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风摸不准玉挽的心思，她似乎有些疲倦，在马车上睡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太子府，她又匆匆回了房，白流风连她的影子都摸不着。
他心中惴惴，也不知玉挽究竟听见了多少。
晚膳的时辰到了，玉挽迟迟没有上桌。
他去敲门，半天没有回音，撞开门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东西干净整洁，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直到看见玉挽的东西还在，他才松了口气。
好歹她没有走。
正如此想着，身后陡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在我房间做什么？”
白流风也没问她去了哪儿，只是温声道：“去用膳吧。”
他从玉挽身边擦肩，步履无措，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慌乱。
“殿下自己用吧，我在外面吃过了。”玉挽语气轻松。
白流风身体一僵：“玉儿，你……”
“殿下，”玉挽再一次打断他，“我仔细的想了想，大公主说的有理，孤男寡女终有不便。你念在爷爷的面子上给我容身之所，我却不能理所当然的毁你声誉。我已在外面寻到了住处，明日便搬出去。这些时日，多谢殿下照料。殿下予我大恩，玉挽必定铭记于心。”
她分明在笑，可眼中毫无温度，一潭死水。
“皇姐说的话你无需放在心上，我要做的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你且在府里安心住着。只要你想在这里，没人赶的走你。”
“可我不想住了。”玉挽一脸平静，忽然问他，“殿下喜欢我吗？”
“我……”
玉挽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的说：“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直到今日去公主府之前，我在心里还存着恋慕你的心思。明知高攀不上，却痴心妄想，一心想要与你比肩。”
“殿下知道什么是乞丐吗？无容身之所，衣将蔽体，食仅果腹，甚至许多时候连果腹也做不到。自幼我不知天高地厚，处处与你作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抢了你的宝剑，破坏过你的相亲宴，又劳你为我的经脉问题费心寻找碧莲花，我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她说着，转身从房间里找出一把剑，搁在桌子上，“碎雪剑如今物归原主，当时虽出于私心毁了你的相亲宴，好歹叶小姐对你情根深种，想来也不介意。至于碧莲花已无法归还，我欠你此恩，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流风太阳穴突突直跳，胸口起伏不定。他扑到桌边，拿起水壶倒水，半天没倒出来一滴水。心里被玉挽的话折磨的烦躁至极，无名之火怎么也压不住。他扬手——
“砰”的一声，水壶砸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玉挽垂眸，看着一地狼藉：“你冷静些。”
“你要我怎么冷静？！”白流风拔高了声音，掐着她的肩膀，眼神里怒火汹涌澎湃，“我究竟哪里做的不合你意？不过是听了些旁人的胡诌之语，你就要执意离开。玉挽，这就是你对我的喜欢？！”
他就像一头暴怒的野兽，狂躁不安，眼睛发红，身上所有的克制与冷静一夕之间烟消云散，悉数不见了踪影。
玉挽偏过头：“白流风，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内心的挣扎与喜欢；
不知道她听到他亲口说出“不喜欢玉挽”的痛苦与绝望；
更不知道她明知不可为而仍旧飞蛾扑火的勇气。
一个门当户对的名门淑女；一个云泥之别的街头乞丐。
谁都知道该如何抉择。
她不过是败在了先天家世上。败在了……
白流风对她无意。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你说啊！”白流风单手掰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语气近乎疯狂。
玉挽感觉下颌被他掐的很痛，可却忽然都释怀了：“白流风，喜欢你太累，我不想再喜欢下去了。日后你高踞庙堂，我远在山海，这是宿命。”
“我不信命！”
“可我信。”玉挽声音平静，“你去翻一翻宫史，历朝历代的太子可有与乞丐牵扯不清的？抛开这个不谈，我身边的乞丐都是成双入对，我着实忍受不了你们这些贵族妻妾成群的习性。你对我好，是我借了爷爷的光。可爷爷对你的恩情总有别的方式报答，无需你委屈自己一生来还。”
“玉儿，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玉挽自嘲一笑：“你看，你们这些贵族就喜欢仗着权势去强迫我们。我虽是乞丐，比不得你们尊贵，可也不是物件可以任由你处置。我来住你的太子府，是我自愿；如今我想走了，你以为你能拦住我吗？”
“我娶你。”白流风深吸一口气，定定望着她。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这不是！”
“这就是怜悯。”玉挽挥开他掐着自己肩膀的手，往后退一步，“先不说你对我无意；就算你喜欢我，愿意娶我，可你能保证一辈子只有我一个人吗？你能保证日后一力承担起所有言官的压力吗？白流风，承认吧，你对我所谓的喜欢，重不过皇位，重不过你的骨肉亲情，更重不过天下的百姓。”
“我能保证！”白流风急道。
玉挽指着他的胸膛：“我与你一道长大，对你也算有些了解。你生来就是皇者，你心系天下悲天悯人，你有满腔抱负亟待实现，就算是为了百姓，你也不会白白放弃登基的机会，陛下也不会允许你这么优秀的继承人离开。你扪心自问，一旦登上皇位，你能做到不对天下妥协？没有人会愿意他们的帝王之妻是丐女，更没有朝官会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帝王后宫寥落、子息凋零。这些东西，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
她点到为止，足以让白流风想起他自己的遭遇。
他的母亲是将门之后，与皇帝少年夫妻，互相倾心，可依旧不能独享后宫宠爱，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高门贵女尚不能做到，遑论她这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乞丐？
白流风有些无力，他想告诉她：他不是父皇，她也不是他母亲。
没有尝试过，她就要放弃，这对他不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