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问吗？”“当然可以。”老人集合了广场大妈大爷的所有特点，不用半刻钟就把自己的家长里短光辉往事说了个精光。
他是门卫，门卫是孤独的职业，无聊无趣枯燥乏味，人闷坏了看到个活物都能与之从天文地理聊到政治经济，从国际形势聊到隔壁邻居家的鸡生了三颗蛋，但是被沙漠狐偷吃了只留下一地的蛋壳狼藉。老母鸡痛失爱子郁郁寡欢终日不能寐最终驾鹤西去，邻居悲伤之下将其埋在早已干涸的井边，来年井边长出了一棵光棍树。
据研究，男人一天大约要说两千至三千个字，而女人则更多，是男人的两至三倍。
今日他惯例巡逻，逛到走廊时见到了辛粒，自然而然的就上来打招呼了。
“以前我可厉害了，能扛大狙的。”
“您以前还是狙击手啊？”
“不是。”老人淡定地摇头：“是扛大狙，帮别人扛东西的。”
“......”
“想当年以理兄弟城被屠城的时候啊，腰中了两弹......欸？你怎么还动宣传海报呢？”
“这张宣传海报，很新。”老人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的时候，辛粒终于发现了之前一直围绕着不散的不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她走过去抚摸海报，发现里面竟然生出了许多小气泡，用手去扣边角才知道新海报的下面还贴着一张，大概是工作人员或赶时间又或者是偷懒，随便将新海报覆盖旧海报就完事了。
“当然新了，才新换了没几天呢。”
“怎么换了呢。”辛粒顺着老人家递的杆子往上爬，他就很开心地说：“上面乐意。”
收获了辛粒狐疑的表情，老人家有些开心，开始侃侃而谈：“正院长是两年前换上来的，两个副院长，一男一女，男的资质老些，已经在德玛医院好些年了，女的是和正院长一起上任的，十几天前被解雇了。如果你能早点来，兴许能遇见她，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呢。”
“什么人？”辛粒感到诧异，为什么这么多院长，前任现任，他唯独对前副院长做了评价。
“女人。”
辛粒：“......”她问的不是这些啊。
她一边将新海报完整无损地撕开一个小角，一边听门卫说话，“不可多得啊，一个女人能爬到这个位置也算到头了，她和欧仁院长是同期任职的呢，谁知道一个被撤了另一个还好好的呢。”
欧仁，这是老人第一次叫院长的名字，像是无意识之下说出来的，那么，之前的多次省略，倒像是故意的了。
“你说的是她吗？”她鬼祟地将新海报掀开一个角，将里面照片露出来给他看。然后又快速地盖上，按好。
“欸，对对对，就是她了。”老人有些惊喜，显然没有想到这张旧海报还贴在宣传栏上，他对这位前副院长的评价很高，一边夸赞一边啧啧地可惜。辛粒将边角贴好尽量做到没有被撕开过的痕迹后，问他：“您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很久了，有七八年咯。”老人垂了一只手，另一只则是按在了宣传栏的边角上，接替了辛粒的工作并在小水泡上抚顺了好几下：“你们一次来了六个，倒是很稀奇的事情，小破地方，哪里需要这么多工人啊。”
辛粒也没有觉得他说的话和“小地方容不得你们这么多尊大佛”有什么关系，并由衷地觉得他说的是事实，这里并不需要这么多医护人员。
辛粒道：“这里挺好的，还有高楼，门诊楼大概是方圆十里最高的楼了吧。”
说起高楼，老人也有一大段苦水要倒，他说：“嗐，在这小破镇子里到处都是平楼，这九层楼肯定是最高的了。”
“这高楼建了很久了吗？”闻言，辛粒长翘的两扇睫毛眨了眨，目光中闪过一丝精明，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不算太久，两三年前，欧仁院长任职前几个月才开始投入使用的。”
又是欧仁院长，这是他第二次提及这个人物了。
......
晚间，辛粒最近经常做梦，不管是小憩还是深眠，总是被噩梦困扰，怎么也挥之不去。
水，清澈的浸在浴缸里，本来像是死水一般沉寂的，突然一双素手伸进了水里，拇指和食指之间的虎口死死地扼住一人的脖颈，温凉的液体从鼻腔进入脑门，疼得连双耳都在打鸣。
挣扎，哭喊，求饶，稚嫩的孩童声，如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那么这里大概是辛粒的第十八层。
她醒了，几乎是崩溃地爬到柜子旁，像个瘾君子一般不能自制，颤抖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平静下来后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像是想到了什么，半跪着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笔和纸。
她病发了，病时而轻症时而重症，她把被子掀开又抽高，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住，盖住了窗外的视线。
与此同时没有人知道这个宿舍的窗外站了一个人，挺拔的后背在月色投在地面上形成一扇光影的时候，显得有些寒凉。
咯！咯！咯！有拖鞋划在地上发出了摩擦声。
“帮帮我吧~”
“救救我吧~”
黑影眉头紧锁，一个箭步消失不见了，但是他留下了那诡异女子一连串阴柔的叫魂声。
“帮帮我吧......”声音的主人继续靠近......
辛粒埋在被子之下的身体猝然一顿，脑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倏地放下笔纸从椅子靠背上拿过外套，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钱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仅剩下几张现金。
“谢谢了。”这是白天门卫对辛粒说的话。
“合作愉快。”她抿唇微笑，伸出手和他握了个手，随后转身离去。
这是他和辛粒交换信息的酬劳，门卫甩了甩手中的一叠钞票，满意地哼着歌走了。
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辛粒花钱从门卫那里买来了消息，现在她觉得有些肉疼。
“一，二，三，四，五......”她的被子拉上，整个人蜷缩在床上一张一张的数，重复三遍后发现并没有增加任何一张，丧气地折叠后揣到了枕头底下，正要躺下时，突然听到外面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嗯？谁？”
“有钱嘛~借我点钱吧~”
“救救我吧~”
————
两个小时以前的隔壁，室友之间的睡前小八卦，就算是两个关系不怎么好的女孩，也能进行。
薛荷侧躺在床上，拿着手机一边看视频一边笑道：“喂，你知道辛粒为什么来这里吗？”
谭千禧正低头看资料，没听到或者自动过滤掉了她的问题。薛荷等了一会儿见她不理自己，便大声的吼道：“喂！有没有礼貌啊？”
“我不知道。”谭千禧敷衍地回答了，但是显然薛荷并不满意，牙尖嘴利地刺道：“你对辛粒的态度倒是挺好，怎么？待人还分对象的？对我你就不做人了？”
闻言，谭千禧微微蹙眉，抬头望向她，冷冷道：“你到底要怎样？”
“你别这样看我，能和她玩一块儿的，能有什么素质。”
“怎么说？”
“喏！”谭千禧并不打算和她争太多，直接用手机打开了一个视频，递给她看：“本来这视频已经被全网删了的，但是我聪明，早就下载了。”
谭千禧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眉头更紧了。手机播放的正是辛粒将人按在水里的视频，拍摄的角度找得很好，辛粒的一举一动甚至神情动作都被清晰地录了下来。
可是这里是浴室啊，水里的是她的亲人啊。
薛荷得意洋洋地说道：“她试图谋杀她的亲弟弟，同父异母的那种，呐，我可是听你说之前不认识她，怕你被骗我才告诉你的，她当初这事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据说还进过精神病院，你和她走这么近，可别被......”
“最后，杀了吗？”
薛荷停顿了下，讪讪道：“未遂。”
谭千禧：“......”
“狠还是她狠，一个七岁的小孩都容不下，你还跟她这么好？不怕她那天把你弄死了？”
谭千禧有些不敢相信：“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薛荷讥讽道：“能有什么误会，当初她在热搜上挂了三天呢，大家都快把她祖宗十八代给扒出来了，还能冤枉了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么清晰的视频不会装作看不到吧？”
“再说了，我们六个学历最低的是......”
“视频真的是你下载的吗？“谭千禧闻言身子顿了一顿，打断地问道。
“你什么意思？”薛荷意识到她话里有话，很快反应过来，收敛笑容反呛道。
谭千禧站起身走到薛荷床边，将手机递了回去：“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下载这些东西？难道是打算大肆传播？还是说这是什么唯美的视频，晚上睡前要欣赏几遍？”
“你......”
“我什么？“谭千禧温柔道。
薛荷狡辩道：“我不过是怕被删了，你知道的，辛粒她爸在南城无所不能，什么坏事没干过，我只是怕证据没了！”
“既然她爸无所不能又为什么会容忍自己的女儿被挂了三天的热搜呢？“
“我，我怎么知道！”薛荷抱着双臂半转过身作要逃跑状，谭千禧笑着靠近她，随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开玩笑呢，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你......”
“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来A国呢。”
“要你管！哼!”薛荷大吼一声，朝她翻了个白眼，躺下睡觉了。
谭千禧笑笑，关了灯，爬上床又打开床头的小夜灯，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击隐藏文件夹，插上耳机开始播放视频。手机上播放的是一个相对模糊的，不太清晰的视频。这才是网络上下载的版本，而薛荷手上的更像是清晰的原件。
原件暴露的信息很多，比如视频的拍摄角度，再比如其他。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关于辛粒的父亲。
————
薛荷，白婉宁，谭千禧都是护士，不过前二者就职于南城城北医院，后者就职于s市中心医院，二者医院有何不同暂且不表，那城北医院私定的出国名单里肯定是不会有谭千禧的，但是她来了。
清晨，谭千禧和辛粒去饭堂吃完早餐就往门诊楼走，谭千禧顶着黑眼圈捂着嘴哈欠连天：“昨晚闹鬼了，一晚上没敢睡。”
辛粒精神也不太好，漫不经心道：“啊？哦......”
“我还听到有鬼在数钱。”
“......”
数钱的是她，至于有没有鬼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呃，大概是个穷鬼，来问你要点纸钱。”
谭千禧苦道：“啊？那我哪里有纸钱啊。”
辛粒笑笑不说话，只是走路走得更加有气无力了。
“说起纸钱，我倒是听说隔壁镇有一条唐人街，我们去看看吧？”
“可是......别了吧，我还有一批过期药需要登记装箱呢，明天有专人过来运走集中销毁。“辛粒有些为难，因为这件事挺重要的。
“别可是了，他们不是明早过来嘛，咱们下午去刚刚好，我去调值班表啊，帮你请半天假。”谭千禧拍了她一下，开心的跑走了，走到一半还停下来警告她不能出尔反尔。
辛粒笑着看谭千禧走了，又抬头再次看向门诊楼九楼，就在此时一个母亲正推着她坐轮椅的孩子在树下晒早晨的太阳，很暖暖的样子，她看着孩子身后的歪脖子树，似乎在暗叹人生多磨难。
第二天下午谭千禧果然搞到了调班表，拉着她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她们去往隔壁小镇的唐人街其实也没有很繁华，却有络绎不绝的人群，建筑简陋卖的东西却很丰富。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辛粒跟着谭千禧走进一家服装店，闲聊式的问她。谭千禧有些为难，辛粒道：“其实不说也没关系。”
千禧苦闻言苦笑着低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两年前我男朋友来这里交流学习，之后没多久就失联了，曾经我好多次想来这里找他，但是都苦于没有胆量。后来遇上你们，我就跟着报名来了，毕竟是国人，跟着你们我也比较放心。”
辛粒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沉默了两三秒才问道：“你是怎么说服白启伦带你的啊？”
谭千禧的步伐突然停顿，仰着头用蓄满了泪水的眼睛看她，嗫嚅道：“我，我和他没那种关系的。”
“呃，那个，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辛粒起初有点懵，后来看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歧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自己这么问不就是摆明了说“你和白启伦有什么见不到的人的交易”一样失礼吗。
谭千禧一手抹掉了泪水，瘪着嘴摇摇头道：“没事，我，我给了他五万块，让他把我的名字加上了。”
辛粒：“......”
她沉默了，长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帘半阖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很是纠结的样子。谭千禧见她这样，很轻的笑了一声：“我知道我被白启伦骗了，可是我真的很怕一个人啊。”
辛粒的确觉得她被骗了，并且纠结要不要去找白启伦把钱拿回来。毕竟除了辛粒，现在多了个谭千禧，其他人跟着来是有赏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