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凤到底是听了红莲的话，送了她花。
她瞥了一眼梳妆台，心思不免活络起来。这几日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没人有那空闲陪她玩闹。这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再者而言，她也不甚喜欢旁人替她挽发梳妆，可她又是懒骨头，天生惰性，也不愿意自食其力。这不，不同的烦扰，但总有同一个人上门来了。
那便这般好了，再叫他陪她玩一日，届时再划清界限也不迟。只不过一日，夜幕也发现不了的。
红莲说服了自己，就开始纠缠：“你来得赶巧，替我梳妆罢。”
“又拿我使唤？我可不是你的婢女。”白凤满目讥诮。
红莲却不甚在意，“你身为夜幕百鸟的人，胆大包天，擅闯韩宫莲台，冒犯公主，其罪当诛！本宫不剁了你拿去喂狗，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不过是罚你替本宫梳妆罢了，还不赶快感恩戴德？”
白凤怒目圆睁，欲要说些什么，红莲便已经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威胁道：“姬无夜若是知晓他的下属居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还给敌人阵营的人送花，你说他会作何感想？”
官大一级压死人，她是公主什么都对。这招百试百灵，白凤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地供她使唤，“只一日。”
“自然，时间长了我还不敢用你。”红莲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吩咐，“好了好了，你去替我把香炉里边的香给熄了。”
她径自坐在了铜镜前，对镜梳妆，细细描眉。
白凤熄了香，见她在描眉，也不去打搅她，生怕她手一歪一抖画斜了，届时拿来出气的可不还是他吗？倒不如一开始就省着点气力，留在今日与她作对。
红莲画好了，又对镜贴花黄，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了白凤，询问道：“我的眉画得浓淡，可还合着时兴？”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白凤想到这一层，不免耳根发烫，变扭地移开了视线。
红莲见他这般，茫然了片刻，以为自己画得不好看，追问道：“怎的？不好看吗？”
“咳咳。”白凤轻咳几声，“好看的。”
“那便好。”红莲心满意足地去整理自己的蛇鳞花钿，旁人一般是鱼鳞的，她偏生是蛇鳞。若非没有龙鳞，她戴的怕不是真龙的逆鳞花钿了。
本就是她引领的新郑潮流，那什么牡丹妆啊梅花妆啊半面妆啊，都是她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之下捣鼓出来的。本就是王孙贵女，生得好看，花样也来得多，自然是惹得一群小姐们跟风。
那些人表面上不屑一顾，少不得冷嘲热讽，对她恃宠而骄，恃美扬威酸得不行，暗地里没少奉承追逐她。她跳什么舞，画什么妆，用什么护肤品，有的是人不管不顾地跟风，也不管究竟适不适合自己。像前些日子流行的，就是她调的熏香。
“我替你改一改。”白凤单膝跪地在她身侧，接过眉笔，捧着她的脸细致地修了几笔。
他见红莲乖乖巧巧地让他捧着脸，心底不免想着，她也就这时候乖觉。
松开了手，红莲迫不及待地往镜子里瞧。她原本画得柔软，加了花钿便显得温婉柔弱。白凤改了一些，眉梢微微上挑，显得凌厉却不凶悍，恰到好处的英气。只是配上花钿，便有些雍容华贵了。
“我是要出去玩的，这太繁重。”红莲撇撇嘴。
白凤没说话，摘下了她眉间的花钿，点了一点朱砂上去，“这不就正正好？”
红莲再一看，这下才刚刚好，英气而妩媚，恣意而灵动。
她满意地点点头，嘴上开始无遮无拦：“你是不是背地里躲着，在偷摸着给自己梳妆打扮呢？怎会如此有品味有眼光，新郑的大家闺秀，估计也没几个能比得上你。”
白凤黑了脸，瞪了她一眼，“我这是与生俱来的。”
“好好好，我不与你争，我急着出去玩呢。”红莲心思不在这上面，“你快带我出去玩。”
“你要去哪儿？”白凤问。
红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知道去哪儿，哪里还用得着叫你带我去？”
白凤被她气得不轻，冷哼一声后，还是带着她去了韩宫一处偏僻的宫殿。这宫殿似是被废弃许久的模样，门匾残破，进入其中却是别有一番风景。看上去也确实是生机盎然，趣味十足。
红莲一进门便像是只欢快的小云雀似的，到处逛到处玩，乐在其中。
哼，果然是小孩子心性。白凤在心底暗搓搓地嘲笑她。
红莲听不到他的心声，自顾自揪了片叶子逗蚂蚁，玩得不亦乐乎。看着蚂蚁被她耍得团团转，她倒是恶趣味地笑了出声。
“它们搬运食物呢。”白凤见状，蹲在了她身边，一同看着忙忙碌碌的蚂蚁群。
红莲见异思迁，先前还玩得高兴，看见一旁四脚朝天挣扎着要翻过身的小虫子，又捡了树枝去戳它。
白凤拍了一下她的手，打掉那根树枝，见她郁闷的神情，解释道：“这种树枝的树皮和树汁接触肌肤时候长了，会发痒会长小红疙瘩。”
“原来是这样。”红莲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地抖了抖手。
见她这样，白凤反而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惹来红莲忿忿不平的眼神。
二人玩到黄昏，夕阳西下。红莲才在白凤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跟着他回了莲台。
二人在满池血色莲花前，停下了脚步。都没有说些什么，却也都心知肚明，下次见面，就是真正的敌人了。
白凤攥紧拳头，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蜷缩，他觉得自己应该迈开腿，离开这里，却无法做出下一步动作。
最终还是红莲转过身，面上带着笑意，“白凤，还是要谢谢你。先前算不得与你好生告别，如今也该补上了。”
白凤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明月推散浮云，朗耀之下，他似已无处藏身。只能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欲待乌云蔽月之时。
“日后见了面，你我便是敌人了。和你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开心。你送我的花很好看，你替我挽的发也很好看，你帮我描的眉也很好看。往后你便当我是死了吧，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红莲自己都没觉察，自己说起来有些语无伦次，没有逻辑。
“嗯。”白凤垂头，长睫恹恹地投下鸦青色的阴影。
红莲见他这样，却笑了，泯去眼底的水光，勾起饱满的唇瓣。清冷的月色也掩盖不了她的艳光逼人，眉心一点朱砂，袖口一朵牡丹，愈笑愈是妖娆动人。
她拢了拢鬓发，轻声问：“白凤，我的眉画的浓淡，合适吗？”
“我画的，自然是好看的。”白凤呼吸重了几分，哑声回答。
“那便好。”红莲笑着低下了头，看不见她的神色。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红莲，缓缓地转过了身。
她的语气含着笑意，慢慢地往莲台里面走，“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们，最好是……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因为下次见面，就是敌人，需要刀刃相向而行了。
白凤沉沉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一个拐角，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不要问我，你的眉画得好不好看啊。”
他只一人于那里，站到坠兔收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