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县,紫石街巷。
白日里车水马龙的青石板路沉沉地隐没在了无边的黑暗。
墨汁似的浓厚的云层低低地掠了下来。狂风卷着骤雨,像挟带着无数道鞭子,狠狠地抽在了屋檐上的瓦片,发出妖孽过境似的古怪声响,又顺着门缝流淌到的水沟里。
此刻已是接近三更时分,除了抽打着宅院的雨幕,竟然听不到其他的一丝声响。一股死亡一般的静寂,在浓云笼罩下瓦片参差的宅子之间弥散着。
家家早就闭门吹灯上床睡觉,整条紫石街黑漆漆的,只还有一处人家的窗口仍微微露出着火光。
窗子外沿处的竹帘不住地晃动着,敲打着被雨水摧残得不成样子的窗纸。虽然窗纸经过麻油的浸泡变得结实防水,但仍是禁不住此刻骤雨狂风的肆虐。
屋内,一盏油灯赢弱地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火苗随着跳跃的光线,映衬着屋子里头的三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只见挂着浅青色床帐的雕花大床上躺着一位少女。
毫无血色的面色,紧紧闭着的双眼,额头上沁出星星点点的汗珠,徐徐地顺着那天鹅似的细细脖颈流淌了下来,划过一道诱人的曲线。
额头边悬挂的流苏不住地随着漏进来的凉风轻轻摆动,像情人温柔的手掌微微拂动着少女的脸颊。如果忽视掉了青帐映在她的脸上的铁青色,她看上去似乎只是沉沉睡了过去。
“大夫……我家,我家娘子何时能够醒来”床边站着一位身量犹如稚龄儿童,又壮实的像一尊木桩,还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惶恐地盯着床上仿佛沉睡了的妙龄女郎。
那大夫翻开了女子的眼皮,只见那黑黝黝的瞳距已经散开,放大。又抬手轻拂了鼻段,只见那圆润直挺的鼻子早已没了出的热气。拂了一下花白的胡须,摇了摇头,重新背上了药囊,临走前扔下了一句话。
“准备些家伙什物,葬了吧”
一道惨烈的白光坠了下来,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心惊肉跳,震耳欲聋的霹雳。
刺眼的光,刺痛了屋内所有人的眼睛。
矮壮汉子不由自主地跌落在地上,心惊胆战地望着床上的女子,汗水顺着鬓角淋漓而下。
死……死了?
钱老爷不是说这女郎只是害了些昏病不碍事,所以才会为了冲喜,一分钱未要还倒贴了嫁奁,白白地一纸文书嫁给俺作妻子了么……
怎……怎么会这样……
***
潘越昨日可累得不轻。
作为一名G省资深考古队员,既要爬的了山崖,还得下得了水库,既能钻得了坟墓,还刷得了枯骨。
她之所以选择了极为冷门的考古专业,完全是因为她本人有着一个无法控制癖好:
收藏癖。
在小学的时候,她耽于收集各种成套卡面,对诸如三国,水浒跟西游记这类人物众多的套卡尤为狂热。
买方便面,从来都是扔面留卡的好么!
由此引发的后遗症就是,自此她对古代文物的喜爱一发不可收拾,热衷于搜察辨赏各种古迹玩物,最终就决定要为了考古挖掘事业献出自己的一生,不顾家人的反对,选择了这门总得走南闯北的专业。
这几年,她一直活跃在考古工作的第一线战场,整日跟着所属考古分队去人迹罕见的深山老林里,挖掘一个又一个古代遗址,然后拿着各种号码的刷子不停地处理着挖掘到的各种残留祭品或者人体残肢遗骸。
考古工作强度很大,而且还经常出差,一走就是好几天,干的活也是又脏又累。许多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譬如生孩子需要带小孩,又或者是适应不了在深山老林一呆就是好几天没法洗澡没有软床睡觉苦哈哈的日子,到了后来都纷纷转了岗,去做了办公室一族,或是到了博物馆做一名遗迹讲解员。
只有极少数人坚持了下来,她就是这其中之一。
昨天是对一处清朝年间浸猪笼遗骸遗址勘探的收尾工作。
那处遗址是在一处潭底,水下白骨累累,铁链缠颈束手,尸骸遍地,触目惊心。只不过他们这些人,因为平日里见的太多各种死法的尸骸,也不足为奇。
进行了最后几项勘查之后,大家集体上岸返程,像往常一般,在车上一边趁着记忆还热乎开始整理起笔记与资料,一边热闹地议论起古代对女性的种种残酷无情的束缚和变态的人身刑罚。
而浸猪笼,点天灯这类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儿科的把戏了。
同行一位大哥,姓李名亿,四十出头的年纪,阔腮圆鼻,在一旁哎了几声,感慨不已:“还是几个俏娘们,可惜了”。
同车的潘越整理着影音录像,打趣地问,对着副骷髅架子,这你都能看出来?亿哥自豪地接口,这还真不是他夸海口,看的这类多了,恢复影像经他手就不知多少张,还就真能从那副骨头架子上,看得当年几分风韵滋味,看那人生前俊不俊,就看那骨骼是不是玲珑有致。一边说还接过潘越手里的防水相机,随手翻出来新拍的一张水下尸骸像,指着那照片就开始侃侃而谈,什么鹅蛋脸,杏仁眼,高耸鼻大长腿,大屁股小脚丫,从头到脚数番研究下来,得出一个结论,绝对是一个美人!
这一番话声形并茂,逗得车里一行人笑得乐不可支,前仰后合,潘越捂着肚子毫无形象地哎呦了几声,说我墙都不扶就扶你。然后众人就着这股热情,又是一阵针对古代封建社会对女性各种摧残的尖锐批判。
一想到昨日亿哥声形并茂的解说,她到现在还觉得好笑。
潘越徐徐地睁开眼,嘴边划出一道柔软的弧度,准备伸长胳膊做个懒腰。
今日阳光明媚,肯定又是一个晴天呢!
但是映入眼前的都是……什么鬼啊?
呃……白床单?
手感这么粗糙,还是麻料子的。
潘越掀开了盖在脸上一层厚厚的白色麻布。
梨花木雕花大床,杉木板凳,木纹梳妆台,宽口陶器……
她的房间内,还有一个不满一米二,长着少见的络腮胡须的男人瘫在地上,眼睛睁得圆彪彪的,像是见着了什么最惊骇的事情,张着口,眼神呆滞的可怕。
呃?
紧接着她的脖颈被身后一双男人的大手握住了,在大动脉处摁了几下。
家里进贼了?
自己被劫了?
可为什么眼前的‘绑匪’看上去比她更要吃惊百倍呢?
潘越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干涸了,竟然发不出半点声响。胳膊,腿也像是一个姿势呆了许久似的,僵硬的难以动弹,甚至动一下就似乎听见了吱吱嘎嘎的关节响动。
她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地坐了起来。就听见那个“非礼”了她的男人扭过头,不悦地说道:
“我说武大郎,我何九叔是个验尸的仵作,不是治病的大夫。你家娘子若是身子不舒服了,就去找大夫,难不成是故意将我喊过来消遣的?”
被唤作“武大郎”的男人神色古怪,飞快地瞟了坐在床上一脸懵逼状态的潘越,像是有了一丝畏惧,又像是有两分欢喜道:“大人……您大人大量,小人真不是成心麻烦大人,只,只是,我家娘子半夜里昏厥了过去,找了大夫,也,也只是说捱不下去了,小人这才,这才……”
那自称是仵作何九叔的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正在不住作揖讨好的男人,又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武大郎?】
【……何九叔?】
潘越的嘴巴张的已经不能再大了。
这到底唱的是那出戏?
潘越费劲地咽了几口吐沫,喉咙里总算是不那么火辣辣的了,颤巍巍地抬起了胳膊,肌肉像是凝固了似的,根本不听使唤,只得握紧拳头再舒展开五指,再握紧拳头……
呃?
一对儿小巧、白嫩的粉拳?
自己的那双手她再清楚不过。
修长,有力,微微有些瘦,食指跟大拇指的指肚因为长期握着毛刷而长有薄茧。
但绝不可能是这双小手。
还有……
潘越低下头。
自己穿着什么玩意?
上身穿着交领长衫,下身穿着青白短襦?
若是她记忆力里无差错的话,这应该是宋朝那时期的女子打扮。
她的工作虽然与古代紧密相关,但穿衣打扮还是偏重于休闲风,欧美风,从来没有cosplay的嗜好。
再看着眼前雕花大床,浅青色的床帐,紫色流苏,木质梳妆台,还有角落里不知干什么用的木桶……
这画风,还有刚才听到的信息,该不是……
内心突然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潘越忍着僵硬的身躯,慢慢走到窗边的木纹梳妆台旁,将脸凑到铜镜前。
那眉,那眼,那脸型,那发型……
里面的娇俏女人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
苍天啊坑爹啊以及……
这人谁啊!!!
***
“娘子……娘子……开门啊……”被正处于极度震惊,无法接受现实的潘越推出门外的男人一脸的惶恐地敲着门。
他真的不敢把自己的媳妇一个人留在房内啊,谁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啊,会不会过一会就又成了一具尸体了啊!
而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肯应声的潘越此刻正一脸荒诞地坐在了床上。
有没有人告诉她,如果她从这处窗户跳下去,会不会再穿回去?
虽然这里只是二楼……
老天爷,不带这么玩人啊,居然让她穿成了……金莲妹砸。
而那个身高不足一米二的男人,居然还声称是她现在的“夫婿”?!
潘越神色僵硬地翻了翻原主生前残留记忆:
原身:金莲妹砸。
死亡前身份:钱大户家烧火丫鬟。
死亡原因:以强硬的态度抗拒了清河县钱大户的性骚扰,还跑到主母那里反告了一状。那钱大户恼羞成怒,惩罚她关在柴房内七天不许吃饭,被活生生地饿死了。
弥留之际:那大户见她饿的昏死过去,怕死在家里搞出人命吃官司,便写上一纸文书,骗武大郎说只是下了迷药昏睡了过去,随意拣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就算是倒赔了妆奁,一顶花轿匆忙地将金莲妹砸抬到了武大郎家。
所以,
所以?!
她现在是要续写这妹砸的狗血人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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