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忙碌,越是向往窗外,自然。
新一期杂志紧张的三校间隙,我利用午休时间去杂志社后面的街上散步。这条背街,很少有人行走,都是些事业单位的大院,一个个院子用墙圈起来自成一局,外面的路敞敞的,外面的墙被爬山虎占领,墙头被三角梅占领,而那些少量的菜地,被附近的工人各挖一块种了红薯、青菜。晚上回家时,他们就在自家地里摘些蔬菜回家,像刚刚完工的老农。
在那条路上,我看到了零落地上的三角梅,看到了立于半山腰的紫薇,看到了茂密的爬山虎,看到了从地缝里长出来的野草野花。因为与它们的相遇,渐渐放松下来,真正的愉悦多数时候不需要花钱。
编辑部的孩子好些个去拉萨过雪顿了,去日喀则参加珠峰文化旅游节了,每年夏天我都是“留守儿童”,坐在办公室大红格子间里低头看稿校稿,每年这个时候都最忙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给自己精神给养,于是翻出《沙郡年记》来看,奥尔多说:“看大雁要比看电视更重要,寻找一朵白头翁花的权利与拥有言论自由的权利一样,都是不可剥夺的。”尽管我们都是少数派,可是我想在那事务之外,依然有种逃离繁琐的力量,不在乎走了多远,就是在周围的河边、森林,或是去游泳,也可以让拥挤的心透透气。
有时,那种来自内心的安定,不仅是一粥一饭,也来源于那颗立志走万里路的心,还有某些能让自己感觉清爽的玩兴。
终于明白我的孩子为什么那么喜欢在野外玩了。
他整日像个野孩子,一个夏天几乎每天都在外面骑自行车、游泳、捉知了,或是傍晚坐在树下等知了自己掉下来,或是拿着自制的神器,在小区的池塘里钓龙虾。
十一岁的年纪越来越不愿意受约束。我的父母说他越大越不听话了,说他一天只知道玩,说我们对他放任自流,替我们惋惜心痛。
很多时候,一些朋友也和我说,与其让孩子耍,时间也就耍过去了,不如让他去学点东西吧。可是我想这就是儿子需要的童年啊,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学富五车呢?
这样的童年不是在补习班里度过,不是不谙自然之道、不识天地之高远。他知道爬山虎的脚是如何长成的;他知道倔强的蟑螂在丢掉脑袋后还能再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无意之酿,非玩之初衷。可是会玩的人,玩着玩着,在外人看来便有了成就。
活七天;他知道用双面胶粘住知了翅膀可以将其成功捕获;他知道用田螺可以将龙虾钓上来,是自然交给他这些知识的,而不是妈妈,或任何一个补习班。
孩子上六年级时,我加了一个小升初的QQ群,那里的妈妈们总是分享六年级的奥数题,而我毫无兴趣打开。或许某种意义上,我的放纵会让儿子输在某些线上。事实上,后来在小升初的奔跑道路上,我们临阵磨枪也真是吃尽了苦头。可是,就算身处水深火热的竞争中,我也明白我们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将自己放松下来,竟然有了意想不到的结局,原以为这场“小升初战役”会很惨烈,事实告诉我,没有之前想的那么紧张和可怕。
在这世界我们并不能完全随心所欲,唯一能做的便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并持之以恒。
那次与儿子一起在绘画工作室,在一本杂志上我看到别人做的民族风皮具包包,两眼发光,心生一念,对儿子说:“我们也去做这种包来卖吧。”儿子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坚持做你擅长的吧。”那时,他只有十岁。简短的话语,让我不敢再小看这个小子。小小的他如果懂得一生专注,将是此生受之不尽的财富。
这个六岁看到红尘阿姨的新书《尼泊尔的香气》,对我说他要开着飞机去流浪的小伙子,我一直将他捧在手心上,珍视着他那要随着年龄慢慢消失的童心,最珍贵的童心。为什么我们要过早地将那些生存的压力,将通晓世界的大脑交予我们的孩子呢?
该来的总会来,不能让它来得晚些吗?
龙应台的儿子对她说:“妈妈,也许我这一生会很平庸,不会像你和爸爸一样优秀。”可是妈妈只是告诉他,即便他会平庸,她也不会失望。只是希望他依然认真学习,这样能够有更多选择的权力。
也许这些散漫养大的孩子,会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可是他们晒黑的肌肤,旺盛的精力,还有那在游戏疯跑中智慧起来的头脑,会让他们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吧。
而长长的一生,如何才能抵达心灵深处的自己,满足自己内心的愉悦,才是每个人一生最重要的课程。
《看见》主编王开岭说,当他从中央电视台的电梯里下班出来,他就会整理面容,用过生活的心去过想要的自己的生活。将那些需要精进的头脑,来自四面八方的资讯风暴关在家门外,安静地看古书、读经典才是他的乌托邦。
这世上最会玩的人当属王世襄。在王世襄的《锦灰堆》里,这位以养虫、育鸽、饲鹰、精馔、藏物识器立身的大玩家,将那些老北京平凡琐碎的“玩意儿”随身携带,即使在最动荡最苦难的日子里,他也从不肯牺牲自己的兴致与生趣:“那些与骄奢无关、问汲于自然、求助于草虫的最低成本的快活。”
这是多么健康而美好的人!所有的玩兴都是热爱生活的最好依据。
做生活的专业户,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做一个专心生活的人,“爱天空、爱市井、爱草木、爱鸟虫、爱古今、爱神灵、爱路人……一辈子聚精会神、专注毫发,只知道爱,只埋头玩。有何不好?”
而王世襄将玩,玩透了,玩神了,将那些玩兴变成“古鉴成就,收藏成就,学术成就,人格成就,爱情成就,美食成就”。其实他最大的成就就是会生活,会玩。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无意之酿,非玩之初衷。可是会玩的人,玩着玩着,在外人看来便有了成就。可是在玩家那里,依然是好玩罢了。
因为好玩才能持之以恒,坚持,不再是一件苦差。
在不能远走的日子,如果累了,我就用电影、用书籍、用绘画、用书写,恢复自己想象的翅膀,抵达那些我去不了的地方。对于我来说,这些也是好玩之事。
这样说,似乎有点理想主义,其实真正的理想主义“不是埋头沉溺,它富于行动,要做事,要追求改变。它要赶路,披星戴月,风雨兼程。”
这样的理想,如盏明灯,照亮路途四野,不会让人步入抑郁的行列。
每一天,每一朵花开,与日同醒的人,能听见一些花开鸟鸣的人,能在山顶雪地里与家人拥抱的人,玩趣正浓的人,都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远比我们知道的大得多,不要深处蜗居,把真正的世界隔离于外。
那个真正的世界就是会生活,会玩的世界!一辈子玩下去,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