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毅收回失惊的神色,渐渐恢复了平静。若是硬要解释,这一切都是容易说通的,譬如左子丘作为梅山的弟子,必然和南境有所联系,而鉴于左子丘的名声,南岭仙人也必然对其敬重尤佳。
于是南门毅轻缓了口气回复道:“没什么,先生有什么想法,但讲无妨。”
“这么多年来,赢王为造追星阁几乎倾其所有。而这死气沉沉的阁子,建了就是建了,没建就是没建。殿下细想,赢王想建追星阁,必须要靠谁?”
南门毅冷冷一笑,仿佛十分不愿提及接下来要提及的这个人,只在牙缝中勉强露出声音,却又无限不齿:“公孙羽。”
“没错,公孙羽。”左子丘也随之一笑,继而双臂展开,深深吸一口气,似乎就要进行一番长篇大论:“据左某的了解,公孙羽本是南岭仙人座下之徒,只因心术不正,贪念太强被逐出师门。当时赢王已是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举荐这么一位前南岭仙人高徒进宫做官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左子丘挽了挽衣袖,眼神还是先前的轻蔑:“其实就连赢王大概也未必想到,咱们这位公孙大人如此争气,他是能顺杆往上爬的人,很快便爬到了国师的至尊之位上。当然这里边也必然少不了咱们赢王殿下的日夜操劳。赢王看到了公孙羽的价值,这颗他本来想很快舍弃的棋子如今却变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对吗?”
左子丘从头到尾的给南门毅捋顺思路,南门毅撑着下巴思忖了许久,忽而他的双目闪出一道金光,就这么煞然盯住了左子丘的眼睛。
“先生难道想动公孙羽?”
虽然思忖了很久,但南门毅得到答案后就变得胸有成竹,这一句话不像是一字一字地吐出来的,倒像是在微乎其微的分毫间一齐蹦出一般,宇文云庭大概没有注意听到南门毅说了什么,只旋声高问道:“什么?!”
“是吗?”见左子丘神色岿然,南门毅坚定的眼神有了些许动摇,又重新确认了一句。
“是的。”左子丘同样坚定地望向南门毅,眼神里没有丝毫闪烁。
南门毅仿佛得到肯定一般长舒了口气,心胸里藏匿的浩然正气似乎顷刻间要迸发出来,他挺直了身子,眉头微微锁住,又端起面前的茶樽认真品了一口,继而将茶杯轻轻放下,眼神再次锁住左子丘:
“先生若有此番本事,我南门毅定当死而后已!”
“殿下言重了,”左子丘缓了缓手势,一时间紧张的气氛得到稀释,又徐徐低笑一声:“区区一个公孙羽,我们还没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只可惜……”
“先生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只是,”左子丘喟然叹声道:“欧阳尚书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这……”很明显,南门毅在答应左子丘死而后已的时候,想到的是自己的性命。若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完成左子丘口中的大业,这也是南门毅宁死以求的,为此搭上他的性命尤其值得。只是当左子丘提出此事尚需他人蒙难时,南门毅还是迟疑了一下:“这不行。”
“左某未提前和殿下商量,这是左某的过错,但事已至此,我们总要为之付出些什么。况且左某保证,事后欧阳尚书不会受半点牵连。”
“不受牵连?”南门毅的语言开始有些冒刺:“调包朝廷工料,这可是灭门的大罪,他日东窗事发,先生如何保全老尚书?”
“殿下难道忘了,这封信的署名是何人?”
“不行,本王不能冒着个险。”南门毅的声音有些强硬,极力摇了摇头,义正言辞甚是悍然。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细谨。方才左某说过,如今这个朝局,哪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这大大小小的险,畏手畏脚,不敢去冒,那未央朝哪还有重见天日之时啊?”
“本王也说过,若是本王自己的性命,本王毫不含糊,但这件事牵连到无辜的人,更何况是欧阳老尚书。先生应当知道的,六部之中只剩老尚书一人是忠国之臣了啊!”南门毅从坐案上站起,宇文云庭想出手拦阻,却不知如何阻止,只得喟叹一声,继续坐在坐案上保持着中立。
“这些左某都知道!”左子丘也随南门毅站起身来,声音有些颤抖,但却更能体现出他的坚决:“我只希望殿下对左某有绝对的信心。”
南门毅沉默下来,左子丘却能看见他的眉间由紧锁渐舒缓下来。这片刻的沉寂,南门毅似乎想通了什么,转过头刚要开口,却被左子丘出言打断。
“明日是望日,殿下是否要去宫里向太后娘娘请安?”
“去。”南门毅大概还没有消气,只冷冰冰地向左子丘回复一字。
“殿下请安过后,不要在宫中逗留,最好在巳时之后便回府中。”
“为何?”
“每月望日,皇宫三门敞开,各路王侯皆要进宫请安,警戒相对松懈。估计明日赢王府护送红木的车队就要进宫,殿下早些出来,也避免之后的事会落人口舌。”左子丘仔细答道。
“嗯。”南门毅点点头。
“宇文将军呢?”左子丘注意到一旁无所事事的宇文云庭,大概是看他这么长时间想说话却插不上话,便转声问了一句。
“我?”宇文云庭从自娱自乐中猛然脱身,显得有些离群,又挠头尴尬笑了一声:“望日是宫里皇亲国戚热闹的日子,我跟着瞎掺和什么?”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左子丘却郑重起来:“少将军明日还真的必须得一同过去。”
宇文云庭大概搞不懂左子丘的意思,探过头去,也没出声去问。
“宫城里热闹起来,守卫就会显得缺些人手,少将军可以派府上的亲兵过去,以殿下之意去维系治安。红木的事情不要问不要提,就好像让它悄悄入宫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声张。”
南门毅和宇文云庭领会左子丘之意,天色已晚,月挂高台,左子丘的眼睛含含糊糊有些倦意。
南门毅也觉得空气潮冷下来,裹了裹衣物,便向左子丘辞道:“天色已晚,先生早些休息吧。”
“殿下慢走。”左子丘起身回礼道。
凝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夫予章上前来为左子丘披了一件绒肩。
左子丘转身向夫予章低声问道:“你明日有什么安排吗?”
“除了师父让徒儿编译的《浮图记》,就没有别的事情了。”
“不要读书了,把桌上的书信收起来,把我的山河点墨裳拿出来,明日去拜访一趟靖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