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天子刚刚迁都,朝中大臣几乎都已迁到新都,而宁家,因为左丞宁将德正在病中,故迁移之事便暂且延缓。
阮沐安因受皇命,留在旧都统筹迁移之事。其实是宫中有关于宁将德要谋反的留言,皇上不放心,让阮沐安替他盯着。故此,阮沐安常以各种理由到宁府做客。他虽相信宁将德无逆心,但皇上的命令不得不从。况且,皇上过分宠他,惹的那些皇兄对他虎视眈眈。
“不回去,其实也挺好。”他自言自语道。
这天,他照例去宁家拜访,宁将德还卧病在床,阮沐安便独自在硕大的相府游逛。毕竟是相府,府中无论到哪处,都能在视野中找到绿色,嗅到花草树木之清香。
“小姐快些,老爷看到您不在屋中定要生气的。”
“时辰不还早着,你这么早拉我回去,多没意思。”
阮沐安从树后望去,原来是一主一仆,听女婢的称呼,这应该就是宁家的小姐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阮沐安正要离去,袖子却挂到了树丛中,发出“飒飒”的响声。
“何人?”宁岚玥喊道。
阮沐安整好衣袖,款款走来,在距她五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向她微微作揖,道:“早闻左丞之女美若洛神,笑如花开,今日一见,果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见她的第一眼,便知她是自己命定的一人。
宁岚玥并未理会他的说辞,而在细细打量这个少年。忽地,她屈膝行礼,“小女拜见七皇子。”
“不愧是宁大人的女儿,果然聪颖,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阮沐安微微扬眉,看着她微颤的睫毛,内心升起一股爱怜之意。
“小女名为岚玥,”她顿了顿,“请殿下恕罪,今日时辰已晚,若不回去,爹爹会责罚的。”未等阮沐安回应,她便又行一礼,带着女婢匆匆走了。
“宁小姐,”阮沐安稍稍提高音调,宁岚玥应声回头,两人目光相交,她的脸上极快的起了一片红霞,“宁小姐若喜出游,明日此时,我在这里等你。”阮沐安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目送宁岚玥,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外。
只消那一眼,缘分至此,愈发愈浓。
一直到晚上,宁岚玥脸上的红霞还没有散去,她与他对视的那一眼,让她久久不能忘却,她感觉自己产生了一种新的情愫。
一整晚,宁岚玥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徘徊着阮沐安那句“我在这里等你”,不禁又红了脸。
就这样到了清晨,宁岚玥再也睡不着,便起床了,她猛地推醒女婢:“珠儿珠儿,快起床。”
女婢珠儿揉了揉惺忪的眼,懒懒的说道:“小姐怎么起这么早,老爷今天还没让你背书呢。”说罢便还要睡,却硬生生被宁岚玥拉下了床,不情愿地套上外衣。
正在珠儿穿衣之时,她自言自语道:“今日我是去还是不去?”
“去呀去呀,失约多不好呀。”珠儿比她还小两岁,更是什么都不懂,故出此言。
“那就不去。”宁岚玥一脸“明明是你想去玩”的表情,嘟着嘴。
“哦——”珠儿低着头,发出极失望的声音,眼中满是不甘,但自己是婢,她是主,便不得不听。
“珠儿,我做的香囊呢?”宁岚玥在屋内翻找,却没有结果。
“兴是昨天落在院子里了,”珠儿还在为刚才的事难过,便草草答道,“也许被七皇子拾了呢。”
宁岚玥心中一惊,心想那香囊可不能落在他手中,那可是她的随身之物,若是被人发现在他手里,那后果可不敢设想。宁岚玥越想越可怕,连忙拉着珠儿,道:“珠儿,昨天七皇子说是什么时候?”
珠儿听到她问这个,认真的掰着指头数了数:“应是未时,大约是未初三刻吧。”
“珠儿,今日未时咱们去见七皇子。”宁岚玥拉着珠儿,认真说道。而珠儿则是欢呼雀跃,见她这个样子,宁岚玥又拉长音调,“不过——不出去,只拿回香囊便回。”
如一盆冷水浇在珠儿头上,宁岚玥看着珠儿难受的样子,觉得好笑,心想:“我今年才十二岁,要是被人知道和七皇子一起出游,怕是要被万人唾弃。”
“你若是想出去玩,我可以跟爹爹说,咱们可以一起去,何必跟着他。”宁岚玥笑着走过,用手拍拍珠儿的头,给她一个“懂了吗”的表情,便走到梳妆台前,自己梳妆开来。
“珠儿,来帮我束发,时辰尚早,先去给阿爹阿娘请安。”宁岚玥将头发散开,乌黑的长发垂在肩上,滑而亮。
珠儿已没有难过的表情,走到宁岚玥身后,拿起台上一把檀木梳,开始给她束发:“小姐真的要去见老爷吗?老爷已经好久没见人了。”
“试试吧。”宁岚玥蹙眉。
珠儿点头默认。
一如既往,,珠儿将她的头发扎成双髻,下面的头发垂着,在两边各绑了一条辫子,更添几分俏皮,却也不乏大家女儿的庄重。
珠儿将一支雕花的银簪插在她的发髻上,又拿了胭脂水粉染在宁岚玥的脸上,又用笔将她的唇点成朱红。宁岚玥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点点头,便起身出了自己的院子,珠儿跟在她的身后。
“小姐小姐,你为什么要急着拿回那香囊啊?”珠儿跟在她身后问。
“因为…因为……”她顿时羞红了脸,碍于面子又不好说,只得扬声道,“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宁岚玥心想:“阿娘说那香囊是要送给定情之人,怎么能轻易给七皇子。”
“小姐你说,七皇子殿下会不会看上小姐了,不然,他怎么会邀您与他同游?”
“珠儿你要再敢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宁岚玥边说边在珠儿面前比划出撕嘴的动作,吓得珠儿连忙跑到另一侧。
正在她们嬉闹之时,就到了宁将德的主殿。
到了门口,却被侍仆拦在外面:“老爷今天身体不适,病情略有严重,除了夫人谁都不见。小姐请回吧。”说罢给她作揖,并做出“请”的动作,旨在让她离开。
“凭什么?这可是我爹爹。”宁岚玥想要硬闯进去,但女儿家的,总是抵不过男子。
那侍仆看她力不若己,便用身体挡在门前,作揖道:“小姐还是请回吧。”
宁岚玥将袖子一甩,道:“珠儿我们走。”便扭头向后走去。
走了没几步,却听到“哗啦”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她连忙跑回去,侍仆却还是拦着她,她只好在门口喊道:“爹爹,爹爹怎么了?”
并无人应答,她还要喊,却被珠儿拉住:“小姐注意仪态。”
“都什么时候了,还注意仪态!”宁岚玥吼了回去,一脸慌张。
“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一清脆男声,她回头一看,是阮沐安。她只得拉着珠儿向他行礼,但她并未回答。毕竟,堂堂小姐竟连自家的院子都不得进,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可正当她想拉着珠儿走时,珠儿却口无遮拦,说了出来。她只得狠狠瞪了珠儿一眼,珠儿吓得连忙闭嘴,躲到宁岚玥身后。
“有意思。”阮沐安走到院门前,对着那守门的侍仆来了句“让开”。
侍仆却又说道:“回殿下,不是小人不听,而是老爷有令,除夫人外,任何人不得近。”
“哼,”阮沐安扬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道,“圣上令本皇子来此探望,违皇令,你可知是什么罪?”
侍仆顿时显得恐惧万分,宁岚玥都能明显看到他发颤的腿。
“还不快让开!”阮沐安身边的侍卫喊道。那侍仆才颤着走到一边。
“你在门口守着。”阮沐安对旁边的侍卫说道。说罢,便转身拉着宁岚玥的手径直走进院内。
宁岚玥忙把他的手甩开,退后两步,低着头不敢看他,脸上早已飘起两朵红云。
“怎么,小玥儿害羞了?”阮沐安轻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回殿下,男女授受不亲,望殿下恕小女无礼之举。”宁岚玥的声音略有些颤,听到阮沐安的叫法后顿时心跳加速。
“不要叫我殿下,我不喜欢你这么叫。”
“那小女该如何称呼您?”她故意把“您”字咬的很重。
“我比你长五岁,就叫哥哥。”阮沐安嘴角上扬,看着宁岚玥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可爱,“来,叫一声。”她的脸羞得通红。
宁岚玥有些踌躇,原本她只是想撇清界限,却莫名又跟他扯上关系,面对着一个让人难以启口的称呼,她不得不叫,只得轻声细语来了一声:“骁度哥哥。”
话一出口,便入了阮沐安的心,满是欢喜。此时两人正好走到正殿前,阮沐安便又拉着宁岚玥的手,走进屋内。她忙将他的手甩开,没承想正好接住他的目光,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他一张温文尔雅的笑脸,她瞬地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往里走,可那微红的耳垂出卖了她。
“这边走。”阮沐安一把拉住宁岚玥,把她拉到身边,“在自己家还能迷路。”
宁岚玥心中一惊,心想:“爹爹的寝殿我都没怎么进去过,自然不熟悉内部结构,他怎么,比我还清楚。”
与外面所见不同,一进屋,立刻就阴冷下来,宁岚玥打了个寒战,嘟囔道:“这屋子怎么这么冷,还没一个人,爹爹呢?”
阮沐安看了一眼正在发抖的宁岚玥,一伸手,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她想挣脱,但阮沐安的手臂死死锁在她的身后,挣扎不得。她被迫伏在他身上,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她细细回想这味道。
忽然,她知道那气味是什么了。
那是她送给爹爹的百花茶。
“骁度哥哥身上怎么会有百花茶的味道?”她轻声问道。
“哦,小玥儿说的可是这个?”阮沐安从身侧解下一个物件,递给她。她定睛一看,正是她的香囊。
“那是我的——”宁岚玥本要拿回,便伸手向前抓,不料阮沐安将提着香囊的手往后一撤,宁岚玥便扑在他怀中。
“小玥儿落在院子中了,就当是给我的见面礼吧。”阮沐安笑道,“不过,小玥儿说的百花茶又是何物?听着名字,应是世间极品。”
宁岚玥没想到这阮沐安竟如此厚脸皮,也知道这香囊是拿不回了,便也无心解释百花茶,可又不敢不回,便道:“还是先找到爹爹吧,到了爹爹那里你就知道了。”她转身要往前走,不料阮沐安却搂着她的腰,用手只在腿处一抄,就将她抱了起来。
她大惊,脱口而出:“骁度哥哥要干什么?”
“这样就不冷了。”阮沐安对她笑道。那一笑,让她如沐春风。
宁岚玥默然。
阮沐安却抱着她继续走,进了一个幽长的过道,他们沿着过道一直走,忽然看到前面的光亮,两人欣然。阮沐安抱着宁岚玥加快了步伐,一直走出了那过道,便是柳暗花明。
那过道的出口处,连着另一个院子,令宁岚玥惊奇的,是这院子,竟与爹爹寝殿所在的院子布局一样,甚至,哪里种了什么树,种了几棵,都是一致的,
“怎么,你没来过这儿?”阮沐安看着满脸惊奇的她,问道。
宁岚玥摇摇头:“爹爹的寝殿我本就没有进过几次,一年前他大病,便不得随意进出,阿娘也说过不让我经常去看爹爹,所以......”
“难道这一年中,小玥儿都不曾见过宁大人?“
“也不是,只是每次我都是迷迷糊糊的,一醒来,便已在爹爹和阿娘殿中,好像......是这里?”
“有意思,难道是......”阮沐安的嘴角扬起一抹笑。他抱着宁岚玥想要走进这寝殿,宁岚玥却一阵挣扎。
“骁度哥哥这样进去,是不是有些不妥?”宁岚玥为难的看着他,脸上又是红了一片。
阮沐安先是一愣,又笑着放她下来,用食指勾了一下她的鼻尖:“小玥儿害羞了,真是可爱。”她的脸简直就是熟透的苹果。
“走吧。”阮沐安拉着她的手,箭步直入殿门。
殿内与殿外简直天壤之别,果真是曲径通幽。殿内艳阳高照,花草树木皆是一片生机,甚至还有些阿猫阿狗的,见了人也不逃。
“啊——”宁岚玥叫道。
“怎么了?”阮沐安扭头问道。
“有...有猫!”宁岚玥指着她身后,原来一只狸花猫一直跟着她。
“不怕,小玥儿不怕。”阮沐安将她揽入怀中,她的头埋在他胸前,“小玥儿怕猫?”
“嗯,”她轻哼了一声,“小时候,和阿娘乘马车回家时,看到了路旁一只...一只横死的猫......”说到这儿,她感觉阮沐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放心,有我在,什么都不用害怕。”阮沐安摸了摸她的头,“我会保护你的,永远都会。”
“啊——”宁岚玥又叫了起来。
原来阮沐安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她从未感觉过这样的感受,顿时脸上起了一片红霞。
“骁度哥哥,你——唔......”
阮沐安又一口吻上了她的唇,让她无法说话,红霞已然蔓延至耳垂。
“你欠我两吻,今后,就是我的人了。”阮沐安得意笑道。
“你!”宁岚玥推开阮沐安,转过身不去看他。
“何人在此喧哗?”从屋里传来一个雄厚有力的声音,两人都朝屋内望去。
“爹爹!”宁岚玥向屋内跑去。
“危险!”阮沐安见势,一个箭步跑到她面前,一伸手将她揽回怀中,又疾步“刹车”,在原地画了一个圆,激起了一地花瓣。
他刚将宁岚玥拉回来,只听“嗖嗖”两声,两支羽箭从屋外平行射出,与阮沐安擦肩而过,他的右肩连带衣服被划开了一个口子。一瞬间,血腥味弥漫开来。
“唔......傻瓜......”阮沐安依旧用右手揽着宁岚玥,左手捂住伤口,“有机关还往里闯,胆子还真不小。”
“骁度哥哥,你...你没事吧。”宁岚玥看到他那被血染红的左手,脸上满是惊慌,眸子也一颤一颤的,“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
“傻瓜......呃......”阮沐安皱了皱眉,脸上抽搐了一下,显然已经疼的受不住了,然而他奋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用手抹了一把宁岚玥的眼泪,她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红色,“小玥儿不哭,不过是一个小口子,没什么大碍。”
宁岚玥将他扶到墙边坐着,将袖子撕成了细条,一圈圈的裹在阮沐安的伤口处。
“这么好看的衣服,可惜了。”阮沐安看着胳膊上的布条,可惜道。
“啊!这箭有毒!”宁岚玥在包扎时,鲜血染到了她的手上,是乌黑的,她顿时变得惊恐万分。
“没事,大不了你就跟断臂夫君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反正我愿意。”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我看你是不疼。”宁岚玥又羞红了脸,“我去找爹爹,他肯定有解药。”
“小玥儿你过来。”阮沐安朝她招招手,宁岚玥便走到他身边,“坐过来。”她便又坐到阮沐安身边,他用左臂揽着宁岚玥,她也靠在他肩上。
“就这样陪着我,行吗?”阮沐安柔声说道。
“可你的伤——”她还未说完,阮沐安用手指挡在她唇前,示意她不要讲话。
“过几天我就向你父亲提亲,待你及笄,便娶你回家。今后,我来保护你。”
宁岚玥心中一阵酸一阵甜,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握着他的手。
“唔......”她感觉颈后一阵酸痛,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