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慵懒的午后,阳光柔和地倾泻下来,玬和二哥在去往后院的路上正巧遇见了他们的姑母。贞和宫主的皱纹比一年前更深了,但嘴角却一直挂着和煦的笑容,为她平添了一丝年轻,与软禁在宫中时的样子大不相同。正室安平公主去世后获封谥号“庄穆仁明王后”,贞和宫主也终于摆脱了二十多年的监禁生活。就像有意弥补过去那段岁月似的,她现在整个人都变得活泼开朗且朝气蓬勃。现在也是,偶然相遇时率先高兴地笑起来的不是兄妹俩,而是她。
“瑞兴侯陪静妃出来散步了啊。听说静妃一直待在屋里,我放心不下正准备过去瞧瞧呢。没想到就这么在阳光下相遇了,真好啊。”
“姑母要出行吗?”
玬硬是从忧郁暗淡的脸上挤出一个微笑,问道。宫主的着装再加上跟在身后的宫女们抱着的那些行李,一看就是精心打扮后准备出行的阵势。贞和宫主变得娇羞起来,露出了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神态。
“太上王召我去德慈宫……”
看到年迈的宫主就像新媳妇一样,玬发自内心开心地笑了。因为她十分清楚,在漫长的岁月里姑母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终于能自由地和几乎断了念想的丈夫见面,她看起来无比幸福,和自己正相反。
“这都是多亏了殿下一颗仁慈之心。没想到我这个失宠的老人还能获得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殿下比亲生儿子还要温柔孝顺,我的福气是几辈子都享不完了。殿下对静妃爱意深厚,让我也跟着沾了光。”
“哪有……我什么也没做。”
玬慌忙把视线转向一边。新王继位之后,她的姑母每次见面都会对她的丈夫大加称赞。因为謜一登基就请来了父亲太上王和贞和宫主,并大摆宴席亲自促成了两位老人相见。自从狠毒善妒的安平公主嫁到这里,夫妻俩便被迫断绝了往来。而多亏了公主的儿子他们才得以继续相见,她自然会觉得无比感激。贞和宫主一把握住玬的手。
“现在,太上王想来贞和宫便能来,想召我去贞和宫我便能去,对此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殿下本就对侄子们爱护有加,像抚养王子一般抚养他们。虽然不是殿下亲生的,但是用心程度却不亚于亲生儿子。如果不是因为深爱并且敬重自己的妻子,殿下怎么会去关爱这些族人呢?我知道这都是托了静妃的福,所以怎样感谢都不为过。”
被人握住手的玬有些难为情,不知该如何是好。沉浸在幸福中的姑母说的话,一部分是对的,一部分却是错的。丈夫善待宫主和同父异母的兄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比起也速真为他生的两个儿子——宜忠(忠宣王长子王鉴的乳名,译者注)和宜孝(忠肃王王焘的乳名,译者注),他更疼爱同父异母的哥哥——江阳公的儿子,尤其是次子王暠。謜不曾抱过自己的儿子,但是每次见到侄儿他都会抱在怀里任凭他们撒娇。但是,以为这样的亲昵都是出于对妻子深深的爱,只是宫主的错觉而已。
自从那天三哥突然销声匿迹了之后,玬再也没有见过丈夫的笑容。虽然謜会礼节性地偶尔去她宫中喝茶,但总是说几句场面话就离开,不再像以前那样留宿在她的寝宫里。虽然二人从来没有同床共枕度过火热的夜晚,但她的丈夫一定会睡在她的床榻之上,因此当她还是世子妃的时候,王宫内外所有人都误以为丈夫彻底被她迷住了。然而如今,他即位以后就坚决不再与她同床共眠了。
来自大都的公主宝塔实怜、众王妃中唯一为他生过孩子的也速真、身为第一任妻子的玬,还有从世子妃时期起就对其不理不睬的顺和院妃洪氏,这几人都没有侍寝的机会。在后宫五位妃子中,被他选中的人是身份最低的赵妃。没有人知道赵妃身上有什么魅力吸引了王,赵妃以前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眼下謜却每日出入她的宫殿。宫女们已经议论了好长一段时间,说王的宠爱已经从玬转向了赵妃。贞和宫主对宫里的消息一向比较灵通,不可能不知道这些闲言碎语。看着被自己握住手一脸为难的玬,老人感到有些抱歉,绽放的笑容也收敛了一些。
“您不用担心。男人和觅花的蝴蝶没什么两样,总是从一枝花飞到另一枝花,但他最终还会回到自己最舒适的地方。我经历的这些,静妃也听说过吧。所以,您耐心执着地等待便可。因为殿下最终还是会回到初次缔结姻缘的静妃身旁。”
不是那样的,姑母。对于王上来说,我这里从一开始就不是他回归的地方。玬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虽说男人是穿梭于花丛中的蝴蝶,无法抗拒炫耀不同香味的花儿们的诱惑,但她从来都不曾被丈夫当做一朵花来看待。这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也是让她羞愧又悲惨的秘密。玬无法继续聊下去,轻声打断她的絮叨,提醒道:
“您快去德慈宫吧,太上王在等着您。”
“哎哟,我这老人家把要做的事都忘了,在这儿犯浑。太上王也是,待在贞和宫就好了,为何那么坚持在宫外啊。再说这么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动不动就召我过去……”
虽然口头上在埋怨,但是老人的神色就像带着露珠的小花一样清朗,也像为了青涩爱情而悸动的少女一样明媚。玬和王琠让开一条道,想让她快点离开。贞和宫主迈着雀跃的步伐很快便走远了。
“嘁!”
宫主一行人刚消失,王琠就不爽地嘀咕了一声。
“儿子把父亲挤下王位,在宫里只手遮天,有谁还能乐呵呵地继续住在这里。太上王这是有多难熬才搬出去住了啊。”
太上王居住的那个号称德慈宫的地方,曾是张舜龙的府邸。太上王刚把禅位表呈递给大都的皇帝,铁穆耳可汗就欣然将自己的表弟益知礼普化推上了王位。另外,还为这年迈且关系欠佳的姑父改封号为“推忠宣力定远保节功臣开府仪同三司太尉驸马上柱国逸寿王”。给了他一个冗长无比的爵号之后,可汗便让他隐退了。对方仿佛已等待多时,迅速就把事情处理好了,把王位传给儿子,不,其实是被儿子抢走了权势不得不退位的太上王,也就是逸寿王,拒绝了自己曾经居住的宫殿,而是选择了张舜龙的府邸。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回避自己的儿子,当然身为儿子的王也很清楚。明知如此他也依旧去德慈宫问安,还亲自把父亲请来为其设宴,装出种种孝顺的姿态。王琠对徒有其表的父子关系觉得膈应,语气也充满了不敬。玬说道:
“太上王只是想安静地休息。姑母也很开心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