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那样散漫,就那样薄薄一层,洒在惜星楼的边边角角。而寝殿内,阮沐安正在给宁岚玥束发。
此时的宁岚玥已换上一身凌傲白衣,以金边为衬,而脸上也已化上了男儿妆,比阮沐安还要俊俏几分。他将她的乌发束成一个高髻,为她戴上一顶淡玄金丝软帽,系上金丝带,竟是带了几分飘逸仙气。
“骁度哥哥,又要见他吗?”她的语气中有着几分颤,怯怯地望着阮沐安,心中自是不愿。
阮沐安见过她的梦,也知道她心中所惧,便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小玥儿莫怕,有我在,他动不了你半分。”说这话时,他轻轻抚了抚宁岚玥的背。
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神情中多了几分严肃,宁岚玥不解,问他怎么了。阮沐安难得表情凝重了一番,道:“周至他可能已经怀疑你是女子了。”
“什么?!”
他点点头低声回道:“不过无需担心,只要他没有查出你不是叶婉尘,就不会轻举妄动。”他顿了顿,低头看着宁岚玥在她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慌乱,看得他有些许心疼。他又抬起头,接着说道:“近些日子,周家要办喜事,今日便提前办头宴,因皇后的缘故,二哥和四哥都去应宴。”
宁岚玥听到此处,抬头看着他:“所以,皇后也要骁度哥哥去?”她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倒是闪出了几颗星星。阮沐安点点头,不知怎的,宁岚玥心中有一种很暖的感觉心中那一丝恐惧也被驱散了不少。
“周家,谁的喜事?”
阮沐安摇摇头:“并无对外透露,请帖上只写了‘赴宴便知’,其余一概未提。”他从袖中拿出一帖红纸,以金粉画了边。宁岚玥仔细看了看内容,果真是什么信息也没有,她有些失望。
见她失望的神情,阮沐安则是轻轻笑了一声,嘴角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两个酒窝。她不以为然,像是没有看到一样,问道:“骁度哥哥以为,此宴意者何为?”虽然宁岚玥已在尽力压制心中的恐惧,但说这句话时,阮沐安还是听出了一丝颤意,但他并未指出,而是简明地回了一句:
“你。”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已经猜出了,但还是有些心惊。阮沐安接着说道:“皇后虽比周至打了近十岁,但好歹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周至怀疑你,自然要说与皇后,而皇后看你我都不顺眼,自然——他们这招‘醉翁之意不在酒’,目标可是你,小玥儿。”
他说这话时,宁岚玥头上似有一片阴霾,久而不散。她一把抱住阮沐安,把脸埋在他胸口处,久久不肯起开。许久,她终于抬起头,弱弱的来了句:“骁度哥哥不会丢下我的,对吧?”
听到她说的,阮沐安愣了一下,随后想到当年好像是自己把她支开,才让周至那个混蛋有机可乘,便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几通。他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几乎是轻柔的说道:“小傻瓜,我怎么舍得丢下你?毕竟,你可是我的。”
若是平日里听到他这样说,宁岚玥定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但此刻,她却觉得有一股暖流萦绕在她心间。那一刻,她感觉这个不过才刚加冠封王的男人,就是她能依赖一生的人。
“好了小玥儿,我们该走了。”
不料宁岚玥未松开他,反而撒娇道:“我要骁度哥哥抱着。”
他无奈的摇摇头,轻轻抱起她往外走。宁岚玥到王府才两日,婢女侍仆们都不认识她,所以走这一路,总能看到婢女们的惊讶之色,毕竟她们只看到了自家的殿下抱了一个“男子”。她倒没有脸红,反而搂他更紧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阮沐安一直抱她上了马车,她才下来。
一如既往,他们刚坐稳,马车便开走了。
“骁度哥哥……”宁岚玥拉了拉他的衣角,眼神却躲着他。语气中略带一丝怯意,但更多的,是犹豫。
他早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儿,便直截了当的说,语气中却是温和:“小玥儿若想瞒我,大可不用犹豫。”他说这话时,身子侧对着她,眉眼中似乎带了些悲苦与痛楚,只是淡淡的,避过了宁岚玥。
“我没有想瞒你的,骁度哥哥。”
“小玥儿还是不相信我?”阮沐安步步紧逼,“还是,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这话一出,宁岚玥轻轻咬了咬嘴唇,否认了,态度很是坚定。她把自己挤进阮沐安怀中,蹭了蹭,道:“骁度哥哥,昨晚我看到了,那个人。”
她没有抬头去看他的反应,而是继续说道:“我大概知道了,十呈的真实身份。”这时,阮沐安扬起了嘴角,是宁岚玥察觉不到的。他早已看出宁岚玥对自己有所隐瞒,也知道她这个人没有撒谎的潜质,便就一诈,她便再难瞒下去,红着脸说了出来。
而阮沐安则顺着她的话,饶有兴趣道:“哦?说来听听。”
出乎他的意料,宁岚玥并没有说话,而是轻轻抓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处缓缓写了两个字“十呈”,又抬头看他的反应,见他不为所动,便又低下头用手指在他手心处写了两个字“叶王”。
一点就通,阮沐安用另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顿时觉得自己就是傻,这么简单的文字游戏都想不出。宁岚玥见他懊恼的样子,则是心疼的揉了揉他的头:“骁度哥哥可以…原谅我了吗?”
“我可从来没有生过小玥儿的气。”他平静了一下心情,又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
“那…现在怎么办?”她试探性的问道,内心还是有一点的愧疚。
阮沐安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而眸子中则是亮起了一团火焰,明亮且耀眼,似乎是永不熄灭的。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她的话,微微眯了下眼,道:“那就要看他们两个,谁才是主了。”
说话间,周府便到了。
“记住,半步也不要离我。”下了马车,阮沐安忽然扭头对身后的宁岚玥说道。她怔了怔,微微颔首,内心泛起一丝暖意。
一进周府的大门,便有迎来的人,皆是满脸笑意。阮沐安正在跟一个年长者谈笑风生,宁岚玥见他身上穿的衣服,便知道了这位就是周家主人周怀正,也就是周至和皇后的亲爹。她倒是很纳闷,心想:“怀正怀正,怎么会怀了个周至这样的歪梁?”
“奇怪了,周家主人都出来迎客了,那公子们不都应当在这儿吗?”宁岚玥在心中嘀咕,“那个人不在这儿。”
“应王殿下果然来了。”一听到这声音,宁岚玥直接一哆嗦,“哎哟,岚玥小公子也来了。”
她怔在原地,低着头不敢去看他,身边的阮沐安也只是对他点点头,不冷不热道:“语愿,别来无恙。”气氛一度变得很是尴尬,但周至倒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仍是堆了一脸笑,和当年那副讨好并无两样。她一直低着头,站在阮沐安的左后侧,不料只听周父一声“都进去吧”,周至便自觉地站到了她的左边,她则是又一个激灵,下意识往右挪。
谁知她往右挪一步,周至便也往她的方向走一步,且是堆一脸笑容看着她。这种尴尬的局面待到她移到阮沐安右后侧时才结束,并不是因为阮沐安,而是因为已走到后院主宴场,她和阮沐安被安排到了上座席,这才跟周至分开。
过了没多久,宁岚玥就见周怀正又领了二人进来,径直走向上座席。阮沐安见他们过来,连忙拉着她起身,对着走来的二人依次作揖,她便也对着那二人行礼。由于是向阮沐安的侍卫史志生现学的,所以看起来有些别扭。
“二哥,四哥也来了。”阮沐安见他们落座,自己才招呼宁岚玥坐下来。
那两个人,被称为“二哥”的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富态男子,她知道这就是二皇子阮伯志。在他身旁那位被阮沐安称为“四哥”的,应该就是乐王阮察泽。不过,光是从外表看,并未看出他“这里”有问题。毕竟这个乐王面容较为清秀,眉宇间虽无阮沐安那种意气风发、傲气勃发,但也是极为干净的。与他相比,旁边的满脸油光,说话时脸上赘肉一颤一颤的阮伯治,更像是“这里”少根弦。
从进场到现在,宁岚玥发现,阮察泽一句话也没说。
“不是说傻子都跟话唠一样停不下嘴吗,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她心里想着,越想越觉着奇怪。
坐了一会,宴席上的空位越来越少。终于,等最后一个人坐到座上,周怀正从主座上站起来讲话,内容大概是非常荣幸座无虚席什么的客套话,宁岚玥总的听了几耳朵,发现其实就一个内容——什么也没有。
不过她本就没想着能听到些什么,便也没有多在意。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寒意,似剑一般,剑锋处“刷”的一下从她面前略过,她抬起头,正对上对面阮察泽的目光,对方瞬地收回目光,眼神中满是涣散,而她还在呆呆的盯着前方。
直到阮沐安碰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他见她一只盯着阮察泽,心中不免升起一股醋意,便不时的瞥她几眼。
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阮沐安的眼神,只低着头,细细想着方才那道目光。那么锋利,那么坚定,这不可能是从一个傻子那里传过来的。而且,刚刚她看他那一眼,他马上就收回去了,那么迅速,这让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她轻轻拉了拉阮沐安的衣角。
“骁度哥哥,乐王殿下他真的......”她支吾了半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阮沐安露出一抹轻笑,弯了弯眼,轻声回道:“小玥儿也看出来了。不过,你有几成把握?”
她摇摇头,不敢确定。不过不知从何处升起一种感觉,对面的人认得她,或者说,认得“岚玥”这个伴读。
“骁度哥哥,当年在太学院,认得我的,是不是只有周至和赵江烟二人?”宁岚玥见宴席已经开始嘈杂起来了,便稍稍放大了声音,见阮沐安轻轻点了下头,便又低下头思索着。
既然周家邀请了当年太学院兰香阁的所有人,那为何唯独不见他一个?阮沐安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头稍稍往她那边一偏,轻声说了一句话,一字一顿,却让她彻底明白了。
阮沐安说的是:赵江烟已逝世。
还有一点,若是对上了,那就能解释的通了。
于是她又问:“死因呢?”
出乎她的意料,阮沐安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死因?怎么可能?”她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想通的路竟然没有出口,心中便有一种压抑感。
这时阮沐安又开口了:“并不是没有死因,而是——没有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