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开始,时时都有人拖包出门,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当天罗垒周末赵样已经似箭而归,翌日上午宋别和余才也走了,老牵挨个送他们上路,站台票费了不少,后来遇到别个送行的,人家就买一张站台票送了一班人走,因为一会来一个一会来一个,所以不出去了,累了就歇会,来人了就送,省得往返费钱费力,老牵笑他干脆再不要出去了,下学期还得送。他们的车是晚上七点多的,怕路上拥堵,六点就到了车站,饭都没好好吃,也没地方坐,你以为你已经去的很早了,但永远有人比你更早,候车厅里人满为患,连箱子带孩子横七竖八得仿佛抽象画,他们两个在小卖部前边站定,老牵倒下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跟依依道:你坐这里吧,站一个小时要死人的。依依看了下道:不用,没事的,一个小时还不至于那样,累了就晃荡两下好了。老牵笑道:里边都是书,压不垮的,你又瘦,没事的,不到一百五吧?依依笑道:不带这样骂人的啊,你干脆说不到两百好了,我才刚刚三位数呢。老牵道:闹着玩的,你这身高一百斤算苗条的了,一直差不多这么重呢?依依道:没有,以前高三的时候学习压的重,要瘦一点,九十二斤的样子。老牵羡慕道:你真厉害,还能有九十二斤,我最瘦的时候你想都想不到会有多重。依依道:你这个头,不至于也瘦成九十几斤吧?老牵道:还要瘦。依依道:那不皮包骨头了,八十斤?老牵笑道:还不到,哎呀跟你说好了,才六斤二两,我出生的时候。依依捶他一拳道:太欺负人了,我还六斤不到呢。老牵道:好了,不逗你了,你看着东西,我去买些吃的过来,你要吃什么?依依提袋子道:不用了,这一袋全是,够路上吃的了。老牵道:那是你的,我不能在旁边看着你吃吧?依依道:分的这么清。老牵出去不一会就进来,愤愤道:钱被偷了。依依道:啊?全都丢了?老牵提起手上的袋子道:没,几十块钱,关键丢的丢人啊,直接从手上给拿走了,我从小店买水出来,拿一百破的,找的钱都放手上,完了到旁边摊上买水果,挑好了称好了要付钱呢,发现手上一张不剩了,摊贩说我刚才低头挑水果时被人从手上直接抽走了,戴着手套没感觉到,还好我们最大的面值只有一百,要是一千的就更亏了。依依道:那摊贩看见了也没跟你讲?老牵道:人家不敢讲,我就买一次,他可要一直在那做生意的,得罪不起,好了,没什么,花钱买教训就是了,以后再冷也不戴手套了。说时就往下摘,依依笑道:自己笨怪手套,就跟我妈讲的似的,炒菜不好怪锅不平,那么厚脸皮呢。老牵道:你也真是,不骂那偷钱的人,倒骂我这丢钱的人,漫漫回家路,伤财又伤心。
终于检票口一阵骚动,开始放人进去,众人梦中惊醒,赶紧站起拿了东西往前赶,有两个拿错的,几乎误事,对方骂骂咧咧,差点动身赶路前先动手一番,可惜人多地少,施展不了拳脚,都遗憾作罢,只能相约下回:有机会的,你等着下次再看到你我可饶你。老牵依依排在最后,跟了人一步一挪,看着前面那样慢且长的队伍,真担心能不能及时进站,人能无限时等车,车可是从来不等人的,好在检票口仿佛蟒蛇的嘴巴,旅客就是它的猎物,虽然慢,却总算吞噬进去了,然后都放到站台上去消化,穿过横廊下到轨道边,有工作人员在吹着口哨温柔相劝:都站线后边去,活腻了啊?不几分钟车到,虽然候车的人们在工作人员的计算下排了一条条的队伍预备井然有序上车的,可是车门停下来的位置永远无法跟队伍严密接轨,所以乍一开门,后面的人就蜂拥上前,原以为这种队伍都是随机而站的,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是有讲究的,前面的人都有素质一些,因为此时他们往往高呼:哎,按顺序来啊,后面的,抢什么抢?每节车厢的门口都乱作一团,从高空看来应该像抽风了的蜈蚣半身照。老牵左右手各拉一个行李箱,依依提了小包小袋在前边,居然也顺利上车,他们的座位在车厢尽头一点,可惜是在另一头,跟着前边的人寸步难行,行则寸步,仿佛拿金莲小脚丈量万里长征一般,终于磕磕碰碰到了地方,可是并不见空位,拿票出来认真核对过才敢毕恭毕敬道:不好意思,这地方是我们的,麻烦让一下好吗?人接过票去比他们看的还认真,恨不能一把撕了,这时候他们都会懊悔生而为人,青蛙到哪了都是坐着,蛇到哪了都能躺着,只有自己,没椅子没床受不了。老牵在行李架上腾出一点空间放好依依的箱子,自己的太重,就塞座位底下去了,别的都随手拿着,依依如愿以偿靠窗坐了,老牵挨着坐下,旁边是一四十来岁男的,他同伴道:往里挤一挤,我也坐一会。老牵倒是乐于助人,可是往里挤的太厉害不自在,还好依依只是看着窗外,无暇他顾。汽笛声响,轮子滚动,看得到柱子墙壁在倒退,候鸟开始归巢了。
依依不知想着什么,对外边看了许久才回过头来,道:你想家不?老牵道:想啊。依依又道:一下子又回家了,感觉太快了,就像才去学校报到过的样子,还记不记得在车站咱俩认识的时候?老牵道:当然记得了,是很快,一转眼半年不见了,有时候我觉得不是时间从我们身边溜走,它一直都在,而是我们把时间抛弃了,哎对了,时间其实就是一个女孩子,有人一辈子没白活,合适的时间他都做了合适的事,那他就是跟时间结婚了,且婚姻美满,有人老是活在回忆里,今天用来想昨天,明天用来想今天,那他就是跟时间失恋了,还是暗恋的失恋,从来没跟时间染指过。依依笑道:又开始胡说了呢?那要离婚怎么讲?老牵道:离婚就是虚度半生,后半生,如果前半生那就是晚婚,复婚就是老来过了把充实日子。依依道:想太多了,简单点好,老想这样一大堆,以后老的快。老牵道:变老是谁都想避免的事,就像是惩罚,如果一下子就老了那一下子就过去了,慢慢变老是种煎熬,所以,快点倒是好事,现在咱们不都什么都讲究快吗,快递快车快餐快乐,那么,老也不能落后的。依依道:那你加快脚步好了,希望明年见面时能喊你是大叔。老牵道:只要你喊我都答应的,哎,待会到站了家里有人来接你吧?依依道:有,回去太晚了,一个人不敢的。老牵道:还是你幸福,我待会就只能一个人回去了,比你还晚一点的,你先到。依依道:你一个大老爷们怕什么?穷学生还怕被打劫啊?老牵道:是啊,劫财还好一点,反正我没有,如果被劫色,那就损失大了。依依笑道:这个你更没有。老牵道:允许你有自己独特的审美标准,只要大众认可就好了。依依道:好了,别老提你那波澜不惊的脸了,要会为自己护短。车子驶出市郊,看不到外面有光亮了,黑夜仿佛一张巨大的口,他们欣然进入,依依道:不说了,昨晚没睡好,有点困,我眯一会。说时拉过窗帘贴过脸庞,闭眼凝神。老牵道好的,就看她那素净的脸的轮廓,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下巴,脖子,安静得如同画在那里一样,许是车厢里人多气闷的缘故,脸颊略有些红,黑的长发虚掩了耳朵散落下来,每一丝都好看,车子有时抖动一下,她的脸也跟着颤动,老牵怕那样会惊醒她的睡眠,恨不能揽过她的脑袋来轻靠在自己肩上,那样至少比车窗要柔软一些,可是周围全是人,他不敢,他又想了,如果这车一直这样开下去永远到不了终点,自己就一直这样安静看着安静睡着的她,会到达怎样的所在?正想着呢,就见依依睫毛一动,睁眼撇脸过来道:都忘了说了,到站了记得喊醒我,别让我睡过头了。老牵惊魂甫定,想如果睡过头了到站没喊了又会怎样呢?人都喜欢这样假设,如果不是当初,如果以后能够,或用来追悔,或用来冒险,老牵没有冒险的勇气,暂时也还没到追悔的时候,所以并没一发不可收拾地胡想下去,人家也不容许,因为依依很快就醒了,三个列车员进来扰人好梦道:查票了查票了,睡觉的都醒一醒,拿票出来看一下,哎,别装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