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灭亡后,中国历史进入了春秋时期。周平王东迁后,王权衰落,随着地方经济的发展,诸侯国实力增长。周王失去了“天下共主”的地位,逐渐成了诸侯的附庸。与周王室衰弱相反,在地方经济发展的情况下,一些诸侯国的势力逐渐强大起来。春秋初年共有诸侯国一百四十多个,其中有齐、秦、晋、楚、鲁、宋、卫、陈、蔡、郑、曹、燕、吴、越等十几个国家,都在不同程度上有所发展。一些大国凭借着他们的经济和军事力量,竞相扩张疆土,兼并他国领土,展开了争霸战争。
在春秋争霸的诸侯强国中,有一个晋国。晋始封于唐,在汾水上游,后迁都绛(今山西翼城),在汾水下游。公元前745年,晋文侯分曲沃与其弟。至公元前678年,曲沃武公杀晋侯,纳贿周王,得封为诸侯。到晋献公执政时,晋国力强盛,灭耿(今山西河津)、霍(今山西霍县)、魏(今山西芮城)、虞(今山西平陆)、虢(今河南陕县)等国,打败骊戎、北狄,“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统一了山西南部。晋献公不失为一代雄主,然而,他宠信夫人骊姬,致使骊姬害死世子申生,逼走公子重耳和夷吾。所以,献公一死,晋国便发生了内乱,走向了“中衰”。
骊姬,出生于春秋时期的少数民族部落骊戎部(西戎的一支,大约分布在今陕西临潼一带)。其父是骊戎部的首领。晋献公十五年(前662年),晋献公率领晋国大军攻伐骊戎。交战之后,由于双方兵力相差悬殊,骊戎军队节节败退。骊戎首领只好遣使求和,条件之一就是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骊姬和少姬送给晋献公。就这样,骊姬姊妹二人便来到了晋国的首都绛(今山西翼城东南),成了献公的妾。
早在献公做世子的时候,他的父亲晋武公已为他娶了个名叫贾姬的女子。但贾姬婚后一直没有生育。后来,武公又为他娶来犬戎部首领的两个女儿狐姬和小戎允。不久,姐姐狐姬为他生下儿子,取名重耳;妹妹小戎允也生了个儿子,取名夷吾。武公四十年(前676年),武公去世,献公即位。武公在世时,有一小妾名齐姜,年纪与献公相仿,二人早就背着武公而私通。武公一死,尸骨未寒,献公就急不可待地把继母、情人齐姜“收继”过来,二人做了名正言顺的夫妻。齐姜为献公生了一儿一女,儿名申生,女为穆姬。后来,献公便立申生为世子,成了未来君位的继承人。
骊戎首领的两个女儿长得都很漂亮,尤其是姐姐骊姬,貌若仙子,美丽无比,并且聪明诡诈,善于揣摩国君的心理,巧言令色,献媚邀宠,所以很快便得到了献公的宠爱。以致后来每至吃饭,献公一定要与骊姬同桌共食。没有骊姬在身边,献公总觉得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一年之后,骊姬为献公生了个儿子,取名奚齐。又过了几年,少姬也生了个儿子,取名卓子。
骊姬虽然受宠,但她仅是献公的爱妾,献公的正式夫人是齐姜(相当于后世之皇后)。骊姬决心靠自己的美色与心计,在巩固宠位的基础上,继而争当献公的夫人,并使自己的儿子成为君储。
骊姬颇富心计,她要巩固宠位,达到预期目的,采取的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策略,在条件尚未成熟之时,决不锋芒毕露。她深知献公对夫人齐姜一往情深,有浓厚的感情基础,要想一下子扳倒齐姜,是不那么容易的。但此时的齐姜,青春已逝,正显露出色衰病弱之势。根据齐姜的身体状况,骊姬知道她的时日已不会太多了。所以,骊姬便极力想表现自己,以便给齐姜和献公留下美好而贤德的印象,为自己将来位主中宫奠定基础。于是,骊姬总是装出非常尊重和“孝敬”齐姜的样子:献公如果在自己宫里连住几日,骊姬就会劝献公到齐姜宫中去“歇一天”。这样,齐姜和献公都感到骊姬很通情达理,贤德兼备。不久,齐姜便病逝了。
齐姜一死,中宫虚位,献公便立骊姬为夫人,立少姬为次夫人。骊姬的第一个目的顺利达到。此时,她不仅仅获取了献公的专宠,而且以她的聪明善断,还经常参与国政大事,为献公出谋献策。献公对骊姬已是言听计从了。骊姬有她自己的筹划,她想通过干政,左右献公,然后实现自己的第二个目标:谋立自己的儿子为世子,以便日后即国君之位。
骊姬被立为夫人,受宠专权,便在朝廷文武百官中引起纷纷议论。有人说:“晋国快要完蛋了!”理由就是:夏桀宠幸妹喜,夏朝灭亡;商纣宠幸妲己,殷商国破;幽王宠幸褒姒,西周崩溃;如今献公宠幸骊姬,事事依她而行,晋国国祚焉能长久?事实上,尽管晋国后来并没有亡在骊姬手里,但由她而引起的晋国有史以来的政治大动乱,造成了晋国的“中衰”,骊姬也是难脱其咎的。
骊姬要立自己的儿子做君储,自己想当国母,这种欲望当然也不是生来即有的,而是随着她的受宠和政治地位的步步升高,而逐渐生成的。纵观骊姬的一生,她基本上是沿着弭祸——争宠——争嗣这三个台阶一步步走过来的。具体说来,当初她与妹妹还都是十几岁不懂事的少女,只因父亲兵败,国(部族)将亡破,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父亲才狠心将她姊妹二人当做一种政治交易的筹码,送给了晋献公。她没有想到,作为败军之将的女儿,在晋君的王宫中,竟然一举获宠。此后,养尊处优的生活条件,颐指气使的高贵地位,在众姬妾中鹤立鸡群的自我感觉,使她的欲望一步一步上升。儿子的降生与正宫夫人地位的获得,又促使她去攀登新的欲念高峰,争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世子。
在中国古代宫廷中,“母以子贵”与“子以母贵”是并存的。骊姬当了正宫夫人,取得了专宠的地位后,献公便格外喜欢骊姬生的儿子奚齐,经常夸赞他聪明懂事,而对世子申生却冷淡疏远起来,还不时流露出申生仁弱怯懦,不配做君嗣的话语来。于是,献公便打算废申生而立奚齐为世子。而工于心计的骊姬认识到还不到时候,如果马上废申生立奚齐,会立即遭到群臣的一致反对。
一天晚上,在骊姬的寝宫,献公一方面也是想讨骊姬的欢心,便对骊姬谈了他想废申生立奚齐的想法。他认为肯定会得到骊姬的赞同。谁知,骊姬的回答,却大大超出他的意料。骊姬满脸虔诚的样子,对献公说:“这不合适呀!主公的厚爱,臣妾深铭肺腑。可是申生立为世子,诸侯大臣们都知道,他贤能孝顺,又无过错,不能废他呀!主公若一定要为了妾身母子而另行废立,妾身只有死在你的面前以明心迹了!”说完,起身便欲向宫柱上撞去。献公急了,一把抱住骊姬,把她拉回到床榻之上,好言劝慰一番。见骊姬如此深明大义,献公颇为感动,便不再提及废立之事,而自此之后,对骊姬也更加宠信。
其实,这是骊姬在作戏,在蒙骗献公。她采取的是欲擒故纵的计策。她知道世子申生已册立多年,羽翼已成,另外两个公子,重耳与夷吾,亦已长大,颇有威望,而她自己的儿子奚齐还是个孩童,在朝中尚无根基和可立的资本。她认为现在应该做的,是赶紧营私结党,培植起自己的一派力量。
晋献公有三个男性佞宠,其中二人是嬖幸的大夫,名叫梁五和东关五,人称“二五”;另一位是为晋献公唱戏的伶优,人称优施。这位优施貌美年少,伶牙俐齿,很受献公的喜欢,出入宫禁不受拦阻。优施每次为献公演唱,都有骊姬作陪。时间长了,二人便眉来眼去,渐渐勾搭在一起,成了一对情人。这些,当然都是背着献公干的,献公戴上了“绿帽子”,还浑然不知。献公对这三人宠信无比,几乎是言听计从。所以,骊姬便把这三人视为心腹,进行拉拢勾结。
就在献公提及废立的第二天,骊姬便趁献公上朝处理政务之机,派人找来优施。优施进入后宫,骊姬便屏退宫人。优施见只剩下骊姬一人,上前搂住骊姬,就要宽衣解带。谁知骊姬却止住了他:“别急嘛!今天叫你来,是有大事相商。”于是,骊姬就把献公意欲废长立幼的事说了一遍。随后,二人便密谋了下一步应如何树立私党,消除年长公子及世子派大臣们的阻力,一步步把奚齐推上君储的位置。他们商定,先由优施去串联梁五和关东五,请他俩帮忙,共同谋划此事。
夜幕降临,优施幽灵般地溜出了住处,后背斜背一个大布包,里面装的是金玉珠宝。他的第一个目标是梁五。优施来到梁五家,打开布包,压低嗓音对梁五说:“君夫人愿意结交梁大夫,命我来送上这菲薄之礼物,希望大夫笑纳!”梁五看着一大堆在烛光下闪着五彩光芒的奇珍异宝,两眼发直,嘴都合不拢了,惊奇地发问:“唉呀!夫人如此厚爱,一定有什么吩咐,你要是不说明白,我可不敢接受啊!”优施先让梁五把东西收起来,随后便把骊姬想废申生而立奚齐的愿望说了一遍。梁五听了,眨了眨眼,说:“这事必须和东关五一齐努力才行。”优施笑了笑说:“那当然,东关大夫那里,夫人也备有馈赠,和您是一样的。”梁五起身,倒背着双手,在屋内来回踱了几个回合,然后对优施说:“快!事不宜迟,你赶快回去带上礼物,到东关五家里等我,我立刻就到!”
夜已经很深了,凉风习习,繁星满天。在东关五府宅的一间书房内,还闪动着点点烛光。在烛光的背影里,优施、梁五与东关五三个人的三颗脑袋紧紧地凑在一起,密谋着如何帮助骊姬废申生立奚齐。阴谋的第一步开始了……
次日早朝,大夫梁五首先出班奏道:“曲沃之地,乃我晋国最早的封地,先君的宗庙如今还在那里。蒲城与屈城,紧挨戎狄外族,是边塞要地。这三个地方都应该派自己人去镇守。如果能令世子申生去守曲沃,重耳、夷吾去蒲地和屈地,主公居中指挥,晋国的江山定能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献公听后想了想,有些犹豫,便向大臣们询问道:“世子离开都城合适否?”未待其他大臣回答,大夫东关五抢先一步说道:“世子乃未来的国君,曲沃也算得上是晋国的第二个国都,除了世子,还有谁能有去驻守的资格呢?大王,世子是守曲沃的最佳人选呀!”献公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便点点头,随后又问道:“可那蒲屈二城,都是我国边疆最荒凉的地方,虽说称‘城’,可一直也没建什么防御城垒,他们去了,如何能守得住呢?”梁五说:“大王,此二城可太有守卫的必要了。如今虽没有城池,是一片荒凉之地,可他们去了,修筑了城池,那不就成为坚不可摧的堡垒了吗?”东关五也随声附和着说:“对呀,如果建起两座城,我们既有了御外的屏障,同时也能以此为据点,对外开拓疆域,如此一来,我们的晋国可就无比强大了!”
这“二五”的一番颇似很有道理的话,使献公确实动了心。他全然不知这是他的宠夫人骊姬在背后导演的闹剧。他很兴奋,那晋国虚幻飘渺的未来美景,促使他最终下定了决心,在全然不顾其他大臣纷纷议论的情况下,毅然传旨:令世子申生出守曲沃,由太傅杜原款辅佐;公子重耳去守蒲城,由大臣狐毛跟从;公子夷吾去守屈城,由大臣吕饴甥相随。还有其他几位年纪稍大的公子也被分派去守边地。与此同时,献公特命大臣士为修筑蒲、屈二城工程的总监督。这位修城总监士虽不敢违抗君命,但在监修二城过程中,却极不认真。他只令士卒在“城”的四周堆一些柴草,再培上一些泥土,就算是“城墙”。对此,有人曾提出过意见,士却意味深长地笑笑,对提意见者说道:“用不了几年,这里就是国君的仇敌了,何必把城修得那么牢固呢?”说完,他一边向城外走去,一边随口吟出几句诗:“狐裘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诗意为:像一件华贵的狐裘茸毛乱蓬蓬,一个国家出现三个主公,我将何去何从呢?看起来这位士还是头脑比较清醒的,已经预料到晋国已面临着一场重大变故了。
申生等人被赶出京城后,骊姬仍不放心,害怕他们有朝一日会卷土重来,仍会危及她们母子的地位。因而,骊姬不时在献公耳边进些谗言,离间献公与申生等父子间的感情,以达到最终而除之的目的。
晋献公为壮大晋军的军威,新编制了上、下二军。军队编制完成,他想试一试军队的战斗力,便由他自己统帅上军,让世子申生统帅着下军,前往攻打耿、霍、魏三个小国。结果晋军大获全胜,顺利地吞并了这三个小国。
骊姬见申生获得了军功,非常妒忌,她怕献公仍然重用世子申生而轻视自己的儿子奚齐,便开始精心调教自己的儿子奚齐和妹妹的儿子卓子,让二子在献公下朝以后多去陪陪他,以便进一步博得父爱。奚齐与卓子倒也聪明乖巧,很能讨献公的喜欢。时间久了,献公便把父爱全部转移到了奚齐与卓子身上,而对远在外地的申生、重耳及夷吾等诸子,渐渐地便淡忘了。
骊姬趁着献公对申生等人感情上的疏远之机,也加快了对他们迫害的步伐。一天傍晚,献公与骊姬刚刚饮宴完毕,进入寝宫,就要安歇。这时,只见骊姬独坐床头,流起泪来。献公很纳闷,刚才一边饮宴一边观看歌舞时,她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转身的工夫,却忽然地哭泣起来了呢?献公上前追问根由,可骊姬就是不肯说。献公再三追问,她便嘤嘤地哭出声来,说道:“妾即使说了,主公也不会信的,你就别再问了。”停了停,又说道:“我是在替自己难过,妾可能不会长久地侍奉主公了。”献公越听越糊涂,诧异地问道:“大家都好好的,你这是从何说起呢?”
骊姬擦了擦腮边的泪痕,说:“我最近听人说,申生这个人表面上仁厚而内心阴狠。他居守曲沃,经常以小恩小惠收买当地百姓的人心,所以,当地的老百姓都愿意为他效命。他还时常与旁人讲,说主公受妾迷惑,将来一定亡国。妾想,万一哪一天他若打起‘平定国乱’的旗号,造起反来,杀回京师,妾死不足惜,主公可就遭殃了!”献公听了,仍是半信半疑,他自言自语道:“申生能对百姓仁厚,难道会对他的父亲忤逆不孝吗?”骊姬马上回道:“那可说不准。普通之人,以爱亲人为仁;当官掌权者,以对国家有利为仁。如果只顾对国家有利,还管什么亲人不亲人呢?”可献公仍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申生会是那样的人。他又说:“申生可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如果那样做,他难道不怕承担坏名声吗?”骊姬叹了一口气说:“我的主公,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啊!昔日,周幽王不杀太子宜臼,只把他贬到申国去悔过,结果申侯联络了犬戎,把幽王杀死在骊山脚下,立宜臼为君,就是东周的始祖周平王。直到如今,那幽王仍臭名昭著,而又有谁拿坏名声加到周平王的头上呢?”
骊姬的一番“恰当”比喻,使献公“茅塞顿开”,认为骊姬分析得确有道理。于是便向骊姬讨教“对付”儿子申生的办法。诡计多端的骊姬眼珠一转,“献”出一“策”,“今有赤狄皋落氏,屡屡犯我边境,主公不妨派申生前去讨伐。如果他打了败仗,就有理由治他的罪;如果打了胜仗,就更证明他获得了民心,那就再想别的法子对付他!”
献公终于被骊姬的谗言所打动,第二天,便发下诏旨,命令世子申生由曲沃出发,带兵攻伐皋落氏。朝中有一位名叫狐突的老臣,是公子重耳的舅父,自从献公宠幸骊姬后,他一直密切关注着朝中的动态,并派心腹之人四处搜集信息。狐突听说献公令申生去讨伐皋落氏,知道又是骊姬的计谋,便偷偷写了一封密信,派人火速送往曲沃,他在信中说:“违抗君令要犯法,打了胜仗受疑忌,不如离开晋国,暂到别的国家去避祸。”申生读完密信,仰天长叹道:“唉!父君令我征伐,是在试探我的态度。抗旨不遵,必是大错,如幸而战死于沙场,也许能青史留名!申生终于奉命出征了。结果,晋军大获全胜。按规定,征伐获胜要到朝中去献捷。庆功宴会冷冷清清,父子相对无言。会后,申生便被献公立即打发回了曲沃。申生是个大孝子,他认为只要君父不生气,不责怪自己,自己也就心安了。”
骊姬见献公已对申生相当冷淡,便琢磨下一步陷害申生的办法。她对献公说:“你看,世子果真会用人,官兵民众都愿为他出力卖命,此事主公可决不能等闲视之呀!”献公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地走了。骊姬深知若想扳倒申生,还必须先除去保护世子的“伞盖”。申生的老师里克,是朝中的一位老臣,德高望重,坚定地支持申生。于是,骊姬便派优施到里克府上,软硬兼施,终于迫使里克答应在世子的废立上保持中立。
陷害申生,必有依据。骊姬绞尽脑汁,欲置申生于死地。终于,一条毒计又生成了。一天,骊姬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在献公面前,屡屡提起申生,并说:“也许是我们以前对申生太疏远了,才使他产生敌对情绪。如果我们对他好一点,或许他会改变的。主公,我们不妨召他回宫住几天,叙叙离别之情,况且我也有点想他。他幼年丧母,也怪可怜的。”献公对骊姬宠信无比,对骊姬的话,他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献公同意了,便传旨令申生回宫。
献公对申生的不满,本来都是骊姬挑唆的,如今骊姬转变了态度,献公也消除了心中的疑虑。申生奉召回到京城,进了宫,先向父亲礼拜问安,献公很高兴,便吩咐申生去后宫拜见继母骊姬。
申生来到骊姬的宫中,以人子之礼向这位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继母恭敬如仪地行了大礼。骊姬装成非常高兴的样子,并设宴款待了申生,酒席宴间,气氛融洽,骊姬一派母仪风度,与申生聊家常,问冷暖,无微不至。
第二天,按礼节申生又去骊姬宫中,感谢继母头一天的留宴。骊姬见了申生,很是高兴的样子,再一次摆宴,留申生共进晚餐。从骊姬宫中出来,申生先去父亲那里汇报两天来与继母的交流情况。献公听了,也很高兴,以为儿子与继母间的“隔阂”已经消弥,从此,一家人又可其乐陶陶了。他哪里知道,这正是骊姬陷害申生毒计中的一个步骤。
夜深了,处理了一天政务的献公也累了。他在内侍的引导下,又来到了骊姬的宫中。谁知,献公一进宫门,骊姬便扑到他的怀里,哭诉道:“主公,你可要替妾做主哇!妾礼貌地请世子吃饭,是为了消除与他的隔阂,让他回心转意,忠心地拥护主公。没想到,他今晚竟在酒席宴上借着酒劲,调戏起妾来。说什么‘我父君老了,不中用了,你还当什么母亲呀!我祖父死后,将我母亲遗留给我父亲,如今我父亲又老了,死后一定把你留给我。说完还对我动手动脚的。’我怕此事张扬出去太难听,就强忍着气说:‘世子醉了,请回吧!’派人把他送回了馆舍。妾好心好意,全是为了主公,没想到却落得如此结局!”说完,还挤出了几滴泪水。献公听了,怒从心头起。这还了得!大胆逆子,不仅调戏我妾,还揭我心头的伤疤!
可过了一会儿,当献公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不大可信。知子莫若父。申生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这孩子从小到大,孝友守礼和不好女色是出了名的,怎么会对继母无礼呢?骊姬是个察言观色的能手,她见献公将信将疑,便又说道:“我也知世子素来谨敬,实在没有想到他会做出如此的举动来,也许是一时酒醉失于检点吧?也不要冤枉了他。要不然,明天我请他同游御花园,看他敢不敢来。他若不敢来,就是心中有鬼。来了,再看看他的表现,主公可站在宫中高台上暗中观察。不过,万一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主公要先沉住气,莫声张,以免被人传为笑柄。以后再做处理。”献公想了想,说:“好吧!”
第二天一早,申生吃过早饭,正坐在室内回忆这两天来省亲的感受。突然,宫人进来传话:御花园中百花盛开,娘娘想请世子一同游园赏花。申生怎敢不去,便随宫人一同来到花园门口。骊姬正在门口等他。见过礼后,由宫女头前引路,骊姬便领着申生,一起进了花园。一边走,骊姬一边向申生介绍各种名贵花木的名称、产地及特点。
申生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身旁这位美丽的、看似贤惠的继母,正在实施着一条陷害自己的毒计。百花盛开,引来蜂蝶无数。骊姬临来花园前,偷偷地在自己的头发上抹了不少蜂蜜。所以,当她走到繁花盛开处,蜂蝶都被她头上的蜜味所吸引,纷纷向她头上落去。骊姬装成很害怕的样子,一边舞动着袖子驱赶,一边喊道:“世子!快来帮我赶走这些该死的蜜蜂!”这时,宫女们不知为何都走远了,只有申生在她身后。申生没法子,只好走上前去,也挥动袖子驱赶骊姬头上的蜜蜂。可那蜜蜂怎么也赶不尽,不一会儿,申生就已累得气喘吁吁了。就在这同时,申生的父亲晋献公,正在远处的一座高台上偷偷地向花园中张望着。他见申生果然在骊姬身边扑来舞去,确信是在调戏骊姬,便勃然大怒,气哼哼地下台回宫去了。
骊姬游完花园回宫,自然也添枝加叶地编造了一套申生如何非礼调戏自己的瞎话。晋献公要传旨将申生抓起来治罪。骊姬见献公已钻进了自己设计的圈套,心中暗喜。但她似乎认为此罪仍不至于将申生处死。她还要重演一次“欲擒故纵”的把戏。于是,她扶晋献公坐下,说道:“主公不必生气,是我把他召进花园赏花,如果杀了世子,大臣们不是要怪罪我,说我害死了他吗?况且,这类事情一旦张扬出去,我们也丢不起人啊!不如再忍一忍,以后若申生再有不轨之事,可数罪并一,再杀他也不迟。”
晋献公又一次听信了骊姬的话,立即传令,命申生返回曲沃。同时,他又暗中派人监视申生的一举一动,搜集申生的过错。这一切,申生都不知晓,仍然被蒙在鼓里。尽管申生感到了父亲态度的突然转变,但他自信自己心怀坦荡,光明磊落,已尽到了为人臣子的职责,就心安理得地回曲沃去了。他哪里会知道更大的一次陷害他的阴谋,正在等待着他。
晋献公喜好在从政之暇到郊外狩猎。这一天,晋献公又带人出了京城,到翟桓去打猎了。骊姬见献公离宫,又派人把优施叫进宫来,二人厮混亲热了一番之后,又谋划出了一条置申生于死地的毒计。
骊姬派人到曲沃,告诉申生说:“国君梦见你死去的母亲对他说,在地下饥饿无食,你必须马上祭祀你的母亲。”申生闻听,大为感动,立即照办,派人宰杀牛羊,祭奠了母亲。祭祀完毕,按照当时的礼仪规定,把祭祀用的酒肉要送回京城,向父君“献胙”。当时因晋献公出猎在外,酒肉就放在了宫中。
六天后,献公猎罢还宫,骊姬立刻派人将毒药撒在肉和酒上,然后将肉烹调成各种菜肴,端给献公品尝。献公先夸赞了骊姬的贤惠与周道,端起酒就要喝。骊姬跪下说:“酒肉是从外面进来的,不能不先试验一下。”献公点头称是,就把杯中的酒泼在了地上,地上的尘土马上就飞腾起来,砖石也裂开了一条大缝,这说明酒里有毒。献公大吃一惊,急忙派人牵来一条狗,取一块肉扔给它,狗吃了肉,在地上打几个滚,马上就死了。骊姬假装不相信,又叫来一个小内侍,让他吃肉喝酒。小内侍不肯,骊姬就命人强行抓住他喂肉灌酒,人们刚塞到他嘴里一块肉,灌下一口酒,这个小内侍就七窍流血,倒地毙命而亡。骊姬装作大惊的样子,又是哭喊,又是要替晋献公吃下这些酒肉,代晋献公去死,同时,还厉声痛斥申生谋害亲生父亲的罪行。
晋献公既伤心又气愤,当即召集群臣,宣布了申生的罪行。大夫东关五请求让他带兵去讨伐申生。晋献公当即应允,便命东关五为主帅,梁五为副帅,率领兵车200乘,攻伐曲沃,并一再叮嘱他们,一定要除恶务尽,不许让申生逃掉。
一直在家赋闲不上朝的老臣狐突得到“二五”出兵讨伐世子申生的消息后,大为吃惊。为救申生,他连夜派家人疾驰曲沃,给世子送去一封密信。申生接到狐突国舅的密信,马上请来太傅杜原款商议办法。杜太傅分析后认为,胙肉在宫中放了六天,肯定是宫中人下的毒,然后栽赃于世子。他建议申生拒守曲沃,然后上书献公,请求调查此案。他们一致认为,此事定是骊姬等人所为。
申生心里很矛盾。他说:“我若申辩,调查出是骊姬投毒,那么骊姬必被处死。君父已经老了,失去骊姬,必定不乐。君父不乐,我也不能乐也。”又说:“骊姬欲害者乃我一人也,不如我一死了之,君父认为出了气,骊姬也没了心病,他们能相安无事,我也就算尽孝了。”杜太傅听完流着眼泪说:“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可你还是晋国的储君啊!这样吧,我暂时带你一齐逃出晋国,到齐国去躲躲吧!”申生坚决不肯,怕背上弑君杀父又叛国的罪名。随后,他望空向京师的方向拜了几拜,取一条白绫,自缢而亡。
“二五”的兵车刚到曲沃,申生已经自杀。“二五”便把太傅杜原款抓住,打入囚车,押回绛都复命。
晋献公听说申生已死,只抓来了杜原款,便召集百官升朝,当殿审问杜原款,命他揭发申生的罪行。杜原款跪在献公面前,大声疾呼:“这可是天大的冤案啊!国人哪个不知世子是大孝子呀!我杜原款之所以没有随世子一起自杀,就是想告诉人们,世子是无辜的!大家仔细想一想,胙肉在宫中放了六天,有什么肉放了毒药后六天不变样子?是谁放的毒,难道大家还不清楚吗?想谋害世子的人,可真是蛇蝎心肠啊!”骊姬一直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听到这里,便忍耐不住,大声喊道:“杜原款教导世子无方,才致使世子弑君犯罪,还不将他快快处死!”晋献公立刻同意,便令“二五”行刑。他们叫来一名大力士,手执大铜锤,当殿就击碎了杜太傅的头颅。
世子申生已除,但公子重耳和夷吾还在。骊姬认为这二人也是妨碍她立自己儿子为储君的隐患,必须一块除之。于是,她又令优施去找“二五”,共同研究除掉两个公子的计划。
几天之后,骊姬便向献公进谗,说重耳和夷吾也参加了谋害国君的行动,并且现在正在训练军队,极有造反的嫌疑。晋献公似信非信。这时,又有人向献公报告,说重耳和夷吾二公子昨日来朝觐主公,走至半路,听说申生自杀,便掉转马头回去了。这下子晋献公真的相信了骊姬的话,便马上派兵两路去蒲城和屈城“讨逆”。
老臣狐突闻听献公又要加害重耳和夷吾,急派自己的小儿子狐偃星夜赶往蒲城,告诉重耳赶快逃出晋国。狐偃刚刚赶到蒲城,由大将勃鞮率领的官军也赶到了。勃鞮攻入城中,闯进重耳的住宅,去捉重耳。狐毛和狐偃兄弟二人护着重耳向后院跑去。勃鞮赶来,一把抓住重耳的衣袖。勃鞮一用力,重耳的衣袖便被拉了下来。重耳乘机在毛、偃兄弟的护卫下,赤一只膊,慌忙逃往城外,往狄国的方向奔去。勃鞮未抓到重耳,只得拿着重耳的一只衣袖,领兵回京“献捷”去了。
晋献公派去讨伐夷吾的大将名叫贾华。贾华比较正直,他同情公子们的处境,便故意放慢了进军的速度,并暗中派人送信给夷吾,让他赶快逃跑。夷吾见信后,连夜急忙投奔梁国去了。至此,阻碍骊姬立自己儿子为世子的绊脚石都已被搬除。
晋献公二十六年(前651年),骊姬生的儿子奚齐被立为世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储君。骊姬又劝说晋献公让老臣荀息做奚齐的师傅,以强化自己一派的力量。是年秋天,献公病重,他把荀息叫到床前,把年仅11岁的世子奚齐托付给了荀息,然后就死了。骊姬拜荀息为上卿,主持国事,加封“二五”为左右司马,奚齐即位为国君。
骊姬内心十分高兴,自己的儿子当了国君,自己就是国母,靠争宠和使用阴谋,终于达到了预想的目的。但她万万没有料到,她所得到的这一切,会如昙花之一现,最终落得个害人也害己的可悲下场。
大夫里克昔时在骊姬迫害世子申生的过程中,被迫保持“中立”,最后致世子含冤而死。为此,里克深感悔恨愧疚。今见晋献公已故,奚齐立为新君,里克便派心腹武士二人,穿上侍卫服装,混杂在卫队中,乘奚齐主持献公丧事之机,将他一刀刺死。当时,优施正在奚齐身边,曾拔剑来救,也被刺死。奚齐死后,骊姬和荀息又扶持九岁的卓子登上了君位。
里克闻听卓子又被拥立为新君,便联络屠岸夷等人,率家兵发动叛乱。他们先杀死了梁五和东关五,随后率兵杀进宫门。荀息闻兵变,上前抱起卓子,厉声斥责里克。里克便令屠岸夷从荀息手中夺过卓子,将他摔死在石阶上。荀息也被乱军杀死。这时,骊姬已逃进了后花园。众人将花园团团围住。骊姬见大势已去,便从桥上投水而死。里克命人将骊姬的脑袋从尸身上割下来,昭示全国,以正其罪。
不久,公子夷吾被迎立归国,立为新君,是为晋惠公。
骊姬依仗晋献公的宠爱,以假象蒙骗了晋献公。随之便拉帮结伙,大搞阴谋诡计,采取“步步为营”和“欲擒故纵”的手段,害死了原定的国君继承人,使自己的儿子顶替了其位。不幸的是,儿子不仅没当成国君,反却母子双双被杀死。朝廷内乱,冲突流血,晋虽未因此而亡国,却也造成了一段不长不短的“中衰”,影响了社会的发展。骊姬恃宠弄权乱国,害人害己,私心所致也。当然献公“软”耳朵根子,对骊姬的话不加识别,完全听之任之,也是造成“乱国”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