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多锦绣,美景印心头。虎丘、园林、寒山寺……无一不是天下奇观。
这日清晨,书院内众人商讨意思,便踏上旅途。苏澜行于前首,冷七与李思峰并行其后,阿扶则带着大大小小的行囊赶在后面。
晴空万里,朗朗乾坤,才踏出书院,见蔚蓝天空,嗅着空气中的花新香味,苏澜便觉心中舒畅,脚步不觉轻快几分,全没有察觉后面两个男人之间浓重的火药味。
冷七目不斜视,只盯着苏澜看,似不屑去瞧他人一眼,越是这般,旁边的李思峰便越觉他可恶,心生愤恨,偏偏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一副气度翩翩儒雅之态,着实辛苦。
游玩之间不觉时光飞逝,转眼正午已过,众人行至虎丘,远见一方山丘如猛虎低蛰,形态微妙、鬼斧神工,不觉拍手叫好。
山体连绵又自分区域,上有山林少顷,环溪清水,剑池高塔,无一不是精致典雅、以小胜大,教人流连忘返之美景,不负吴中第一胜之称。
嗅鼻间清灵之息,神游万方,只觉浑身舒泰,众人尚在山脚便觉如此,不由满是期待,若入得山中又该怎样一番美妙场景。便在此时,阿扶突然快行两步,喊道:“各位主子,你看这都正午了,上山路远,我们是不是在这吃过再走啊。”
阿扶这般一说,众人兴致大减,也觉腹中饥饿,便寻了个近水偏僻之地,做起吃食。行囊中多装有熟食,铺上粗布,洗些果蔬,众人围坐一团。
“冷大哥,你尝尝这个,苏州有名的小吃。”苏澜递过一枚油炸糕点,转手拿起块卤牛肉,又道:“你爱吃牛肉,多吃一点。”
冷七一一接过,道谢声后便大嚼起来。一旁的李思峰看在眼中,听苏澜左一声冷大哥,右一声冷大哥,神态亲昵,不觉心生醋意,口中吃食全然无味。
“大人,这个好吃。”阿扶边吃边递来一枚素丸子,含糊不清道。
李思峰撇过一眼,将他手打落,恼道:“不开眼的奴才,本官不吃。”
苏澜见他模样,说道几句,便好言安慰阿扶,冷七似若未见,转脸问阿扶:“阿扶,你觉得这里景色如何?”
“好,很好啊。”阿扶被李思峰骂过却不生气,又去问他:“大人,您觉得呢?”
李思峰眼见众人看来,虽心中有气却不好发作,转念一想,卖弄道:
“景色如画醉人心,乱花渐隐却还明,声声涓涓榷之羽,暮暮朝朝误归期。”
“好,大人说的好!”阿扶拍手道。
苏澜嫣然一笑,道:“思峰才华横溢,多叫人佩服。”
“哪里哪里,都是书院教的好。”李思峰心中大喜,面上却故作谦和,又道:“冷兄,多听苏澜提起你,何不也作诗一首,应应景。”
冷七不去答他,又问阿扶:“阿扶,你觉得这里的风景好在哪里?”
李思峰见他不答话,却是问起一名下人,顿时觉得自己被忽略,心生怒意。
阿扶没有察觉自家大人的情绪,挠了挠头道:“阿扶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看,很……很干净,对,就是很干净,就像阿扶打扫房间一样,不管多脏多乱,都能扫的干干净净,就像那种感觉。”
冷七心中一怔,阿扶说的浅显,却正中他心境。一直以来他心中积压太多的事情,淤堵滞结,愈生烦乱、成了心病,何曾打扫过,还本心宁静。
“拈花乱入心,几曾笑生梦”
“莫言太疯癫,留待清明境”
冷七喃喃自语念叨着这首诗,心境不觉空灵,身舒体泰,眼眸中光华尽敛,清明中正。他洒然一笑,对阿扶道:“谢谢!”
“不敢,不敢。”阿扶赶忙摆手,稚声道:“阿扶什么都不懂,就是乱说些话,公子不怪罪就好。”
冷七点了点头,轻“嗯”一声,越看阿扶,越觉他天性纯良,心生喜欢。他先前念的诗句是从一名老僧口中得知,当初不明其意,如今见到阿扶,瞬间豁达,深觉幸然。
黑暗者非天生黑暗,他们更向往光明,哪怕在阳光下逝化,也愿意去看一眼太阳。
……
……
众人吃罢饭,收拾残局后便进了山,一路石板小道,险处也有石阶,偶遇几名同来观景的游客,尚在未时,便行至半山。
这里有一处山庄,内有琴声飘来,婉转动听,引人入胜。冷七与苏澜相视一笑,齐身走去。
黑瓦白墙,院门大开,门口一对石鹤栩栩如生,扇翅待飞,门楣挂有匾额“柳生园”。
众人方才入门,便被院中景色所迷,金台楼阁、小桥流水、高山险峻,峡谷景廊无一不全,只是缩小了千万分,却细致入微,叫人真假难辨。
“苏澜,你在苏州多年,可曾来过这里。”冷七问道。
苏澜凝眉思量:“这些年忙于书院,少有出来游玩,这柳生园倒是听学生提过,闻其主人极其好客,但凡来客必好生招待留宿,不过规矩奇怪些,每人只供一次,再来便不留了。”
冷七疑道:“好生奇怪,倒是要会一会这家主人。”
众人玩耍一番,便循着琴声向后院走去。后院略比前院小些,因没有那些袖珍景物,却显宽敞。
一名老妪坐在花树下抚琴,她满头白发,面容却不显老,微闭双目,配上这抑扬顿挫的琴声,颇有仙境之韵。
老妪对面是一名美貌女子,拨弄着瑶琴,与老妪弹奏同一首曲子,二人互补弦音,宛若天籁。那女子一袭罗裙,明媚皓齿,肤白赛雪。她撇一眼众人,待看到冷七时突然凝眉,手上一滞,乱了琴音。
尚自沉浸在音律之中的老妪蓦然睁开眼睛,朝冷七看去,顿时面色一沉,道:“没想到居然碰到影门的走狗,一身污秽,乱了我这风气。”
冷七诧然,自己身上并无任何影门标志,那老妪怎么猜出自己身份?老妪目光灼炬,似是能看透人心一般,冷七心中生疑,躬身行礼道:“婆婆慧眼,晚辈敬佩!”
“哼”
那老妪冷哼一声,道:“倒是懂些礼数,可惜你杀人太多,怨戾之气太重,终不得善终。”
“婆婆,水烧好了,给几位沏茶吧。”女子突然走上前来说道。
老妪欠身称是,去了灶房。那名女子则来到众人面前微身一礼,道:“奴家雨晴这厢有礼了,诸位远道而来,真叫寒舍蓬荜生辉。”
众人赶忙还礼,尤其是李思峰更是礼仪周到,只是他看雨晴的眼神,却似有别样的意味。
那女子转头去看冷七,又道:“这位公子,婆婆心直口快,先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冷七忙道:“姑娘客气了,婆婆字字珠玑,并无说错。”
雨晴道:“我观公子似有忧虑,小女子略通吉凶之术,若不介意,可为公子卜上一卦。”
冷七被那老妪说的心中蓦然,想了想也不拒绝,当下深深一揖,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公子莫要客气,且随我来。”
女子招呼众人在院中石桌落座,自己则领着冷七坐在了瑶琴左近。老妪此时端着茶水而来,见二人模样也不出言打扰,放下茶水,默身退去。
雨晴用的是大衍筮法,五十四根筹策在手中分分合合,又逐问起冷七的生辰八字,冷七本是遗孤,自是不知,女子无奈,只得由其面相爻算。她算的很仔细,所以很慢,众人的茶水换过几壶,天边的日头落了又落,隐没山头,才算有了结果。
“咦……”
雨晴疑道:“落花护花再生花,公子倒是桃运连连呢。”
冷七不语,听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一卦却是凶象,公子是否屈意过一位女子?”
冷七瞬间想到了萱姬,皱了皱眉,仍旧没有说话。
雨晴盯着他的眼睛,凛然道:“你负了她的情意,自己可觉心痛?你可曾为她想过,她会怎样伤心难过?”
冷七一脸怅然,他一直认为萱姬弃自己而去,心生怨恨,如今被雨晴一说,又觉其中蹊跷,不禁沉思起来。
雨晴眼神复杂,缓缓说道:“你命中该有一子,只是混沌不清,难辨真假,本该一家幸福,却拆得支离破碎。”
“可有补救之法?”冷七心生伤感追问道。
“世间之事,最大的莫过于生死,既已阴阳两隔,再行补救,你不觉太迟了些。”雨晴道。
冷七面露古怪之色,突然起身:“多谢姑娘卜卦。”
雨晴见他面色恢复正常,心中气恼,恨声道:“不必。”
天色已晚,众人不便离去,便留宿园中。雨晴与那名老妪自是好生招待了一番,吃罢饭又安排客房供四人休息,只是对冷七的态度却变得极不客气。
客房装修考究,有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冷七识得这是犀角香,有安神益脑之效,却容易令人产生幻觉,他笑了笑不作理会。房间挂有一幅画,画中女子似是雨晴,看来这女子倒是有几分自恋。
冷七脱去衣裳,躺在床上渐渐睡去,隔壁房间的苏澜却难以入眠,手持铁签不断撩拨着灯芯,单手托腮,犯起思量。
雨晴为冷七卜卦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能与冷大哥厮守的女子是谁?为他生儿育女的又是谁?冷大哥的心里……是否也有我?
夜色郁浓,苏澜越想越乱,幽幽长叹一声,推窗去看天边那抹月色,全然没有察觉房顶之上有人潜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