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这……”
戚晏容没回答她,用记号笔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画着。画完,她问白净:“现在该怎么办?”
白净挣扎了几下。虽然戚晏容绑得不太紧,但仍然无法挣脱。她有些急了:“姐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戚晏容不答反问:“如果我去弄些粪便抹在你身上,你有什么办法?”
白净使劲摆头。
戚晏容俯下身体,注视着白净的双眼,好似能参透其中的一切,“人本身就是一个无助的生物。譬如,地震来了,台风来了,海啸来了,如果我们遇到,有可能死,有可能伤。我们遇到欺骗、暴力、侮辱,也是不可预知的外力强加在我们身上。我刚才在你身上抹脏东西,开始是骗你闭上眼;第二次,也是骗你。因为你信任我,所以不自觉地陷入这种摆布,但你无力反抗。”
白净听着。戚晏容先给她解开四肢上的布带,再用湿纸巾给她擦掉小腹上的污迹。“现在,你还感觉脏吗?”
白净坐起来,低头看看胸脯,看看小腹,有些迷惑地说:“污迹是看不到了,但还是感觉脏。”
戚晏容没说话,拿了一个纸杯,让她吐几口唾沫。白净照做了。戚晏容把杯子送到她嘴边,让她喝下去。白净使劲摇头。
戚晏容放下杯子,说:“你看,当唾液在我们的嘴里时,不会觉得脏。但是吐出来再喝进嘴,就非常恶心对吧?我们排出的大小便、各种体液,原来在身体里时我们感觉不到脏,一旦排出就觉得脏。这是完全正常的。同样,外界的脏,如男人的精液、唾液、汗水、气味,我们女人也会觉得脏,但如果这个男人我们喜欢,就不会觉得。其间的区别完全是心理作用。”
白净认真听着,若有所悟。
戚晏容把衣服给她,让她穿上。“净净,你想明白了吗?”
“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姐姐刚才说是骗我,实际上是为了治疗。但那些……男人,为什么要骗我?”
“因为你太漂亮,他们担心正常的交往途径无法实现他们的目的,所以只能骗。”
“这有意思吗?”
“对一个心灵肮脏的人而言,采取卑劣的手段,不过是想掩饰内心的虚弱和自卑。”
“心灵的肮脏怎样才能判断?身体的脏很容易看出来或感觉出来,但心灵的脏似乎不好分辨。”
“一颗恶的心,就是脏的心。作恶,算计,害人,欺骗,就是不断往心灵上抹毒。这些看不见的毒素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一颗扭曲的心。”
“可是,我觉得那些阴险恶毒的人,还是特有钱,还是活得好好的。”白净叹息道,“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是神明为什么没有惩罚他们?”
“事实上已经惩罚了他们。一颗邪恶的心,就如同一块腐烂的肉上布满了蛆虫。一颗被噬咬的心,本身就在炼狱里煎熬,还有什么惩罚比这个更严酷?”
白净呆了半晌,突然说:“姐姐,能不能把手机给我,我想跟我姐聊天。”
戚晏容把微信打开,交给她,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屋外寒风呼啸。夜已深,零星的鞭炮声从远处传来。
新的一年开始了。
白净与姐姐白纯微信聊了些什么,戚晏容不得而知。当白净在两个小时后到办公室找她时,双目红肿得像核桃。戚晏容打开微信,什么也没有。看来,白净聊完后把内容全部删了。
大年初一,戚晏容没料到修理会来拜年。
修理穿着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从一辆大众辉腾里出来,从后备厢里取出一箱年货。当时戚晏容正在厨房帮陈让煮饺子,是白净开的门。白净见过的有钱人多,知道辉腾这车容易被误认为帕萨特,但实际上比普通奔驰宝马还贵,是那些假装“低调”的有钱人开的。
修理看到白净,并没有像第一次见到她的多数男人那样眼睛不能动。他神色淡漠地问白净:“请问戚博士在吗?”白净就朝小院里喊了一声。
戚晏容把修理迎进办公室。修理先送上了那箱年货,再从大皮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里头塞得鼓鼓的。“戚博士,我家谢雯在你们这儿住了挺长时间,这是食宿费,请收下。”
戚晏容以因己方缘故致治疗中断推辞。修理说:“戚博士要是见外就不好了。谢雯也是几天前才告诉我到你们这儿来住过。幸好是到你们这儿来,要是真的走失了就很麻烦。今天来,一是拜年,二是感谢。”
戚晏容只好收下。正要给修理看座上茶,修理却说:“戚博士,大过年的都挺忙,我就不打扰了。”戚晏容只好和白净送他到大门口。
在上车前,戚晏容关切地问:“谢女士好些了吗?”修理愁云笼罩,长叹口气仿佛能拨云见日,最终无奈地说:“博士啊,我倒是希望她早点好起来,但是她这个病看遍了各大医院,越来越厉害。”
修理走后,戚晏容和白净回到办公室。白净说:“我看这个修先生彬彬有礼,眉宇间也有忧色,不像是坏人啊。”
若是以前,戚晏容也会附和白净。然而自从与屠百药共事以来,戚晏容对人的看法有了变化。形貌与个性、心理有统一的地方,不过对那些受过专业训练或是心机深沉的人而言就不太适用。所以,她没有直接回应白净,略带打趣地说:“要论长相,牛总看上去就很憨厚。”
白净立时闭了上嘴巴。
戚晏容打开礼物包装,是一份冬虫夏草、一袋东阿阿胶和一块智能手表。再打开牛皮纸袋,是十捆捆扎得刀切般整齐的人民币,一看就是十万元。
“啊哟,这个修老板果真舍得。”白净笑道,“牛胖子平时吆五喝六,但过年也没给人送这么贵重的礼品。”
戚晏容把礼品放进柜子,再把钱锁进保险柜。
白净坐下,寻思了良久才说:“姐姐,本来呢,我这人不愿说别人的是非,更不想管闲事。但看这修总的举动,是想封你们的口啊。”
“为什么?”
“要是雯姐有精神病,那全世界都是疯子。”白净今天的眼睛很亮,好像昨夜睡得很好。“她跟我住一屋,其实是聊天了的。但她让我保密,我就没说。”
戚晏容笑道:“放心,妹妹,我不会强人所难。”
“姐姐昨晚让我心头敞亮了,我突然觉得以前的很多观念是不对的。雯姐的弱点,就是害怕别人知道她的事。可是她越是隐瞒,就越痛苦,别人也越是掐住她的弱点。譬如我,以前总是以为我犯的错误只有少数人知道,后来发现几乎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就是那个捂着耳朵去偷铃铛的人,雯姐也是。”
戚晏容一下站起,扶着她的肩膀说:“你真的很聪明、很有悟性!”
“我有吗?”白净以前曾被老师夸奖过有舞蹈天分,进入社会后屡被夸赞长得漂亮,但她的智力从来没有被人夸奖过。
“太有了!”
白净兴奋地在戚晏容左腮上亲了一口,说:“姐姐,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你这么可爱?”
戚晏容乐了:“我也是刚发现你特别聪明可爱。”
白净叹道:“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多一些宽容和理解,该多好呢?就说那个修总,雯姐这样的老婆到哪儿去找?可他就是偏往邪路上走。”
“你怎么知道他往邪路上走?”
“凭我自己的分析。”白净笑道,“姐姐既然夸我聪明,我必须得聪明一回。”
然而白净接下来的讲述,着实让戚晏容吃了一惊,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屠百药的直觉与推理。为了将来能让屠叶二人了解这次谈话,戚晏容早早按下了藏在办公桌下的录音机的按钮。
白净与谢雯在小屋里待着,时间长了自然有交流。谢雯总是拿出小金佛看里头的照片,白净就问她是谁。谢雯一开始说这个小女孩是在学校做义工时收养的,后来白净几次听到她在梦中呼喊着玉娇的名字,就直言收养的孩子绝不会如此牵挂。谢雯有一晚失眠,终于把秘密告诉了白净,并让她发誓保密。
原来,谢雯家道深远,又是独女,家教甚严。中学期间,她因长相出众被男生追求,父母知道后强行转学。谢雯表面顺从,内心强烈反抗。父母为了让她专心学业,私下与老师达成协议予以监督。谢雯上大学之后,环境相对宽松,但父母仍然私下雇人监视。那时网络刚刚兴起,谢雯自然知道父母看得严,就通过网络交友,很快坠入爱河,与一名程序员在中关村同居了。父母知道后,以自杀要挟,谢雯只好与那名程序员断绝关系,不久发现怀孕,十分害怕,不想让父母知道,私自办理了休学,等父母发现时胎儿已经七个月大。父母气得发疯,不过也无可奈何,只得让谢雯把孩子悄悄生下来。为了让女儿继续学业,父母花重金为小玉娇找了下家,在孩子出生三天后找到了一对无法怀孕的小夫妻,随后帮助他们办理了合法手续。谢雯当时差点自杀,精神接近崩溃,但父母就是不告诉她谁收养了孩子。她冷静下来,也逐渐明白了父母的苦心,接受了现实后,发愤图强,后来继承了父亲的事业,用做公益的方式“赎罪”,在西部贫困地区开办了很多学校。直到有一天,父母出了车祸,父亲当场死亡,母亲在临终前将孩子的下落告诉她。她找到这家人时,孩子的养父因贩毒入狱,养母不知去向,是好心人把孩子送到了智光特殊儿童学校。
谢雯在那个晚上哭得撕心裂肺。她没有料到出生三天就离开妈妈的孩子会变成智障儿童。她的世界轰然坍塌,所有的财富对她都不再重要,只要小玉娇能够活得像个普通孩子。于是她以做义工的名义到了智光学校,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唤醒女儿。然而她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用尽心血仍然不见起色。在她就要绝望的时候,修理闯入她的生活,奇迹般使小玉娇恢复了心智。事后谢雯才逐步了解到,自己父母虽然在玉娇身上花了很多钱,但玉娇的养父母利令智昏,不仅不照料,甚至虐待她,致使玉娇从小心灵受到极大创伤,才会自闭和抑郁,被误诊为智障。
修理训练小玉娇所付出的爱心深深打动了谢雯。谢雯多么希望小玉娇有个像修理一样的父亲。于是顺理成章嫁给修理。婚后,谢雯还发现修理有经商才能,加之热心公益,就逐渐把珠宝生意和公益项目交给修理打理,自己则把小玉娇接出智光学校悉心照料,随后送她上了私立学校。然而短短几年时间,修理逐渐掌控了谢雯的公司,对旗下分支机构也安插了人手,高调宣传自己,把自己包装成慈善家,对谢雯实施冷暴力,还私下吸毒。谢雯惊觉后开始“反击”,但她发现无论是公司还是公益项目的骨干都心向修理,小玉娇也更听修理的话。谢雯这才醒悟:修理是有预谋的,她如同关进瓶子里的昆虫一样无助。而最可怕的是,在修理的策划下,她居然成了一名精神病人……
白净讲完,对戚晏容说:“我不认识雯姐前,以为我是天下最悲惨的人。认识她以后,我才感觉还有人生活在真正的地狱。我得承认,我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是生活对我的惩罚,但雯姐那么善良,却受到最严酷的惩罚,实在太残忍了。”
“难道她没试图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戚晏容问。
“法律?”白净睁圆杏眼,“下一步可能是法律问题。据雯姐说,修理正以妻子患重度精神病而向法院申请离婚。离婚,雯姐并不怕,甚至失去财产也不怕,但是她怕失去小玉娇。她现在无法对小玉娇说自己是亲生母亲,就算说了小玉娇也不相信。现在小玉娇只相信修理的话,认为雯姐是疯子。所以,雯姐在多重压力之下,真的抑郁了。”
戚晏容叹道:“这一切,都是谢雯年轻时一念之差造成的后患。这个修先生,心机恐怕比舒笑娥还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