动他们,然后偷偷为他们安排好,每天二小时就成,不会耽误他们学习,也就是让他们少玩会游戏。”
我们说干就干。詹先生人缘好路子宽,很快就给两个男孩找到了工作,一个在中餐馆洗碗,一个在墨西哥餐馆配菜。剩下这个女孩詹先生把她安排在诊所作杂活。
一个月后,三个打过工挣过钱的90后变化不小。我和詹先生给他们开总结会,会上他们说的还挺好。
“我和诊所里两个打工的80后成了朋友,他们一边打工一边上学,真挺不容易的;相比之下,我们90后太轻松了。”
姜静第一个发言。
“在中餐馆洗碗是挺苦的。我每天只干两小时都有点撑不住,可那些打工的福建人一天要干10小时,一月工资才2000元,我每月的零花钱就花掉3000多;都是中国人,差距太大了,这是为什么?我现在每天都在想这些问题,还没有想明白。”
李俊的态度很认真。
“老墨餐馆的活也很累。餐馆里的生意不好,他们生活的挺艰难。但墨西哥人很抱团,他们都在互相帮助。他们中好多都是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胆的。我在那干了一个月,总共才挣了60美元。我第一次知道了钱是很难挣的。昨天我把这60美元都给了一个老来餐馆捡剩菜的墨西哥老太太,我看她挺可怜的。”
韩东岳最后说。
听了他们的发言,我和詹先生都很有感触。我们都没有再讲大道理,而只是鼓励他们坚持下去。我最后说:
“如果你们能坚持一年,你们就会变得让你们的父母大吃一惊。”
会后詹先生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我真为中国的下一代担忧,他们养尊处优好逸恶劳,花钱如流水,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关键是没有自立精神没有吃苦精神;比起美国的90后来,他们可差远了。我也为中国的未来担忧,照这么下去,美国的下一代一准能打败中国的下一代。”
“詹先生,您过虑了。中国的大款和大官子弟能有多少?中国几亿90后农家子弟能这样吗?再说这三个孩子打工之后变化不小,这说明这些富二代和官二代的90后也不是不可造就的。”
“变化是有的,但造就成才可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