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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芭蕾:我的避风港

芭蕾把优雅和体系带进了我的生命。

芭蕾把优雅和体系带进了我的生命。在舞蹈中心,所有的旋转和扭动都由我做主,紧紧地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与我在外面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外面的我是失控的。

在和布莱恩一起住的房子里,我和埃里卡、林赛共用一个房间,房间很漂亮,打开彩色玻璃门就是郁郁葱葱的世界,我们在那里跳舞、玩耍。生活比起跟哈罗德在一起时更加死板。餐桌上,我们不能在满嘴食物的时候大笑,也不能把手肘放上桌子。吃饭的时候必须保持安静,但有时强忍着不出声反而让我们咯咯傻笑。我们会盯着对方,面部抽搐,最后爆笑起来。

布莱恩会瞪我们,或是大叫着让我们安静。他受不了埃里卡不吃蔬菜。好几个晚上,我们其他人已经洗好碗,坐在那儿看《考斯比一家》或《罗珊娜》了,埃里卡还是在饭桌上,被迫坐在那儿直到吃完所有的胡萝卜和豌豆。

不过,他的严厉某种程度上安抚了像我这种爱焦虑的孩子。在我们离开了布莱恩后,生活又变得不稳定起来,那时才发现我更喜欢在家时那种略微有点拘束的感觉。

与当年跟哈罗德在一起的那几年一样,我们什么都不缺。冰箱里有充足的食物,柜子里塞满了搭配好的衣服、玩具和书。

因为妈妈向来不太会做菜,布莱恩成了家里的大厨。他允许所有的孩子在厨房里自由自在地玩,他会手把手地教我们做饭,而不是加热盒装速食。

渐渐地,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兄弟姐妹在一起的时间还多。我习惯讨人喜欢,他跑腿儿的时候我喜欢跟着他,看他用工具和蜡擦亮他心爱的吉普车。过了一会儿,布莱恩会来找我。

“带上你的私房钱,咱们出去玩。”他悄悄地说。

我们开车去杂货店,他穿梭在货架间,挑选水果、冷盘,我用自己的零钱买士力架、饼干和瓜子。

“嘿,夏威夷女孩儿。”下班回家,看到我玩芭比娃娃,他总会唱起这首歌。布莱恩对我有很大的期望。他觉得我会成为一位伟大的骑手,因为我个头很小。

“我们应该让你上马术课,”他告诉我,“你个头不高,也不重,跟外面那些优秀骑手一个样。这是一项很有威望的运动。你听说过肯塔基州大赛马吗?”

他经常说我长得和他、和他亲戚有多像。这是真的。我有着杏仁状的眼睛,一头长长的黑发,跟我的兄弟姐妹们比,看起来更像波利尼西亚人或是亚洲人。我开始意识到,这是布莱恩和他家人的独特之处。

显然,我是布莱恩最喜欢的孩子,这直接引发了新一波无伤大雅的戏弄。这已经成为了我家的背景乐,就像玛丽亚·凯莉的最新主打歌、《周一足球夜》的主题曲一样。

“够了!”小道格顽皮地抢走了我手上的书,我忍不住对他大吼。

“你要怎样?”他会说,把书藏在身后,“跟布莱恩告状?”

“没错!”我大吼着回道。

但我很少真的这么做。我喜欢大哥。而且布莱恩脾气不好。

我和布莱恩的母亲、夏洛特奶奶很亲近。放暑假的时候,妈妈会把我扔在她粉刷过的小屋里,我会帮夏洛特奶奶照顾她日托中心的小孩。她教会我缝纫。我拿着闪亮的针给娃娃做衣服时,觉得自己挺像个艺术家。

后来,我注意到,虽然我常去夏洛特奶奶的家,但我的兄弟姐妹们从没被邀请过。布莱恩的父亲、比尔爷爷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阴影。他脸色阴沉,我们全家偶尔拜访时,他总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我觉得他从没跟我们这群孩子中的任何一个讲过话,甚至可能根本不认识我们。

回到家里,布莱恩虽然宠我,但也不会放松对我的约束。和我的兄弟姐妹一样,如果我没整理好床铺,或者大吵大闹,也要乖乖地去站墙角。但是我们女孩子被罚站的频率没有道格和克里斯那么勤,也不会站那么久。布莱恩常让他们在墙角站上一个多小时,头上还得顶一本厚厚的书。他们很痛苦,我看着也很痛苦。

布莱恩告诉我们,从小到大,他没少挨打。他要是在学校闯了祸,甚至只是在晚餐的时候洒了果汁,他爸都会打他,还直接打在脸上。布莱恩被赶鸭子上架,当了我们五个孩子的爸爸,我觉得他是想用他爸爸养他的方式教育男孩子们。他对兄弟俩很严厉,尤其是克里斯,因为他总是蛮横不讲理,吵吵闹闹的。

有一次,克里斯煮晚饭,结果煮成了锅巴。布莱恩提着他的耳朵,把他拖回到厨房。“弄干净!”他叫道,克里斯立马动手。还有一次,克里斯又犯了错,具体是什么我忘了,布莱恩直接用煎锅砸了他的头。

一个周六,克里斯和道格正像平时一样吵架,这次是吵他们俩谁投球投得更好。

“是我!”克里斯喊道。

“你疯了,”道格喊道,“你知道我上个赛季三振出局了多少人吗?”

布莱恩突然走进他们的卧室,说:“既然你们争不出个名堂,干脆打一架。”

布莱恩让孩子们跟着他走到后院。然后,他从车库里找了一些用来擦吉普车的碎布,把我兄弟们的拳头包上。

“现在,”布莱恩大叫道,“开打!”

后来,这个可怕的仪式在我们面前不断上演,他用这种血腥大逃杀的方式来展示他对我们的掌控。妈妈会站在一边,边看边哭。但她从来没有制止过。争斗通常只有在其中一个投降后才会结束,那时候两个人都在哭。

我们从小就怕布莱恩。只要听到他那辆红色吉普车在街角横冲直撞,轰隆隆地进入车道,我们就会手忙脚乱地捡起玩具,整理好杂志。我们都知道,要是房子不像布莱恩喜欢的那样干净整洁,我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埃里卡开始常常借宿在朋友家里。道格和克里斯则花大把时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常常爬到道格的上铺,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听新版本合唱团的磁带,或者是哈默、艾尔酷杰的最新说唱。

“接线员你好,我的电话出了问题。每次给我女友打过去,总是占线[13]。”道格和我会跟着节奏一起摇头。在那里,我们觉得很安全;在那里,只有我们,和我们喜欢的音乐。

但是,我们也只能躲布莱恩一会儿,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能惹他生气。虽然他对男孩们很严厉,因为他们常常闹情绪,但林赛什么都不做就能让他发火。

我们的宝贝妹妹林赛完全是她父亲哈罗德的翻版,拥有焦糖奶油色的皮肤和深褐色的细密鬈发。我们一家子都是混血,但她看起来最像美非混血。而且,不管是打碎了玻璃,玩具被扔在屋子中间,还是周日早上大声喧哗,林赛总是挨骂的那一个。

一天晚上,林赛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画画。她当时还不到五岁。我在她旁边,打扮芭比娃娃。涂色时,她手上的橙色马克笔滑出了白色美术纸,在浅米色的地毯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印记。

“啊哦!”她天真地说。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布莱恩闻声抬头。

他爆发了。

“你这愚蠢的小黑鬼!”他尖叫着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我僵住了,惊呆了。那个字眼我只在讲南部历史的黑白纪录片里听过。我知道这是个贬义词,尤其对我的小妹妹来说。

小道格正坐在扶手椅上看电视。我知道,就凭他自身的黑人意识,和他对妹妹的保护欲,他一定非常生气和受伤。他身体僵硬,嘴唇开始颤抖,但除此之外,他动也没动。这时候,林赛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我猜她即使没有听懂布莱恩粗鄙的话,也听懂了布莱恩语气里的恶意。

“西尔维亚!”布莱恩喊道,“过来把你这个黑鬼女儿搞的烂摊子收拾干净!”

妈妈跑进房间,布莱恩摔门而出。她紧张地走到车库,取了漂白剂和海绵回来。她跪在地上,开始擦洗。

接下来的几年里,我们经常听到这种诋毁。我们换零钱那家店里的阿拉伯人被叫成“沙漠黑鬼”。布莱恩会谈起臭烘烘的印度人。在高速公路上被黑人挡住,他就会用那个“N”打头的词[14]开骂。看到拉丁裔青少年出游,或是在操场上听歌,他还会用老墨[15]来形容。

妈妈和布莱恩的关系渐渐恶化。她开始向孩子们倾诉,告诉我们布莱恩家族的故事,我们其实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她会说,夏洛特奶奶和比尔爷爷怎么也不肯相信卡梅隆小弟弟是布莱恩的孩子。然而,时间一长,等卡梅隆褪去新生儿的稚气,五官长开了,就能明显看出,他完全是他爸的翻版。

还有一次,妈妈告诉我们,布莱恩的父母让他把她赶出去,“让我带上我的那群兔崽子赶紧滚!”

像往常一样,最糟糕的评论都是给林赛的。他们会问:“为什么那个小黑鬼不跟她爹住一块儿?”

现在回想起来,布莱恩的家人显然不信任我的母亲。纵使他们可恨,但我却很难怪罪他们。布莱恩本来自个儿过得舒舒服服的,突然之间这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闯进了他的生活。她比他年纪大,还是个有夫之妇。他们同居了一年半,还生了个孩子,然后才去市政厅结为合法夫妻。这一切都非常不合常理。而现在,经过时间和距离的沉淀,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当时那么谨慎。

但令人震惊的是,他们讨厌妈妈,不想让我的兄弟姐妹登门拜访的主要原因,竟然是因为我们是黑人。这是我第一次因为我们家族的外表,因为我们的背景而感到消沉。

在内心深处,我相信布莱恩是个好心肠的人,因为他愿意娶一个带着五个孩子的女人,并且对这些孩子视如己出,至少在最初阶段是这样。他也是我心爱的弟弟卡梅隆的父亲,我觉得他想让这段婚姻名副其实,为我们创造一个家庭。但是,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这么反对,这么固执。我觉得他最后屈服于压力,他与生俱来的丑陋开始逐渐显现出来。

在我的芭蕾生涯中,我会一次又一次地面对偏见,每一次都会感到难过。但和布莱恩一起生活后,这些目光再也不能让我感到惊讶。

比如我十六岁时搬到纽约时,其他芭蕾舞演员会盯着我看,不确定我是不是黑人,但确定我一定不是白人,然后他们就不再搭理我了。

或者,我申请了六个芭蕾舞团的暑期课程,收到其中五个的邀请。但辛迪告诉我,唯一的一封拒绝信就是因为我的肤色。

“别难过。”辛迪告诉我,她指的是邮箱里的那份拒绝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后悔的。”

我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但这封信,我一直留着。

妈妈对布莱恩的抱怨越来越多。

“一谈起种族,他就兴奋。”她会说,“很多人不喜欢亚洲人。”

或者说:“他最好少乱说话。总有一天,他叫别人外号,别人会听得真真切切,他最后肯定会被打趴在地下。”

但是,她只敢背着布莱恩嘀咕。等布莱恩回到家,对我们大叫,让男孩儿们打架,重复种族笑话,然后狂笑,那时候她什么都不会说。她紧张地低头看自己的腿,仿佛那里是她的避风港。但是,她不会责备他,也不会保护我们。孩子们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有时,布莱恩希望妈妈动作快点,赶紧打扫好浴室或帮卡梅隆穿好衣服,他会抓住她的手臂,猛地一拉。我发现,在衬衫里的吊带背心下开始出现瘀青。

我们搬去和布莱恩住在一起四年后,妈妈告诉我们,她开始担心自己的生活。所以,在我在丹娜中学就读的第一学年的第五个月,我们再次收拾行李离开。

在出发的几个星期前,妈妈把我们都叫到男孩子的房间里。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妈妈用几乎是耳语的音量说道,虽然那时布莱恩出门办事了,“绝不能让布莱恩察觉到我们要走。等万事俱备的时候,我会让你们知道。你们做好准备就行。”

妈妈的神情非常夸张。如果当时的情况没有那么紧张,这可能看起来很滑稽甚至是有趣。我几乎可以假装我们是间谍片演员,或者是同谋,正在策划从流放地逃跑。

埃里卡、道格和克里斯从没有真正喜欢过布莱恩。他们对哈罗德一心一意,我们都认为哈罗德才是我们真正的父亲(况且,我们常常在周末见他)。经过多年的大呼小叫、对骂,有时甚至是暴力相向,他们对布莱恩的厌恶已经发酵为仇恨。既然我们已经开始计划离开这儿,布莱恩再大叫时他们就会用假笑掩饰,因为他们知道不用忍受多久了。在布莱恩说教时,妈妈也会给我们一个会心的微笑,或是一个眼神。然后,她的目光就回到她的腿上,着手去完成布莱恩给她的任务。

一天早上,布莱恩像往常一样开着他的吉普车去办公室。妈妈通常会在布莱恩出门后半小时出门,去当地一家造纸公司做销售。

但今天不是。

林赛、埃里卡和我正在扣衬衫扣子和梳头发,妈妈冲进我们的房间,告诉我们,今天不上学。

“时候到了。”她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们开始慌慌张张地收拾,抓起行李箱,把一切能塞的东西塞进箱子。算上卡梅隆,我们现在有七个人了。但除此之外,我们这次的逃离几乎和当时来到这里时一样,慌慌张张,除了身上的衣服,几乎没带什么东西。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辆车子在房子前面停了下来。有敲门声。

“该走了。”妈妈说着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瘦高的白人,戴着金丝边眼镜,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棕色头发。我们之前从没见过他。他开始把我们的箱子塞进丰田车,后来才知道这车是他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的。车停在妈妈的灰色雪佛兰科西嘉后面。

“这是雷。”妈妈一边装车一边急忙说道。尽管神秘人物雷显然是我们出逃计划中的一环,但没有人愿意和他上一辆车。相反,所有孩子都挤在我们母亲的车上。

妈妈坐到方向盘后面,我的兄弟姐妹和我最后一次绕过了仿佛要飞越太平洋的蜿蜒山路。

我爱我的母亲,但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她。

她很漂亮。和玛利亚一样,我们的母亲有一头瀑布似的栗色鬈发。她的头发里点缀着红色和金色的斑点,一缕长鬈发垂下来,在她深褐色的眼睛和粗糙的皮肤上形成一圈光环。

毫无疑问,她和玛丽亚·凯莉可能是姐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全家都非常喜欢这位金发歌手。埃里卡后来用她的名字给自己唯一的女儿命名。我们经常放玛丽亚·凯莉的首张专辑,次数和我们看体育比赛差不多。《爱的愿景》是我宝贝弟弟的摇篮曲。卡梅隆会一直哭,直到他听到玛利亚那横跨五个八度的声音。接着,我们会开始放玛利亚的CD,而他会蜷缩在他的婴儿床里,很快入睡。

无论妈妈去哪儿,她一定是房间里最美的女人。我一直保持微笑,等着大家认识到,人群中最美的那位正是我的母亲。她完美到无可挑剔,不涂珊瑚口红,不刷好睫毛,她甚至都不愿走到信箱。

妈妈总是在工作,通常是在做销售。虽然在堪萨斯城时,她一直在接受护士培训。傍晚下班后,她开车到男孩女孩俱乐部去接我们。我想其他人也期待听到她的高跟鞋撞击硬木地板的声音。他们盼着跟她打招呼,正在扣球的十几岁男孩会停下来给她一个傻傻的笑容,男领队会让电话那头稍等,梳光头发,齐刷刷地把头伸出办公室大门,跟她打招呼。

我的兄弟们讨厌引人注意,尤其是小道格。“在车里等我们,我们会出来的。”他几乎每天都会生气地抱怨。但她从来不听。我觉得关于她的传说实在是太美好了。这些故事仿佛是痛苦日子里的止痛药,是在艰难悲惨的生活里获得喘息的机会。

她高中毕业没多久就嫁给了她的第一任丈夫迈克。迈克有一头极高的爆炸头,好似巧克力一般的肤色,热爱与篮球有关的一切。一颗子弹夺走了他的篮球梦,还有他和妈妈为未来做的一切规划。他和妈妈去加州奥克兰给他弟弟帮忙。结果弟弟涉毒,迈克被枪杀。

妈妈哭着跟他最好的朋友道格一起守灵。一年后,他们结婚了。那个男人,道格·柯普兰,就是我的父亲。

我知道,要撑过这样的童年需要很强的适应性。我总认为母亲那几乎从未停止的悲伤和失落让她在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上投入得更多。有了我们,她就有一个永不会散的家,她能永远把我们带在身边。但是,当我们也开始漂泊,像她自己童年经历的那样时,我想知道原因。既然她自己已经经历过了,为什么不努力给大家带来她自己渴望的那种安定生活?我想继承她坚定的毅力,而不是她对男性的依赖,或她手忙脚乱的深夜逃窜。

离开布莱恩后,我们留在洛杉矶市中心,和妈妈的朋友、莫尼克阿姨和查尔斯叔叔住在一起。我们这么称呼他们,他们人非常好,用自己不大的房子接纳了妈妈、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但是,尽管他们热情好客,我依然感受到深刻的、明显的恐惧,就像跟布莱恩一起最糟糕的那段日子一样,我那与生俱来的焦虑反而退居其次了。

我从来没有住过像这样的地方。莫尼克阿姨和查尔斯叔叔家的旁边就是瘸子帮的地盘,那是洛杉矶最臭名昭著的黑帮之一的战场。那些人戴着蓝色头巾,宣誓效忠某个暴力派系,在围墙或停车标志上胡乱涂鸦。

妈妈贴在车窗上的堪萨斯城酋长队贴纸似乎激怒了某些团伙成员。也许他们以为这是某个没听说过的敌对帮派的标志。我只知道,我们经过时,他们脸色很难看。每次妈妈开车从学校接我们回家,我们都担心子弹会射穿挡风玻璃。

我们是对的。有天晚上,我们正在客厅里看电视。突然听到了“啪啪”的枪声,然后是脚步声,查尔斯叔叔和莫尼克阿姨房子的前廊传来一声闷响。

我们跑到外面。一个男人,大约二十出头,疼得在地上扭动,蓝色牛仔裤上的血迹像墨渍一样洇开。

“我中枪了。”他虚弱地说道。

莫尼克阿姨跑到里面拨打911,同时查尔斯叔叔大喊着指挥我们。

“弄点水。”查尔斯大叔喊道。我跑进屋里,往厨房的水龙头下猛塞了一口锅,再跑回门廊,水和我的眼泪一起洒在了地毯上。

“你在干吗?”查尔斯叔叔疑惑地问。他抱着受伤的陌生人的头,看着我,好像我是个疯子,不知道一个在车道枪击中受伤的人在等待救护车时需要什么。“这人渴了!他需要喝水。”我再次跑回屋里,抓起一杯水,我的身体在颤抖,感到很无助。

我不记得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在这之后,我们又与莫尼克阿姨和查尔斯叔叔住了好几个星期。当妈妈告诉我们,我们要离开了的时候,我第一次为搬家而感到高兴。但我的高兴没能维持多久。

原来,我们要搬去和妈妈的新男友雷住在一起,我们几个孩子没人能受得了他。他完全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装酷,从早到晚地放艾斯·库伯[16](Ice Cube)和EPMD[17]的歌。

“哟,道格!埃里卡!皮特·洛克[18](Pete Rock)和CL.斯慕斯[19](CL.Smooth)刚出了新歌!”他会说,“快来听听看!”

埃里卡会翻个白眼然后继续看她的杂志。道格会做鬼脸,仿佛他马上就要爆炸,然后跑出去练习带球过人。

妈妈也有了一些改变,变得让我们很担心。她不再是那个严厉,或者说是充满活力的妈妈。她有点返老还童到她十几岁的样子。她和雷做了情侣文身,用黑色墨水将对方的名字龙飞凤舞地文在了肩膀上。妈妈会当着我们的面与雷热吻,她从来没在我们面前吻过哈罗德或布莱恩,这让我们觉得很恶心。

和布莱恩住在一起时,我的哥哥姐姐已经开始对妈妈很不满了。现在我也开始有了相同的感受。我们需要一个负责任的妈妈,一个保持单身或保持已婚状态的妈妈,一个把孩子看得比男伴更重要的妈妈。我们是个痴迷体育竞技的家庭,我们不知道在她被踢出局之前,她还要摸索几场婚姻,损失几段关系。我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和男人住在一起,为什么有了我们这群孩子还不够。

雷在一家电子商店工作,但工资不高。妈妈在做销售,但工资不稳定。布莱恩曾是家里的经济支柱。所以,现在银根紧张。我们靠“最拉面”面条、薯片、苏打水过活,偶尔还加上一罐蔬菜。妈妈很少做饭,几乎不碰炉子。又一次,她似乎满足于推卸自己的责任,让道格或埃里卡从她或雷的工资里拿几块钱去买菜。而当时不到十五岁的克里斯,他曾是布莱恩厨房里最好的学生,会为全家人做饭。他会把几磅牛肉剁得尽可能地碎,迅速做好玉米饼和意大利面。

我们和雷一起住了大约一年,妈妈又带我们离开了,这次我们去了一个叫蒙特贝罗的小镇,住在妈妈的下一任男友亚历克斯狭小的公寓里。这里离我们原先位于圣佩德罗的家更远了。亚历克斯是拉丁裔,对自己的肤色比雷表现得更自在,但他的生活并不稳定。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亚历克斯是不是有一份真正的工作。而和之前在雷家里一样,妈妈和亚历克斯睡在卧室,而我们孩子把毯子和枕头铺在客厅里任何一块儿干净的地方。

雷和亚历克斯居住的社区没有莫尼克阿姨和查尔斯叔叔住的街道那么危险。但公寓原本就是年轻人的临时住所,这些人整夜开派对,睡到中午才起床,这不适合有六个孩子的家庭居住。在狭小的空间里,厨房椅子刮蹭的声音,和电话铃声似乎都更响亮了,感觉就像狭小和凌乱放大了原本的声音。

我们只能自暴自弃。妈妈一直有洁癖,但这里人太多,地方太小,让她根本没法整理。她再也不穿她的高跟鞋和时尚西装。她也没必要穿了。在从雷换到亚历克斯的这段时间里,妈妈丢了最后一份工作,她在努力寻找新工作。我们的灰色雪佛兰科西嘉,现在也没了。

我们这帮孩子依然是个团结的群体,现在比以前更加团结。我从不会一个人坐公交或者步行回家。但是,我们和妈妈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接着,在我们与亚历克斯一起生活几个月后,他失去了他的公寓。我们再次转移,这次住进了一家汽车旅馆。他和我们一起。

日落旅馆,是一座紧靠繁忙高速公路的两层灰泥小楼。我们又回到了圣佩德罗,我们上学的通勤距离短了。但这里,这个城市的这个部分,完全没有家的感觉。

我们的房间位于顶层的背面。我们这群孩子睡在沙发上,睡在大前室的地板上。但我常常在放学后躲进妈妈的卧室,试图在梦中或舞蹈中逃离现实。俯瞰太平洋的前廊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室外的走廊,和汽车旅馆的其他房客共享。

我试图充分利用这个走廊。我会假装走廊是一个阳台,我坐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下。我把栏杆当作我的专属把杆,抓住栏杆,手指向天空伸展。或者,我会把卡梅隆的小手放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带他做各种芭蕾姿势,就像辛迪带我做那样。

当时,卡梅隆时不时地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他的父亲布莱恩,不想让他住汽车旅馆。于是他把妈妈告上了法庭,获得了抚养权。卡梅隆只能在周末和我们相聚。林赛一直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哈罗德那儿待上几周。而埃里卡开始尽量和朋友们在一起,就像当年我们和布莱恩住在一起时一样,现在她很少睡在家里。我们家在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会吵闹,可现在已经分崩离析了。

在通常情况下,我们没什么钱。我们会仔细扒拉沙发垫,搜索地毯,试图找到一两块零钱。然后我们会去街头小店,看看能不能买点东西吃。终于,妈妈申领了食品券。

在学校里,我依旧试图表现完美。我总是在第一堂课铃响前到学校,认真履行我作为纠察队长和操典队长的职责。我越来越封闭自己,试图让这一切成为秘密,不告诉朋友我又搬家了,我没有自己的房间……甚至没有自己的床。一直以来,我在朋友家待的时间远多于他们在我家待的,假装生活一切如常并不是很难。

但是,假装自己不知道真的很难。我很感激自己能在舞蹈工作室、在芭蕾中短暂逃离我一团糟的生活。只有在这里,生活才是规规矩矩的,才是有尊严的。太棒了。尽管家里动荡不安,我依然坚持每天去舞蹈室,从学校搭辛迪的车走半小时到舞蹈中心,然后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到汽车旅馆。

几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我对芭蕾的掌握更加纯熟,很快迎来了我的首秀。表演在帕洛斯维第斯艺术中心进行,宣传单上写着“充满艺术、音乐和文化气息的下午”,约二百位观众里大多是老年人和白人。

节目包括一个年纪稍大的十来岁的女孩演唱听了就忘的流行歌。一组高中生展示现代舞日常训练。还有我,这群人中唯一一个芭蕾舞演员。辛迪用当时我掌握了的舞姿、旋转和跳跃编了一个简单的节目。我穿着黑色紧身衣,搭配粉色棉布裙子,头发上插了一朵玫红色的玫瑰。

妈妈没来。我的兄弟姐妹们也没来。只有辛迪来了。

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芭蕾独舞,那之后,我爱上了这种感觉。这很有趣,很令人兴奋。每一天我都迫不及待地等待第六节课下课铃响,然后迅速地冲出门,跳进辛迪的车,前往工作室。

但是,妈妈对我的芭蕾梦的观点开始改变了。

杰夫不能载埃里卡的时候,她会自己坐一小时公交车到教室接我,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坐公共交通回去。等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我们两个常常搞得疲惫不堪。

一天晚上,我们吃完晚饭,涮好盘子。我正准备做作业,妈妈突然坐在了我旁边。她说,芭蕾课那么远,别去了。

“太累了。”她摇摇头说,眼里浮起淡淡的悲伤,“你应该早点回家,完成作业。而你和埃里卡牺牲了你们和朋友聚会的时间。我知道你很喜欢芭蕾课,但童年一去不复返。”

我知道妈妈是出于好意,她是因为担心才这么说。但我认为她根本不明白,对我来说,芭蕾已经远远不是一个爱好。我需要它,非常非常需要它。

妈妈告诉我我必须放弃芭蕾后的第二天,辛迪在学校门口等我。她一直通过组织者找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出现。

我打开车门,坐在她旁边。

“我不能再跳舞了。”我脱口而出,接着泣不成声,“妈妈说,工作室太远了。说太累了,说我错过了与朋友们相处的时间,我的作业一团糟。”

辛迪看起来好像是已经忘记了怎么呼吸。她睁大双眼,眼里闪着光。我们就这么坐了几分钟,沉默不语。

“至少,”她最后说,“我还能开车送你回家。”

我太累了,累到无法拒绝。我太难过了,难过到无法守住我的秘密。我告诉了她我的地址。

一路上我们都很安静。我试图想象,没有了芭蕾,我该用什么填补生活的空缺。我想了好久,什么都想不出来。终于,辛迪停了车。她盯着破败的旅馆,盯着我们一家住的地方,她看上去和我告诉她我不能再跟着她一起跳舞时一样惊讶。

“谢谢你的顺风车。”我低声说,赶紧下了车。上楼后,我摸索着房间的钥匙,进了客厅。毯子被卷了起来,放在后来会被他们当作临时床铺的位置旁边。

我敢肯定,妈妈一定不相信是自己疏忽大意了。毕竟,我们并不总是睡在地上的草垫子上。我们并不总是把汽车旅馆当作家,这里的大厅有一个窗口可以把我们的房租塞进去。我们并不总是在高速公路旁辗转难眠,旁边就是酒类专卖店和墨西哥卷饼店。

但这就是我们生活的现状。这就是辛迪看到的一切。

有人来敲门了。卧室里的妈妈出去开了门。

“我不能丢下她,”辛迪说道,脸上满是泪水,“我想让米斯蒂跟我住。”

这两个女人挤在一起,轻声说话,偶尔哭泣。妈妈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拥挤的汽车旅馆房间。

她让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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