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下课铃响过，刘嘉刚走出教室，就听见有人叫自己。是个好听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爸爸！”斯嘉欢天喜地地从她身后冲了出来，哦，原来是他！
“你好，来接秦斯嘉放学吗？”话一出口，刘嘉就觉得有点怪，她跟他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是啊，高二的孩子啦，来接放学，听上去的确有点怪。
“哎，来接她。到学校后面的邮局办点事，看时间正好能赶上她放学，就过来了。”秦苏平视斯嘉的眼睛，不急不慢地说。
作为小镇上有名的美女，刘嘉对各种男人的目光都有免疫力，但像这样平等的，让人一眼便能看到底的目光，倒让她心里不免有些涟漪。不过，她笑自己青春期的逆反心理来得太迟。
作为班主任，刘嘉对斯嘉家里的情况是有所了解的。但对她的父亲，倒是第一次，不对，是三天里第二次见面了。正气，别的词用不上，秦苏就是个正气的人。下班回家后，刘嘉想到这个，暗自偷偷笑了，是了，解放军叔叔，怎么不正气？他说话看着你的眼睛，但一点不给你负担，就是那么自然，你就像认识他超过几十年了，你不用担心他会坑蒙拐骗欺诈你，因为他的眼神后面就是他的心，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对于刚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她是不是想得有点太多了？尤其是对方是有妇之夫，而她，是有夫之妇。
有夫之妇？是啊，有夫之妇。宋宁走了一个星期了，他说的那件事，听上去的确十分重要，不过，重要到七天只有一个电话打回来吗？刘嘉不能确定，对他生意上的事，她一向不太过问，她知道自己不太能接受钱如同数字游戏一样，被放进这个圈子，放进那个圈子，然后，重新设制，再进行下一轮游戏。对她来说，生意就像游戏，只是宋宁玩得太拼命，是啊，这盘家庭生意的大戏，是他的命。现在说这个好像有点占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嫁进来之前就知道是这样的，风光大嫁了，衣食无忧了，开始抱怨了？说给谁听，谁都不会理解。可是，真的，平白想象一种生活，和真的跳进这种生活，是完全不同的。至少，刘嘉到目前为止，还没能真正融入宋宁的生活。
不过，宋宁还是爱她的，这点她心里有数，女人对这个总是十分敏感。大男人的爱，刘嘉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了，别想了吧。看看平时宋宁让司机大包小包地往父母家送，过年过节那仪式般隆重地上门程序，父母亲认为她过得一定挺好，虽然父亲的目光有时有点不稳定，但是，母亲，母亲的心里，笑开了花。母亲一向要强，不，她并不贪图宋家的风光，宋宁给她的东西，她一点也不在乎，但是左邻右舍的眼光，给了她极大满足。女儿长得好，已经让她高兴并有所期待，现在女儿嫁得好，母亲连跟别人说话都语气都向上走了几分。母亲并不高调，但她也不要被别人视而不见，甚至是看不起的低调，她要的，是羡慕眼神下的默默不语，是被认可实力后的低调。刘嘉一向认为以父亲的才华，做个小学老师，是有点埋没了，母亲，更是这样以为。她不能忍受别人只以父亲的职称来衡量父亲这个人的能力，但在这小镇，不，在这个世界上，现实就是这样。别人认为要强的母亲嫁给父亲，一定有很多委屈，只有刘嘉知道，母亲并不委屈，她只是不甘心，硬是憋着一口气，一定要让别人看到，这个家，不是微不足道的从众，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你们，将会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地看清楚这个家里的人。这些想法，父亲全部了解，也许他并不认可，可他也全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太爱母亲，所以包容她的一切。也许对宋宁，对女儿婚后的生活，他有所察觉，但以一贯静观其变的态度，他只做个旁观者。再看看吧，刘嘉几乎能听见他这么说，别太早下结论，婚姻需要经营。宁拆十座庙，不拆一个家，老一辈的观点。也对吧，刘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出拆散这个家的事，再有抱怨，也只是人民内部矛盾。再看看吧，也许再过几年，相互适应就好了呢？
有人来了，听见门口的声音了，宋宁回来了？刘嘉心跳了一下，带点惊喜地迎了上去。
“嫂子！”门一开，原来不是，是宋宁的司机。
“宋总让我给送点东西回来”司机满面堆笑地递过来一个包裹，刘嘉心里的气冒了上来，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司机，又或者，是气宋宁。他就不能打个电话会来吗？自己又不是管家，整天给他收这个，收那个的。
“放桌上吧。”刘嘉再生气，声音还是温柔的，更何况，司机也只是听命从事。
“宋总明天就回来，明晚上一定到。”司机一定是感受到了刘嘉的不满，走时讨好地说了一句。
刘嘉的脸红了，难道她在乎的是他在不在身边吗？心里有你，到哪都让你知道，他挂念着你；心里没你，人在身边也还是一样如孤影单吊。刘嘉不说一个字，在司机身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本来心里是能定得住的，这么一折腾，倒有点反复了。刘嘉坐不住似的，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心里泛泛的，想些什么，却又理不出头绪。抬头看看外面，月色很好，很美，刘嘉想了想，走到门口，换了鞋子，出去了。
外面空气真好，又静，刘嘉一时间想到，要是宋宁在，他一定会说，太静了，静到闷了，不如去电影院看场电影得了。不过现在，她只一个人，倒可以慢慢享受这宁静了，月光下的小镇，幽静恬美，一扫白日的明亮晃眼，这便让刘嘉的脑子里响起那支有名的《月光鸣奏曲》，她不禁有点飘起来了。走着走着，刘嘉才发现自己走上了通往学校的那条路，也对，每天走都成习惯了。今天是周末，学校这会一定没人，去走走也好。
平时人声鼎沸的学校这会完全变了个样，静到可以听见秋虫的呢喃，晚风拂过脸颊时的轻响，刘嘉本来浮躁不安的心情这时开始逐渐好转过来。怎么说呢，越好，就越上赶着要好。教学大楼后面的操场上传来了打球的声音。一定是张浩！这孩子！这会还不睡觉，还来打球！只比张浩大八岁，但刘嘉自觉地把她所有的学生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快步走到操场上，刘嘉正要张口，突然愣住了。操场上那个身影跟前天晚上的一样，是秦苏！流畅的运球动作，一气呵成的三步上篮，手腕轻轻一托，球稳稳地进去了！真漂亮！刘嘉在心里给他喝了一声彩。不知道怎么，她有点羞涩起来，不敢跟他打招呼似的，好像自己误闯进了别人的私人领地，成了个不速之客，霎时有点不知所措。
“刘老师！”斯嘉的声音提醒她，这里是学校，她是个老师。
“你好，刘老师，好像我每次到学校都能被你逮住。”秦苏左手托着球，右手叉着腰，眼神亮亮的，月光下，刘嘉只觉得不敢睁眼，怕心事藏不住似的同，只得掩饰般地微笑说道：“没的事，你又不是我学生，想来就来。”说完立刻后悔，这话倒像是邀请他，倒真有不小心泄露心意的嫌疑了。
“刘老师，我爸爸球打得好吧，我想要比张浩还好吧！”斯嘉全无察觉，只按捺不住地激动，爸爸是她的骄傲，她愿意邀请全世界来见证这骄傲，完全没将刘嘉的尴尬与不安放进眼里。
刘嘉却将这神情看进心里，这孩子，这她父亲面前，与平时判若两人。那个沉默寡言，全不与人交流的女孩，现在活泼，开朗，笑容满面，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
“斯嘉，这个张浩看来很厉害，你同学？不行，我要跟他过过招，他打击了我女儿对我的信心呢？什么叫想要比他还好？我是一定比他好！”秦苏松开手，放下球，作势运了几下，大声地对女儿开着玩笑。
月光下跳跃着的身影，刘嘉有点着迷似地看着，秦苏颀长的四肢，自如，流畅地伸展开来，原来穿运动装，也可以这么，。。。那个词刘嘉想了一下就被吓住了，她的脸有点红了，想着不如走吧，但脚却着了魔似地，站在原地，眼睛更是粘在了秦苏的身上，其欢快的身影有了魔力似的，将她粘在了原地，无力动弹。
“爸爸别打了，我想回家了。”斯嘉冷冷地声音打断了月光下美好的一切，秦苏停下了球，刘嘉梦游般的表情也立刻回复到了现实中。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而这一次，斯嘉本能地捕捉到了，青春期的少女，本就敏感善查。刘嘉马上接着斯嘉的话头：“对，太晚了，露水快要下来了，还是回家吧，别着凉了。”最后一句完全是好心，不过听在斯嘉耳朵里，是不应该有的关心，是过了头的关心，斯嘉感到，老师踩过了自己的底线。
秦苏停了下来，站在球场中央，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女儿一下子不高兴，要回家了？那么，是真的太晚了？他看了看刘嘉，眼神里是询问，心想也许老师知道吧。刘嘉自此跟他认真地对视了一下，一下，就这一下，空气都不一样了，秋虫的声音都安静下来，风吹过来，带着春意。斯嘉怎么回事？刘嘉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刘嘉却完全没有把握，只因耳边那砰砰跳动的，实在分辨不出是自己胸膛里的声音，还是他的心跳。秦苏的眼里，月光映了进去，又化成星光，闪进刘嘉的眼里，却带着欲言又止的小心。偏偏就是这一刻，只这一刻，他的心，她的心，透明地展开在月光下，他十分用心地将她看进眼里，而她？心底的那个影子又是谁？说起来，也就是一瞬间，一秒？十分之一秒？还是更短？看清一个人的心，需要多长时间？又或者，接近一颗心，需要多长时间？尤其是，这颗心，是那么真诚。
斯嘉咬了下嘴唇，怒火中烧。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体会。以前她的生活中只有等待，回忆，以及事不关已时的冷漠，而现在，月光在她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