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渐渐老去，像一部老旧的投影仪，为我年少无知的青春办一场无声的道别。如今，很多画面我已经忘却，可是那些铭刻在骨子里的疼痛和甜蜜，我一直深深记得。
我只想说，我爱上陈靖易，爱得很辛苦，就算后来我们最终错过彼此，可至少，他给过我最美好幸福的时光。我拥有过，这就足够了。
人说世事无常，其实宿命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它让我相信一件事情：
Destiny takes a hand.
命中注定。
雨一直在下，淅淅沥沥，仿如一场诉不尽的离殇。
我像一个被遗弃的布娃娃，孤零零地蹲在雨中，就那么傻傻地被淋着，不闪不躲，不遮不避。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混杂着泪水，滴滴冰凉。
我无法遏止地战抖着，哭泣着，像自虐，又像宣泄。
脑海中依稀回荡着夏芸昕那句歇斯底里的话：“陈靖易，我认识你比她早，爱你比她多，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的爱情，我的尊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了，可是为什么到最后，我连爱你的权利都被你剥夺了？”
我连爱你的权利都被你剥夺了。
她不是对着我说的，可是，这种卑微而又绝望的控诉却令我更加难过。
夏芸昕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还没有遇见陈靖易的时候，她便已经认识了他。她称他为“小太阳”，我曾听她无数次地说起她爱的这个人有着怎样深邃的双眸，笑起来唇角会下意识地弯成一个浅浅的固定的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以至于当我认识陈靖易之后，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很多习惯跟我从另一个女生口中听到的那样相似。
彼时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的巧合太多了，我甚至开玩笑地对他说：“靖易，你知道吗？我好朋友最喜欢的那个人，竟然跟你有很多共同点哦！”
而他当时给我的回答是：“这么有缘啊？好啊，改天让你朋友把他约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那个时候，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要邀请的对象竟然是他自己。
或许他知道我和夏芸昕的关系，只是一直瞒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看我自说自话；也或许他并不知道我和夏芸昕的关系，毕竟在这之前，我们三人从未出现在同一场合。
可是，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和夏芸昕的关系，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并不确定，在这场爱情“事故”中，我究竟是受害者，还是插足他们的第三者……
正在这种呆滞的状态中游离，我眼前突然出现一双鞋，一个阴影笼罩下来。
我泪眼模糊地抬起头，只见一个人将手伸向我，说：“瑾言，跟我回家。”
我跟着宋宸修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像一个被风霜打蔫的茄子，毫无生气。
爸妈都不在家，估摸着又出去会朋友了。
我看着宋宸修熟稔地去浴室放好水，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条浴巾，递到我面前，说：“瑾言，去洗澡，不然该感冒了。”
我抬起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望到他的心里去。
他平静地与我对视，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后就笑了。
我呵呵地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宋宸修，你说你傻不傻，啊？这么多年，守着一个不爱你的人，憋屈不说，现在还得帮她收拾烂摊子。我说，你不会是被圣母玛利亚附体了吧？”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嘲讽和恶毒，一把抓着我的胳膊，执意将我推向浴室。
在关上门的前一秒，他的语气终于透出一股子严肃：“林瑾言，真正爱你的人不会让你哭；不爱你的人，就算你伤心死，对他来说，生活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你这么作践你自己，就别指望会有人来珍惜你！”
门锁“咔哒”响起的那一瞬间，我蹲在浴池边上，一只手死死攥住浴池边缘，终于“哇”地一声失声痛哭。
时间倒退回上午十点。
我和我的男朋友陈靖易坐在D&Q的高脚凳上，对面坐着我的好朋友夏芸昕。
在遇见夏芸昕之前，我们只是一对刚刚结束了高考的小情侣，随便找个地方聊聊天，吃点东西，放松放松。
可是，当我们在百盛商场门口碰到了同样来逛街的夏芸昕，整个世界乱套了。
我们的表情看似平和，实际上波澜暗涌。
我们不是在聊天，而是在经历一场残酷而又尴尬的爱情保卫战。
我和夏芸昕相识这么多年，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当她用那种绝望的，又像是充满恨意的眼神望向陈靖易时，我忽然就明白了。
说老实话，女性天生就有的第六感并不能算是一种好东西。就好比今天你已经预感到你会发生不幸，但又无法预知具体何时会发生不幸，于是你就在痛苦、恐惧和煎熬中等待那个末日一样到来的时刻。
与其一直充满恐惧，倒不如天真一点、傻一点，也比自己折磨自己好得多。至少，在发生这件事以前，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现在的我真的很遗憾，为什么我不能预知我的未来，为什么我天真得如此可怜。
从D&Q的落地窗望向窗外，可以看到行人匆匆而过，有一脸幸福相依偎的情侣，也有愁眉苦脸失意的过客。
夏芸昕吸了一口“暴风雪”，看也不看我，一脸平静地对陈靖易说：“很多事情，之前我不说，是怕影响到几个人的情绪，所以一个人承担了下来。毕竟，高考才是重头戏嘛，谁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前途一片渺茫，不是吗？”
我一脸茫然：“你们……之前认识？”
“认识？何止认识？”夏芸昕尖利地笑了一声，“陈靖易，你没告诉过瑾言，咱们俩什么关系啊？”
我睁大眼睛，浑身无法遏止地颤抖起来，几乎是有些恐惧地看着那两张明明熟悉，此刻却看起来格外陌生的脸，突然有一种窒息感紧紧扼住我的喉咙，令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起来，却连开口询问的勇气都没有。
见我如此灰败的表情，陈靖易的脸色也是咻地一变。他突然起身一把攥住夏芸昕的胳膊，将她狠狠扯到一边，冷着脸道：“那边说去！”
夏芸昕依旧是那副淡漠甚至有些冰冷的神情，她淡淡扫了我一眼，无所畏惧地笑道：“现在怕丢人，早干吗去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淡然而又低沉，像极了陈靖易平日的语气，然而她的眼中却透着浓浓的恨意。
有那么几秒钟，我忽然有些害怕。都说女性的第六感出奇地准确，我害怕听见之后的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因为我感觉到，真相浮出水面，带来的结局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残酷，还要惨烈。
我有预感，那是一个死局，一个谁也解不开的死局。我想站起来阻止她将要说出来的话，可是来不及了。
“陈靖易，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林瑾言，我曾经是你寂寞时的消遣，对不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给你发短信，你不回；打电话，你不接；我掏心掏肺，这么多年我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做不做你女朋友我都不在乎，甚至你跟我好朋友在一起，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啊？你找人堵我，让我不要再来骚扰你！你说如果我再来骚扰你，你就……你就……”
后面的话，夏芸昕再也没有说下去。她的声音已经哽咽，却刻意地表现出平静而又漠然的样子。
我定定地看着夏芸昕，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可是她在笑，那样嘲讽而又无所谓地笑。我知道，这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尊严。
夏芸昕缓缓弯起的嘴角像一把冰刀，而我的身体仿佛被冰刀刺穿过千万次一般，明明是大夏天，我却冻得浑身战抖。
“他就怎么样？夏芸昕，你告诉我，他要对你怎么样？”
我突然站起冲到她面前，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一把拽住她，死死地捏着她的胳膊，像是要将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周围的人用一种震惊而又好奇的目光扫向这边，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像泼妇，很没有教养，可是我忍不住。
“瑾言，你冷静点，你听我说……”陈靖易想过来拦住我，被我一把推开。
我绝望地看着她，喃喃地说道：“芸昕，对不起，对不起啊！在这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啊，对，你的那个‘小太阳’是陈靖易……太可笑了，对不对？我就说嘛，这么有缘的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夏芸昕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我，眼神中透着一股子认命的无望，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很想用这根稻草来做筹码，可是她不知道，这根稻草究竟能不能负荷她的重量，能不能承载她仅剩的生命力量。
她转过头，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陈靖易，可是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是刺字一般，一笔一画地，刺到了我的心肺里：“呵呵，陈靖易，你说，让我对你不要再有任何期望，从前你没有给过我希望，今后也不会再有，我们的相识是一场错误，幸好不曾开始过，不然你不知道该怎样对瑾言交代，对不对？瑾言……”她再次对我笑，笑容苍白无力，“你看看你现在爱着的这个男人，你确定真的认识他吗？你看，他隐瞒了你这么多，你还敢相信他所谓的‘我爱你’吗？”
空气瞬间凝固。
我转过头看着陈靖易。
我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我问他：“陈靖易，你跟夏芸昕……认识多久了？”
他不出声。
“两年？三年？还是十年？”我不死心地继续猜。
夏芸昕笑了笑：“瑾言，其实你问这些真的很没意义你知道吗？甭管我们认识多久，以前有没有在一起过，现在他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满足？什么叫满足？你们让我怎么满足？我的好朋友喜欢了我男朋友那么多年，可我竟然不知道，居然还像傻子一样热心肠地撺掇着几个人见面吃饭！好啊，全世界就我最傻是吗？你们看我跟个猴子似的被耍来耍去，很有意思是吗？”我猛地转过脸死死盯着陈靖易，“陈靖易，你实话告诉我，脚踩两条船是不是让你很有成就感？”
“我没有脚踩两条船！”陈靖易望向我的目光那样无可奈何，“瑾言，你相信我，我跟她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拒绝过她很多次，长这么大，我就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他似乎真的是在向我好好解释他的无辜，可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听在我的耳朵里都像是在推卸责任。
“呵呵，你只爱过我一个人，可是，她又算什么呢？夏芸昕又算什么呢？”我喃喃地说着，却越说越难过，“陈靖易，你可以不在乎她，可是我不能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她？”
我一字一顿地低吼出声，吼到喉咙都生疼了。
我以为我会揪住他号啕大哭、撒泼发泄，可是没有。
我根本就流不出一滴眼泪，那些雾蒙蒙的水汽仿佛瞬间从我的体内蒸发了一般，整个躯体几近干涸。
再次坐定在位子上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有了一种奇怪的沉静。
人有时候的心理很奇怪，上一刻还愤怒得想要杀人，下一刻便能够找到最合适的方式自我缓解。
我像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犯人，整个人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姿态。
因为明知自己必死，所以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我坐在那里，麻木地看着他们表情模糊的脸，又像是透过他们的灵魂，回望自己混乱不堪的过去。
我突然发现，只有活在欺骗和谎言中的人才是世上最幸福的群体。一味地寻找真相，只会让自己的心衰老得更快。
陈靖易在认识我之前就认识了夏芸昕。
他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一件比较大的事，那件事发生在他们俩十八岁成年之后。
那天，夏芸昕跟陈靖易表白失败，跑去酒吧买醉，醉倒前打电话给他。
那天陈靖易也是喝了一点酒的。他带着酒气去酒吧，然后将半醉半醒、正在被几个小流氓纠缠的夏芸昕带回了家。
然而进家门之后他才发现，她脸色酡红，媚态横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风骚的气息——那分明是被人下了药的表现。
他想送夏芸昕去医院，可是女孩柔软的肢体紧紧缠在了他身上，红唇中发出丝丝魅惑的呻吟，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他不停推拒，而女孩像蛇一样屡败屡战地缠上来，让他无路可逃。
后来，女孩将他扑倒，他本来也喝了点酒，有点醉，于是晕乎乎地醉倒了……
第二天醒来，陈靖易看着被单下不着寸缕的自己和夏芸昕，才清楚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懊悔不已，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两人穿好衣服，收拾好满地的狼藉，他背对着她，低沉地说：“对不起！你想要什么？”
她倚在门框上，轻笑道：“我要你的心，你能给吗？”
他没再说话。而她终究自嘲地扬起唇角，推开门，拖着酸疼而又麻木的身体，迎向外面冰冷的阳光。
那是她的第一次，他把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但是回应她的就只有这些。那是她的第一次，但他回应她的就只有这些。
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关心地问过她一句：你还痛吗？
可是，问了又怎么样？身体的痛处，哪里抵得过心灵上的创伤？那里已经被撕裂出一道缺口，冷风吹了进去，鲜血流了出来，她看着那处伤口不住地溃烂，想要治疗，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药。
一月月，一年年，她像花儿一样心甘情愿地陪在他身边，却忘了，当一个女人将自己放低到尘埃的时候，这个男人根本就不会珍惜。
四周的氛围寂静得有些可怕，我像是堕入了影片《寂静岭》的异度空间，周围明明有那么多人，我却觉得孤独，觉得冷。
“芸昕，之前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爱的人，他叫陈靖易？如果你告诉我，现在这些事情就不会搞得这么尴尬你知道吗？”
“告诉你？”她尖利地笑了一下，“大小姐，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呢？直接甩给你一句‘陈靖易是我的，你甭跟我抢’，你觉得可能吗？就算你同意了，他呢？”
我张了张嘴，隔了好半天才像是幡然醒悟一般慢慢开口：“芸昕，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瑾言，其实你并不需要向我道歉，因为这些错误并不在你。我认识陈靖易比你早，爱他比你久，可是他不喜欢我，所以一切都是白搭，是我自己犯贱，非要倒贴，所以我谁也不怨。瞧瞧你，摆着张怨妇脸干吗？你如果坚信真爱无敌，那就忘掉今天的事情，继续过你们幸福的小日子；如果你过不了自己那关，那也没关系啊，你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圣母一样守了你那么多年的宋宸修吗？你爱的人没了，还有爱你的人，生活总是公平的，不是吗？”
“对，你说得对，生活总是公平的……”我点点头，拎起包，看也不看陈靖易，直直向门外走去。
我明明很介意她突然冲出来破坏了我们原本美好的一切，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怪她。她忍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我知道她急了。
如果换成是我，可能我早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而她一直等，等大家都高考完，等所有最重要的事情不会再影响到大家的情绪，我知道，直到这个时候，她其实都是在为我们着想的。
所以，我有什么理由怪她、怨她呢？芸昕，在这场闹剧里，其实最可怜的人是你。
“瑾言，别这样！”见我转身就走，陈靖易终于忍不住了，他嘶哑着嗓子，眼底似有一片破碎的月光，“我……瑾言，我承认是我的错。你给我点时间，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只要你相信我，给我时间。”
陈靖易的脸色中透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苍凉，他向我伸出手，似乎想来抱一抱我，可是被我躲开了。
我后退一步，将自己逼至离他一步以外的距离，冷眼望向他：“陈靖易，今天的事情，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让我回去想一想，想通了，我来找你，如果我真的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对不起……”
他像是被最后那句话狠狠地蜇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痛。
“瑾言……”
他还想跟我说些什么，我一把拨开他的手，他腕间那串黑曜石的手链被我巨大的力道带了出来，“嘭”的一声摔落在地上，看起来没有什么破损，可是我知道，那块石头的心已经残缺了。它们支离破碎地躺在那里，无言地挣扎着，却再也找不到可以被包容的出口。
“陈靖易，我现在什么都不敢再想，什么都不敢再问了。你别逼我，也别逼自己了，成吗？”
说完这句话，错开他们的视线，推开门一路狂奔出去。
脑子清醒了，心口凉了，戏也该散场了。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大了起来。
我睁大眼，任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卷起雨滴刮向脸庞。冰冷的雨滴浸入眼球，我抬起手背用力揉揉眼，一滴泪终于缓缓溢出眼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