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这两个字从归武的口中说出来仿佛一簇滚烫的烈焰,就算有天下第一高手美称的归武也难抵这种来自似来自地狱的烈火的灼烧。可是这脱口而出的两个字终究也仅仅是烫伤了归武的嘴巴,对左子丘而言,却好似在一瓣瓣剐下他的心。
当归武终于鼓起勇气认真去看左子丘的眼睛时,却发现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里已满是赤红的泪珠。
“先……先生,”归武心中煞然觉得不妥,方才又欠身向左子丘道歉:“……先生勿怪,只是有些殿下的东西末将留在了东宫,殿下若是……”
“归将军,”大概是听到了别人口中“殿下”这个敏感词汇,左子丘慌张抬起头,收回伤感的神色,盯住归武的眼睛义正言辞道:“将军慎言,这里哪有什么殿下?!”
而听到这里,夫予章大概理清了些头绪,他怔然望向左子丘,一直等收到左子丘的眼色,才终于安定下来,不敢出一言以对。
“归将军,请引路吧……”左子丘万万不敢为别人再引这条自己走过二十几年的路,只是托袖示意归武,自己紧随其后,三个人走进宫城,一步一步移到不算太远的东宫宫地。
诸墙残破,鸟尽人绝。自萧山事变后,东宫历劫至今,十年之间,昔日富丽堂皇的东宫如今只剩残颓的宫墙和腐朽长衰的老树根。
左子丘的视线不肯在“东宫”那一块金篆大字的牌匾上停留任何一瞬。怆然的形态缠绕在他有些微驼的脊梁,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归武的眸子里散出一阵踌躇,硕实的双臂抬向东宫的大门,嘴里弱弱逃出一句:“先生……请吧……”
左子丘戄然心惊,怔恐的眸子里闪烁着泪花,他仿佛听到庭院里女儿的嬉闹声……
……
“父亲父亲……”
耳旁又是一阵太子妃的慈母之音:“灵儿,快回来,父亲要去宫里去见爷爷……”
……
南门燕的皇孙女,南门修唯一的女儿南门芷,乳名唤作灵儿……
一阵重咳之音,左子丘倚靠在东宫石阶上,青筋暴起,面若死灰地抓住蓝天白云。
那是一条巨龙无声的嘶吼……
“先生……”
归武的脸庞在左子丘视线恍惚了许久,他模糊的视线才终于聚焦到眼前景象,淡淡站起身来,沉沉吸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缓了许久,左子丘才勉强从坐定的神色中找回自己,弱弱道。
“方才先生昏厥在了地上。”归武答。
“我吗?”左子丘眼眸不动,只为确认地问了一句,又挪起步子向东宫走过去:“快进去吧……”
东宫里多年无人居住,苔杂纵横,墙色斑驳。左子丘微弱的视线扫描着每一个角落,仿佛在每一个角落里,他都能听得到过去的声音。
“自从萧山事变后,东宫无主,日度荒废。起初先帝还会不时派人清扫,久而久之,这昔日的太子寝宫也日渐荒废了……”归武陪在左子丘的身边,一字一句地向左子丘解释着。
左子丘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因为他知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这次在归武的面前尚可以怆然失色,他日若是同别人再忆起往事,脸上是不得泛起丝毫波澜的……
“当年谢王承袭太子之位,他没有入主东宫吗?”左子丘忽然像想起什么,转身向归武问道。
“先生有所不知,”归武摇了摇头,视线挪向远方望了望,又留在左子丘的脸上:“萧山事变后,先帝便再无立东宫之意,当年的谢王和如今的齐王殿下一样,都是平起平坐的五珠亲王。后来赢王上奏先帝,谢王才承袭太子之位,但不知为何,先帝诏书中并无命谢王入住东宫的意思,直到先帝驾崩,谢王受遗诏登基。十年来,除了逢年过节过来打理庭院的内廷司之外,再没有人进出过东宫。”
对于这个消息,左子丘还是颇有些吃惊。在他的印象里,南门燕是一个做事务求稳重,为政不留丝毫破绽的圣明贤君,若如归武所说,属实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但左子丘已无心力再去追问过去的事,只向归武复问道:“归将军方才说有东西留在此地,东西在哪?”
“先生请随我来。”
推开一扇半掩的厅门,安躺多年的尘土被这一声呕哑惊醒,霎时象迷雾一般倾泻下来。左子丘捂住口鼻拂了拂尘。
“这些年东宫就像在世间离奇消失一般,这么多年来无人清理,更不用说这个偏阁了。”归武一面用剑柄扫开偶尔窜出的杂草,一面向左子丘解释着。
“偌大的东宫就这么荒废了,难道没有朝臣向先帝上表此事吗?”
“先生有所不知,”归武停下来手上的事情,郑重其事地回过头,直到目光稳稳地落在左子丘身上才继续道:“当时护龙寺被派去巡山,只找回来三具焦尸。太子傅大人搏命上表,望先帝彻查此事。象祖斗老先生这样卧龙凤雏般的人物,最终却落得个贬谪闵州的下场。文武百官哪还有敢声张的?”
左子丘默然,只听得归武依旧在不停讲述着过去的事。
“若不是当时先生将我支走,恐怕我也难以活到今天……”归武的声音有些凄然。
“若不是当时将你支走,这世上还会有左子丘这个人吗……?”
归武从尘封的桌案下抽出一沓规整的书信,回头交于左子丘手上,同时回应了左子丘的话:
“不管怎么说,都是末将护卫不当……末将被先生救过两次命……此生无以为报,能相送的唯有性命一条!”
左子丘接过归武双手呈过来的书信,暂时交给身旁的夫予章,又托起归武的胳膊,眼眉中掠过坚实的肯定,徐徐道:“东宫的故人死的死,走的走,如今尚在宫中的已没有几个……我此番回来,就是要查清十年前我没有查清楚的那些真相。此一路上万分凶险,你如今扶摇直上,已经做到御林军守城大将,我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以你的习性,我若是瞒着你,你必然会追着我问个不停……”
“您……您这是什么话……”归武有些焦急:“您不给我出力的机会,您让我今后如何自处,如何再面对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