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旋高阳，凛凛冷风。
即便是烈阳高照的未时，京城里不免偶尔窜出几股寒意。行人们以为新春及至，都忙不迭换了薄的长衫，却在这偶尔瑟瑟的冷风中，不由得战了战身体。
正阳门内行一千步，左转走进深巷的胡同里，胡同的尽头，豁然开朗的一处庭院。硕大威严的府门上用小篆印刻着三个金字：“大理寺”。
这是中央集权的最高法律执行中心。但凡严重到能有必要上报朝廷的是非大案都要在这里审查。除过威胁皇室、动摇皇帝权威的需经护龙寺之手，其他的大案基本上都是被大理寺着手侦破。
大理寺卿李秸虽品级列居三品，官衔次于刑部尚书，但权力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皇帝对大理寺这个机构的重视。历代皇室宗亲在大理寺的举贤传承上都下足了功夫，以至于这个虽为刑部管辖，却又不听从刑部指挥的同级下属在刑部每每遇到难题时，还要刑部尚书高括亲自提礼来见大理寺卿。
欧阳淳押入大理寺天牢时，李秸正候在府外跂脚望之。直到押解欧阳淳的禁军将欧阳淳安然无恙地交到李秸手上，李秸方才给欧阳淳松了镣铐，毕恭毕敬地陪到牢中。
审讯不急在这一时，况且就六部尚书来说，欧阳淳是重情义、人缘好一些的一个。听说欧阳淳被压入天牢，皇帝下旨嘱咐照顾的事宜李秸是一件没有落下，甚至还偏袒一般多加了两床棉被。
左子丘和宇文云庭赶到大理寺时，李秸刚从审字牢房中审问完上桩事件。穿过大理寺的庭院，李秸抬头便抓住了稳稳进来的左子丘和宇文云庭。
“宇文将军。”因为宇文云庭将衔与李秸同居三品，所以李秸见宇文云庭执的是同级礼。
宇文云庭同样回之一礼。
李秸注意到一旁的左子丘，抬手轻问道：“李某眼拙，这位先生是？”
“哦哦，忘了向李大人介绍，”宇文云庭侧身让出左子丘的尊容：“这位是齐王殿下客卿，梅山左子丘。”
“噢！”李秸大概有些惊愕，他瞪大了眼睛重新审度了一番左子丘：“原来是梅山才子左子丘，本官有眼不识泰山，先生见谅。”
大概是因为在大理寺做寺卿的时间久了，李秸的目光里始终挂着审问的感觉，宇文云庭沙场驰骋察觉不出，但这眼神却看得左子丘很不自在，只将视线逃离李秸，低头回礼道：“左某见过寺卿大人。”
这时宇文云庭才仿佛想起二人此行的目的，眼珠在眼白下转了转，露着笑齿道：“年初时节，李大人身先士卒，如此辛苦实在令我们小辈佩服。”
“少将军言重了，我等下臣能效忠朝廷，为陛下分忧已是莫大的荣幸，何谈辛苦？”李秸回礼道。
宇文云庭高声笑了笑：“李大人就是谦虚，不过在这大理寺为官，一草一木、衣食住行确实比征驰疆场时的条件要好一些……”
“哎！宇文少将军可别说了，”大理寺卿随身摆了摆手，唏嘘了一口气：“少将军可知今天牢里进来何人？”
若说能引发李秸这么大效应的人，想都不想便知道是欧阳淳。但宇文云庭还是故作不知问道：“大理寺一向是审问朝廷重犯的地方，偶尔几个江洋大盗入了寺卿大人府下也不足为奇，莫非此人比那江洋大盗还要可怕？”
李秸对宇文云庭没有丝毫防备，只诚然道：“倒不是可怕，只是觉得离奇……”
“离奇？寺卿大人口中的是何人？”
“工部尚书，欧阳淳！”李秸流利道出名字来。
“欧阳淳？”
宇文云庭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倒是左子丘上前疑问一句：“左某听说那欧阳淳乃是先帝钦命的朝廷元老，德高望重，虽是个二品官衔，却甚至和赢王殿下也私交颇深，怎沦落到大理寺的囹圄之中了？”
“这个本官倒还不知，”面对左子丘的询问，李秸就显得不那么坦诚相待，只似遮非掩道：“晌午禁军才刚刚将欧阳淳押解过来。”
李秸思绪旋而一转，又面向宇文云庭问道：“少将军和先生今日过来，是齐王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饶是与齐王府毫不相干的大理寺卿李秸，看见宇文云庭造访大理寺，都能直接联想到是齐王之意。但左子丘却拦住了想要上前接话的宇文云庭，自言道：“左某初入京城，久闻大理寺法制之风，奈何左某才疏短浅，只得望其项背。故今日特地前来，想一睹大人治下的大理寺风采。路上巧遇了宇文少将军，心想若是有少将军出面说话，李大人兴许还能允许左某进去观摩一二……”
说完这些话，左子丘眼神在寺院里飘忽片刻，继而落定在大理寺卿身上。
李秸心一震，便十分爽快的答应道：“先生这般说了，那本官还有什么推辞之由，二位请随我来。”
接而想都不想就准备引着宇文云庭和左子丘进大理寺院里去。
若说李秸这个人毫无心计那纯属无稽之谈。只不过李秸未入仕途前本是宇文轩麾下一名部将，后来立了战功，又确实精于审讯之道，得南门燕赏识才做了大理寺卿。所以李秸自然对宇文轩这个发掘自己的伯乐礼敬有加，对于宇文云庭这个头脑简单的天真少将军，自然更是坦诚。
绕过正寺一侧威严的獬豸，在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只有定睛去看，才能从一侧的树丛中发现一扇院门。
左子丘向之指了指道：“李大人，那扇门是做什么的？”
李秸的脸色迟疑一下，眼神放过去，怔了许久才开口道：“地牢。”
“可否准许左某进去看一看？”
“这……”李秸犹豫下来。
左子丘观摩到他为难的神色，赶忙歉礼道：“大人恕罪，左某一时心急，失言了。”
李秸大概衡量准了利弊，摇了摇头道：“也罢也罢，大理寺虽然常涉大案，但大犯都关在刑部和护龙寺的天牢，这大理寺的地牢里不过就关押着几个待审的犯人，先生若真有探看之心，本官自当行个方便。”
“多谢李大人。”左子丘欠身行礼，几个人自院门进，吩咐狱吏打开狱门，几个人便侧身进去。
“这地牢啊，还真没什么好看的，”李秸像个导游一样向左子丘介绍着每一间牢房：“若是真的硬要讲解一番，最多也就是分两大部……”
侧袖扬了扬东侧：“这一部，主管复审大刑罪犯，”
侧袖又扬了扬西侧：“这一部，主管看押候审犯人。”
李秸一言一语，左子丘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在一旁“嗯嗯”地应付回答，宇文云庭更是没有兴趣，眼睛早在各牢房间发出光来，探寻欧阳淳的踪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