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奎扬像看到救星一般,从地上连滚带爬地向男子靠近过去:“救、救救我……”
待到近前,摸到那人的衣摆,再顺着想攀住站起身来,但这男人自己连站稳的力气也不够,差点两人又一起滚作一团,但离得近了,骆奎扬也能看清对方的脸,不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成瞎子!”
成瞎子却反手将骆奎扬用力推开:“你们姓骆的终有一报,但可惜啊……”
“什么?”骆奎扬头脑一懵,被他推坐在地上。
“可惜你家的报应,只是落在女儿身上。”成瞎子冷笑。
“你说什么?”这话戳到骆奎扬的痛处,他顿时气疯了就要冲上去,但“咻”地那股白雾又凝聚起来,化现出女鬼的形象,但她凸眼吐舌,只能怒目瞠视着骆奎扬,却无法说出声音。
“云青,你就安息吧。”成瞎子这话好像是在对吊死鬼说的:“也是这家气数到了吧,老天开眼啊,下道雷劈死个骆家人,也算跟你当初一命抵一命了。”
随着这话,那白雾一样的女魂便开始淡去。
“云青?”骆奎扬听到这个名字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指向成瞎子:“原来是你,就是你害了我女儿!当年我爹都放过你了,你在我爹这已经说定亲事,还没未过门的女人家做工,就跟她私通苟且,后来事情败露,这个女人上吊自杀,你居然还记仇!”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才不会像你爹那样出尔反尔,当初我是和云青有意,但并没有侮没她清白,你爹就找我私了,只要我交出一双眼睛,他就放过云青,只退掉这门亲事便不再追究,但还不是……还不是逼迫得云青悬梁自尽,就在你爹这书院里!”成瞎子越说越激动:“我已经瞎了,根本不可能再设计杀人,这件事我大声说出来,天地良心!也不怕老天怪罪!”
骆奎扬竟一时语塞。
然而就在这时,从一进的宅院门外,又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人,那人还拿着火把,惊得院中二人一怔,但这拿火把的人进来就喊:“莛哥!侲莛哥!”
女鬼“咻”地就不见了踪影。
骆奎扬心知必是来找赖侲莛的,下意识就想挪动脚步,用身体去挡住那人的视线,但这时身后一股劲风,他回头去看时,面门就受到“咣”一记重创,顿时眼冒金星跌倒在地——就是赖侲莛,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手中正拿着方才骆奎扬打他的那块木板,此时咬牙恨声道:“这一下是还给你的,老东西!”
跑进来的人,居然是赖大,他上衣袒胸,还绑着绷带,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来,照见是赖侲莛才松一大口气:“莛哥,还好你没事!我刚才睡在屋里,先听见你出去,过一阵又听到有人说骆老爷这么晚出门,我就知道他必是来找你了,好不容易避开那些人的耳目,才能跑来找你!”
赖侲莛一改先前孝子贤婿的模样,用脚踢得骆奎扬翻过身来,他下手留了力道,所以骆奎扬只是晕眩但并没昏倒:“刚才成瞎子说得没错,你们骆家的气数到了,天也安排我们来收你……哼!有什么怨什么仇,到下面去跟你你家老大人诉苦去吧。”
“你、你……赖侲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地上的骆奎扬似乎不明白:“我还想把女儿嫁给你……”
“你怕我一路追查下来,找出当年建塔时候,你们家贪没银钱的证据,刚才就想杀我灭口!”赖侲莛冷笑:“至于你为何要把女儿嫁给我?这里吊死的人又是谁?云青,赖云青,就是我家祖姑,当初你我两家有交情,爷爷的亲妹原本说与你结亲,但没想到祖姑婆跟这成瞎子有了情意,爷爷觉得愧对于你家,要建塔的时候就卖掉家中十亩良田凑够六百两银予你,又听信你的话,跟你到处看地选建塔址。”
“当年的事,我也知道不多,但你我两家如此,就当互不拖欠了。”骆奎扬捂住流血的前额慢慢从地上爬起。
赖侲莛却举起木板,又“匡”一下把他打翻在地:“两不拖欠?我愿意,当初建塔时因为你家老太爷的利欲熏心,选用坏料,又在春夏暴雨时节赶工期,造成工地塌方,当时十几个土木工人一起从山岗上滚下江水淹死的事,你这么轻轻松松就想算了?”他的眼光转向赖大身上:“周边当时好多穷苦人家,就是奔着做工的工钱来卖命的,赖大的爷爷也是当时死去的工人之一,因为工程上要他赊账代买一些木梁,本想等塔建成后才能收回本钱,谁知就死了,你们给人的殓葬费,也只够买副棺材,剩下赖大的奶奶只好带着他爹卖身到我家做下人,我和赖大从小一起玩大,对你家早就恨之入骨。”
骆奎扬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原来这一切是你们搞出来的……金余……”
赖大却冷笑接口:“知道赖宝为什么要死吗?他要下去跟骆小姐做一对鬼鸳鸯,这半年多时间,我和他经常来往两家跑腿,怎知道他就会和你女儿眉来眼去上,两个人早就私定终身,打算在出阁坐船期间逃走,我无意中发现赖宝不定期到周边多次少量购买火药,问他却说是用来炸鱼,呵!这种话骗鬼也不会信的。是他们两个自己打算在船尾点着火药,造成意外事故,然后两人趁乱游到对面去,谁知那天突然变天,雷劈到桅杆并且引爆火药,我如果不是早有准备,也会跟其他人一样被炸死的。”
“什么?”听到这里,骆奎扬已经失去知觉,呆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像死掉一半了。
赖侲莛将木板扔到一边:“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吊死鬼……要不是你有意骗我来这,要不,就是你自己心里有鬼!刚才你打我这一下,就证明了我的推测,你看我这两天顺藤摸瓜在调查整件事,怕我将你家的旧情都翻出来……
“不、不,我并没想过要你的命……”醒悟过来的骆奎扬争辩道:“我是不想你再追查,但刚才打你,也只是想让你害怕,别再过问往事而已。”
“呵,是么?其实我这些年来就跟赖大合计,等我长大到合适的时候,就托媒人向你家提亲,也是为了解开一些困惑,比如我祖姑婆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家当年到底还贪没掉多少?具体害过什么人?我们没想过报仇杀死谁,只是想知道真相!”赖侲莛说得义正词严:“骆金余到底也是一条人命,我却也没想到与你女儿无缘至于这个地步。”说到这,他自己也长出一口气:“骆金余居然和我家的赖宝做出那种事,也许就是成瞎子说得对,你家的人损阴鸷的事做多,老天也看不过去,打一道雷索性炸死骆金余……就当我家与你家无缘,但你们骆家太爷还能寿终正寝,你们也还有这几十年安乐日子可过,直到现在……看来因缘结果就是如此,我们对你们再恨,也都没有害命之心,但骆金余和赖宝两条人命,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说到这,又转向成瞎子:“这么看来,你和我家祖姑婆也是无缘,但你至少义重,宁愿蹉跎这后半生。”
赖大朝地上的骆奎扬耸耸下巴:“他怎么办?”
“算了,我们两家的账,这次才真的算结果了吧。”赖侲莛去搀起成瞎子:“走吧?”
成瞎子叹一口气:“好……”
骆奎扬被人找到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他状貌疯癫,痰厥症又犯了,一时喊着有吊死鬼来拿绳子套他,一时又说女儿和赖宝在前面大树下等着他,几番还用头撞墙,但幸好没死,骆家人说,其实骆老爷当年夜宿书院,就曾被窗户上撕破的白纸影子吓过,从此就总说有吊死鬼,近些年好些,但就此又犯得更厉害,卧病在床再也没起来过了。
也不知是谁把骆家内里的这点出事的因由给传扬了出去,虽然不免加加减减、添油加醋,但也有鼻子有眼儿的,有人还追问,到底最初骆小玉在花园中听到的话是谁说的,有人说肯定是赖宝和赖大躲在暗处窃窃私语,但也有人说当时赖宝和赖大都在前厅忙碌,哪有时间就去后面说这些闲话,总之是一个家宅的时之运之,因缘结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