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妮尔
每一天梅兰妮都很高兴,我却对我的手术越来越担心。九次注射,四次超声波,四次抽血——这些都没有让她沮丧。她快乐地做着她自己,而我一直在妆容、发型这些问题上纠结着。
我们早几分钟到了等候区登记,不过就像世界上任何一个诊所一样,见面的时间总是要晚一会。终于,护士来找梅兰妮,带她去做最后一次经阴道超声波。
我拿起那本她在看的时尚杂志。我就只见过梅兰妮穿过蓝牛仔裤,T恤衫,还有几件旧衬衣。哪一件都不符合我妈妈的要求。如果妈妈坚持要给她买新衣服,她会不会觉得这是种冒犯?
几分钟之后,接待员让我去皮尔森医生办公室见她。我到了之后,医生打开一个文件夹,推过来几张纸。“这些是关于你周一的手术的。”
我浏览了一下上面的医学和法律名词。兰迪会明白它们的意思吗?他会告诉我,一份合同代表着不能相信对方。这样说来,我为什么要签一份自己都看不懂的东西呢?但我还是签了,把表推回去。
就差一步了。我手里握着的是阴蒂的死亡证明——医生在双性人身上关注的焦点。面对伴我一生的压力,我是不是屈服了?
我喜欢身体自然的样子。伊桑也说他会接受我。那么我还需要在乎谁呢?“我决定不做阴蒂手术了。”我把那些文件撕成两半,笑了。
皮尔森医生从文件夹里拿出其他文件,不过这次把它们放到了桌上。“你叔叔给了我一份预先计划的收养协议的复印件。我想你了解也同意它的条款。我还用解释什么吗?”
“不。我对那些条款很满意。”我其实并不了解它们。
医生站起来,把门关上。“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还有梅兰妮的母亲的时候,她们还在小学,我当时是儿童医院的医生。我把她们都当好朋友。”
她又坐下,看起来很累,都不像她了。“劳拉坚持说代孕对她女儿是好事。但我还是很怀疑。”
“梅兰妮会有永久探视权的。”
“好,但是这也会让她没法对这个孩子放手。”
她为什么必须放手?“我会跟她谈的,不过不能保证。”
皮尔森医生皱起眉头,看上去更担心了。“好吧。”
过了一会,她翻阅了一遍她桌上的材料。“你认识伊桑多久了?”
“差不多一年。”
“他有没有在服用激素?”
“我觉得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精液里没有活的精子,而他的医疗记录也不能解释这个现象。”
我真为他难过。当人们知道自己是双性人之后,他们往往会崩溃,这种事情我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当然,我确定伊桑并不是双性人。但即使是暂时的不育,也会让人很受打击。“我得给他打电话。”
皮尔森医生点了点头,我就走到走廊上拿出手机。我拨了我未婚夫的号码,但在拨出之前犹豫了。这不是你能在电话中说清楚的事情。
每次伊桑说起我们要孩子的事时,声音总是那么开心。他的孩子。他会接受一个非他所出的孩子吗?我把手机放回去,沿着走廊走到了等候区。
梅兰妮坐在椅子上,还在看刚才那本杂志。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我们的目光交汇了。然后她甜甜地笑了。
这时候再取消代孕会让她崩溃的。我宁愿失去伊桑也不愿意再伤害你了。我转过身走回皮尔森医生的办公室。
伊桑一直说他不介意我是双性人。他也许也会接受我做我们孩子的父亲。特别是如果梅兰妮已经怀孕了。
但是还是有个声音竭力警告着我——一个女人做孩子的父亲——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
为什么我不能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地生育孩子?仅仅是因为我的身体不符合我们文化里的二元性别论吗?我对孩子——我和梅兰妮的孩子——的渴望膨胀着,打消了我的疑虑。多大的风险我都不在乎了。
伊桑得明白这些。
我走进医生的办公室坐下,心怦怦跳着。“我们先检查我的性腺活性,用我的精子来做代孕吧。”做个淑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伊桑和梅兰妮——但我不确定那会在什么时候。”
恐惧和后悔的感觉折磨着我的良心。我该怎么给他们说?
“很好。我有义务告诉伊桑他的精子缺乏症,但是按照合同,孩子的父亲是谁这完全由你决定。另外,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是X染色体上的隐性基因控制的。”
对。如果我们有个女孩,那她就会遗传我受影响的X染色体,让她成为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基因的携带者。“不管怎样我们都会爱他或是她的。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
“手术还是在原定的星期一做。我们会做个活检看看能发现什么。”
有人在敲门。梅兰妮把头伸进办公室。“护士说让我来这儿。”她坐在了她经常坐的位子上。
皮尔森医生在监视器上调出一些超声波的片子。当她送我们走的时候,脸上出现一种祖母式的关怀。“看起来都很好。明天晚上来打你的催卵针。”
梅兰妮尖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
是的。每一分钱都值。
今天的事已经做完了,我们俩冲出诊所。梅兰妮抓着我的手冲向火车站。我们刚上火车,夏日的暴雨就向我们袭来。
梅兰妮朝我一笑,好像雨水带给她快乐了一样。“我们应该庆祝。”
“你有什么点子?”
“我好久没去过达特蓝了。”
“那我们就去吧。”也许我还可以劝你买衣服。
“现在吗?”
“对啊。”
当我们从达特蓝北站出来的时候,迎接我们的是灿烂的阳光和地上的水坑。我们手拉手走过街道,穿过路口和走廊到了购物中心。
当我们走近门口的时候,我慢了下来。想起童年时的美好回忆,我笑了。
当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妈妈带我来过这里多少次?那时我还很确定我是谁。
梅兰妮把我直接拉到了食品区。和往常一样,我们夜里大多数时间在聊天,错过了早饭。我狼吞虎咽了一个汉堡,洋葱圈,还有一杯巧克力奶昔。这可是一点都不淑女的。
梅兰妮吮着手指上的油脂。“你去看电影吗?”
“好啊。我们去之前先给你买个手袋?”
梅兰妮看了看她的提包,又望向我。“哦,是啊。我是应该买一个。”
“反正逛逛也没什么不好的。”除非我出手干预,否则妈妈就会见到一个流浪汉般邋遢的梅兰妮。这种印象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她们的关系。
梅兰妮快速看了五十个手袋,最后选中了一个便宜的仿皮包。也还可以,但不怎么时尚。
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吹了口气。“在你买之前我们再看看其他商店行吗?”
在等待区的时候,梅兰妮指着那本时尚杂志上的一个手袋。那家店在购物中心的最远端。
我拉过她的手,把她领到这家店的门口。她停下来摇头,“我买不起这里的东西。”
妈妈和爸爸从不在乎价钱,只要别比一辆汽车还贵。他们教我看重时间的价值,而不是为了省钱而浪费时间。“你相不相信我?”
“啊,好吧。”她点头了,但是眼里还是疑问。
我找到了那个广告上的包——深绿色的绒皮,大搭扣,宽肩带,还有刺绣装饰。蒙古羊毛带来一种温暖又淑女的感觉。妈妈会喜欢的。
梅兰妮摇了摇头走开了。“没门。你知道这个有多贵吗?”
“有五年我没给你送圣诞和生日礼物了。让我付钱吧。”
绿眼睛打量着我的脸,她犹豫着不敢相信。
“起码考虑一下?拜托了。”
她温柔地看着我,同意了。
在她调整带子的时候,我站在梅兰妮身后。镜子里,她的脸上写满不解。我搂住她的腰,对着镜子里的她笑了。“能让你高兴,那花多少钱都值。”
当她转过来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她脖子上的吊坠。手指划过那颗银色的心,“我希望我现在还留着我的那个——对不起。”
眼泪从梅兰妮的脸颊上滑落。她的手臂绕到我的腰间,吻了我。吻了我的嘴唇。在这个长长的拥抱后,她松开我,后退几步,睁大眼睛。“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不喜欢女孩子。”
我的手臂在颤抖,像是在抗议她离开我一样。失望逐渐取代了意外之喜。“我很高兴你喜欢这个包。”
我的手颤抖着递给柜员银行卡。
在出去的路上,我又劝梅兰妮买了一条新裙子。
梅兰妮
周一的早上来得太早了。我让我该死的闹钟停下,把它拿到离丹妮远远的地方。她夜里时不时地哀叹,就像一个失去妈妈的小孩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我在想不如直接让她睡过头错过手术。
什么样的人才会劝朋友去切掉身体的一部分?
我吧。
我把她摇醒,让她去洗漱,提醒她不要进食或是喝水。
我的手摸到了那个丹妮多年前送我的吊坠。伊桑会感激他的未婚妻为他所做的一切吗?
我穿好衣服后,看了下这姑娘,发现她在浴室里对着镜子里的人发呆。她喃喃自语了一些关于这场闹剧的事。护士给了她一些在手术前一晚吃的药,她说这些药可以让她平静下来。好吧,我猜也是。
我抓过她的浴巾,给她穿好衣服。“你不用这么做的。”
“这样做我就不会再有奇怪的身体了。”她慢慢走进卧室,拿起手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再也不会是个有胸部的男孩了。也不会是有着大阴蒂和短阴道的女孩了。”
从那一堆东西里她找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告诉我父母我爱他们。”她在我的鼻子下摇着手指。“我不会的,小怪妞。”
信封里有一份关于手术的法律文件和一张纸条。如果手术里出什么事故的话。
我把这几张纸塞进包里,跪在地上把地上的东西塞进丹妮的包。
妈妈停好车,跟我们一起走到诊所的门口。“你们确定不要我陪着吗?你们知道我可以请假的。”
“谢谢。不用了,我们不会有事的。”丹妮的手抓着我的。我吻了母亲,跟她说再见。
她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当她要走进去的时候,我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等一下。我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你在我身边。”
她高兴起来,拥抱了我。“当然啦。”
护士把我们带进去,给了我们袍子,领我们到一个病房。我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手环——梅兰妮-罗斯-费尔贝恩。好的。我不需要他们切除我身上什么东西。也许会拿走几个卵子,不过这就够了。
还没换袍子的丹妮躺在其中一张床上。她在玩她的手环。我看了下表,这时候医生随时都有可能来了。我就把袍子递给她,说,“你现在还是可以反悔的。”
丹妮盯着我,目光无神。“不要这么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来挺过去。”
摇她,打她,尖叫——这些管用吗?我咬紧牙关转过头去。“是时候换袍子了,丹妮尔小姐。”
她站起来拥抱了我。“谢谢你在这里陪我。”当她脱衣服的时候,她的动作很慢,就像一个失去动力的风驱玩具一样。一滴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
全身赤裸的她看起来像是一座北欧公主的大理石雕像。好吧,除了她两腿间的那个东西——那个社会所不能容的东西——它的形状像阴蒂,但是有一寸多长。
你美极了。为什么你要用手术毁了自己的身体呢?我咬着嘴唇才没有开口骂她,帮她穿上了医院的袍子。
有人碰了门,丹妮向后退缩了一下。一位护士走进来。“威尔斯小姐,你现在躺下的话,我会开始给你静脉输液。”
她全身颤抖了一下,但是还是躺在床上,伸开手臂。我坐在她边上,握着她另一只手。她的眼睛里慢慢流出恐惧的神色。在护士做完之前,我们俩都没有眨眼。
几分钟后,皮尔森医生到了。“在开始之前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啊!谁说阴蒂就不能这么大?不过我知道朝她吼是没用的。毕竟医生也只是按病人的想法做事。而朝丹妮大吼大叫就更没意义了。
“我们开始吧。”丹妮说。她脸上有种无力的笑容。
“很好。”皮尔森医生坐在她旁边,“在进行睾丸固定术之前,他们会刮掉你的阴毛。我让他们先麻醉你,不过我不希望你醒来之后有太多惊讶。好吗?”
丹妮朝医生点头。我找出她的文件。“如果手术里有什么不对,我希望知道。”尽管我很可能是人事不省的。
她朝我看了下。“当然了。”
当他们准备好了之后,护士把丹妮推了出去。
姑娘,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倒在另一张床上,翻来覆去发泄着我的压力。不过我为什么要关心呢?那是你的身体——你只是毁了自己而已。
一只手摸着我自己的腹部。两周的注射让我的卵巢不太舒服,腹部也瘀青了。更糟的是我的情绪从时好时坏变成了总是那么糟糕的状态。
有人在敲门——护士又推着车进来了。我躺在床上。他们会取几个卵子,就是这样。我还有时间来决定是不是要怀孕,不是吗?
皮尔森医生说我们最多可以得到六个胚胎。她会冷冻剩下的,但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死在冷库里。而且我也没有钱来救他们。我应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