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在商议上谏陛下收回讨伐须羽国圣命的事情,”靖侯毫不隐晦,因为南门曜和先帝南门燕一样,都是他少年同窗的挚友,而且他心里很清楚,讨伐须羽国,相国必然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人,于是又问道:“相国此番来访,想必就是为了此事吧?”
南门曜朗朗笑了一阵,不由得伸手指了指靖侯,“还是璟兄了解本相。”
看着南门毅与靖侯面面相觑的样子,南门曜眉宇间又迟疑了一瞬,“可是……你们打算怎么办?”
南门毅稍加思忖,眸子落在南门曜身上,徐徐分析道:“皇兄登基不久,朝中文武正是见风使舵的时候,所以现在号召群臣,向君王请命还不算难。”
“号召群臣?”南门曜不由得双眸惊疑,浓眉一蹙道:“你确定这时候号召群臣,陛下不会忌惮于你?”
南门毅淡眸一笑,“忌惮我又能怎样?皇兄就算忌惮我,也不至于会亲手杀了他的亲弟弟,况且等这次事情过去,我本来就打算深居府中,去做那个逍遥自在的小王爷了。”
南门曜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清楚南门毅之所以再次出现在朝堂之上,全是为的自己,于是他安静了下来,仔细聆听着齐王给他分派的任务。
与靖侯通了消息,又加上后来过来的南门曜,南门毅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私下里,南门毅与信得过的众臣通过消息,到时劝谏激烈时,只需众臣尾合他与靖侯于金殿请命,事情就应该好办。
于是一切都规划待毕,南门毅和众臣皆在金殿外等候宣旨觐见。
长信殿外,南门毅仰头望了望苍天,眸子落下,靖侯与相国南门曜自身前跟了过来。
靖侯过来执礼,而南门曜为亲王之爵,所以也只是向南门毅点头为礼。
靖侯靠过来身子,身后众臣都位列其后。他稍稍俯身,低声对南门毅耳语道:“除了六部尚书没有通过消息,其他的无论大小,都悉数通知过了。”
“谢靖侯公相帮,”南门毅回执晚辈礼,叠手作揖,接而又背过去手,仰天微微叹了一声,也不知出于何故,只是喃喃道:“淳伯离京已久,也不知他在南境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南岭有南岭仙人坐镇,向来安宁,欧阳老尚书又见多识广,对各方地理都甚为了解,不会有事的。”靖侯安抚他道。
“是……”南门毅低声沉吟一瞬,又抬起眸子向南门曜问道:“曜公您真的有把握不让那五部尚书多嘴吗?他们可都是一群心怀叵测之徒。”
南门曜拍了拍胸脯,“本相虽不多涉朝政,但是最起码的威仪还是有的,在殿上本相说一句话,哪有敢与我唱反调的?”
“是是,”看着相国胸有成竹的可爱样子,南门毅忍着笑向他摆了摆手,“那我就放心啦……”
届时,殿内宦官王工长的声音传出来:“宣众臣觐见!”
于是,金殿外石阶上两列一条长龙般延续到金殿内的士兵顿了顿手上的兵器。
那声音如浩荡长空,破晓黎明。
众臣顺着回音陆续迈进了金殿。
皇帝依旧身形不正地坐在龙椅上,他有时揪一颗葡萄递到嘴里,有时取一珠桑葚拈在手中。不过在众臣之中,他一眼看见了邢以璟这个生面孔。
靖侯极少上朝,这还要追因于当年南门修罹难萧山之事,自那之后,一向嗅觉敏锐的靖侯觉察出朝局的潜移默化,渐渐的,他疲于朝政,隐退居府。
于是皇帝猛地从龙椅上坐起,轻浮地笑了笑,“朕多时未见靖侯公,靖侯公可是病好了,今才能以千金之躯进殿上朝?”
靖侯不动声色,上前躬身道:“回陛下,老臣在府养病多时,如今几已痊愈,不敢耽搁了朝务,才草率前来上朝,陛下休怪。”
“哼哼,靖侯公乃是先帝最信任之人,又有丹书铁券护身,朕即便怪罪于你,又能如何呢?”皇帝不会在靖侯身上找乐子,因为那不可笑,于是转眼把矛头又对准了南门毅,道:“谁道是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齐王竟然也来上朝了?”
南门毅眼眉一笑,上前微微执礼,淡淡道:“参见皇兄。”
皇帝眉宇间拂过一阵迟疑,而后又淡淡笑了一声,道:“齐王上朝,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事吧?”
作为皇弟,南门毅当然不能是第一个上前觐见的人,所以这个担子只能交由南门曜之手。
一来,南门曜身为国公,理应辅佐国政,上谏君王;二来,相国妃东宫华珏身为须羽国公主,也有维护两国联盟的责任。
于是南门曜执笏上前,躬身首先道:“臣有事启奏!”
南门曜上奏,其目的皇帝当然一想而知,只见皇帝眉头一皱,语意一寒,冷冷道:“有事快说。”
“臣恳请陛下,收回讨伐须羽国的圣命!”
南门曜声音响彻,几乎撼动整个朝堂。
端望着众大臣诧异惊恐的表情,南门毅也紧跟着上前,左手将象笏背过身去,右手甩一甩衣襟,一副号令众臣的样子。
众臣看这态势,皆低下头,不敢直视南门毅。
南门毅道:“宫中传说陛下要起大军征讨盟国须羽族,众臣竭力相劝也不得改变皇兄心意,如此看来,确实是真的了?”
皇帝不屑一顾,只甩出一句:“是有此事。”
早前来的时候,南门毅已经考虑到了朝堂之上会发生的一切变故,便敞开心胸,又问道:“那皇兄可知须羽族兵力如何?”
“区区藩国,何足惧之?”
靖侯察言观色,看出南门华有些不悦,但南门毅倒是不动声色,又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此一战,陛下可想过代价?”
“能有什么代价?莫非皇弟对朕的江山没有信心?”皇帝显得不耐烦了。
南门毅步步紧逼,又问一句:“须羽族乃是我未央朝自古以来结好的盟国,从未有过大的争端,陛下这一战,可让天下人如何想?此一战,日后还要谁来相信我未央朝的诚信?谁人又敢与我族结盟?!”
南门毅的声音有些强硬,皇帝眉头一狠,刚要发作,又被南门毅出言遏止,随而跪请道:“孰轻孰重,皇兄心中自有度量,臣弟恳请皇兄收回北伐之命!”
这时手持丹书铁券的靖侯旋即随之跪请道:“臣恳请陛下收回北伐之命!”
接着南门曜亦跪请道:“臣恳请陛下收回北伐之命!”
事前约定好的那些可信之臣随之响应,纷纷上前跪请道:“臣等附议!”接着朝上群臣都跪拜附议了南门毅所请之命。
就连首先主张征伐须羽国的兵部尚书张彧此刻都无言而对……
北境,须羽国国都。
须羽国主东宫华阳在日月殿来回踌躇着,先前南门一族征讨须羽的想法传到了东宫华阳耳中,东宫华阳忌惮这个国力雄厚的未央朝,甚至有些后悔听了丞相慕容离的话,便诏来丞相和上将军甄洛林,紧急密议此事。
东宫华阳做的并不错,南门华如此羞辱须羽一族,若还是像往常一样不顾脸面的觐见行臣子礼,那丢的可就是一个国家的面子。
甄洛林也是须羽族铁骨铮铮的汉子,他早就联系好一直想和须羽国结盟的宓朝百里一族,便上前请命道:“臣请王上加派士兵,沿途防守与未央国北境边疆,北境地处群山,又有弛罗江相隔,易守难攻,纵使南门一族背信弃义,也绝不会让他们得到便宜!”
东宫华阳准了甄洛林的请命,便分派十万须羽大军,严防死守东江边境。
未央朝,金殿之上,皇帝被众臣逼迫的下不来台,只在御台上怒发冲冠,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气氛沉寂下来。
倒是靖侯从群臣之中站出来,上前说了句话:“陛下稍安勿躁,若是担心须羽族会反,倒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若真有动向之时,再做决议也不迟。”
劝谏皇帝,又是直谏,免不了会有现在这样的鼎沸时刻,也免不了皇帝会半遮半掩,既不拒绝也不准奏。沉默的气氛中,务必要有一个收尾的人。
这个收尾的人不能是南门毅,否则皇帝一冲动,不知道又做出什么傻事。而靖侯执有丹书铁券,皇帝奈何不了他,正适合做这收尾之人。
对于皇帝来说,在他心里也并不是一味地要前去讨伐须羽国。
两国兵力其实并不相上下,甚至一向以游牧为主的须羽国比未央国的战力还高一些。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道理他还算明白,只是之前兵部尚书张彧上书请命,再加上当朝皇后宇文涵秋左一言右一言地挑拨,皇帝才做此决定。
见靖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皇帝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有些无力地抬起眸子,破天荒的领会了心意,只道一声:“好,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话音落下,殿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皇帝向王工长挥了挥手,示意退朝。
金殿退朝,南门毅正经过轩辕门,因为早时出门准备紧张,装束也没甚注意,加上步子走的急了些,别在腰上的玉佩失重掉在了地上,当他正躬身欲捡起玉佩的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
“齐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