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描述的是这么一种生活,一种看似轻描淡写,随时可能被忽视的;一种并不那么热烈,很漫不经心的,一种很简单、很朴素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存在吗?
年龄越来越大,“向心力”越来越重,自转的空间也越来越大,并不是因为外面的世界不够精彩了,而是因为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而我更喜欢窝在家里享受一种安静的、没有喧嚣的、没有选择的、看似不动脑子的生活。
不是你想的那样,年龄大了,不喜欢精彩了,相反,我正是想向原来那个无精打采的生活做一次精彩的背叛。
越来越看重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而不是别人希望的那种人。活到四十岁,竟然越来越叛逆,这种“叛逆”,不为别的,只想让自己成为自己。
年少时,怕父母失望,努力成绩好,努力做一个让父母不失望的女儿,拼命地含着泪水,像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用一张张卷子麻醉自己,但最终也没能换来可喜的成绩;年轻时,以为成功就是有一官半职,竭尽所能让家人、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住好房子有好车子,不让孩子委屈,和别人比较时,不至于让自己心酸到流泪。
为此,我容易比较,容易负累,容易负疚,容易不快乐。欣喜总是眨眼而过,那些长长的日子总是在近乎麻木的状态中日复一日。我似乎品尝不到生活带来的那些蜜糖滋味,似乎没有那么多的蜜可以品尝,一天天向前,仅仅是必须向前而已。
听到别人的赞赏,也依然努力在做,尽量不让别人失望,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想要怎么样。
只是除了那些被推着走的白天,我依然保持着读书和写字的习惯。那里有我的安宁,我视为草原一样宽广的天地,有海洋一样宽阔的胸膛,它们能够聆听我起伏的心跳,能够容纳我澎湃的心事。
永远记得那一天,当朋友告诉我,可以进入一家杂志社时,我那晚近乎狂喜的心情,那种像初恋一样的忐忑兴奋与不安至今难忘。
终日与文字相处的日子,就这样到来了,可以大张旗鼓地看书、看杂志、写字;可以趁天气好时,去公园晒太阳,顺便把选题会开了;可以和一些比自己小很多的小朋友一起,分享一本书,分享一些情感,这样的日子通通被我称为好日子。
终于那个分裂的人,开始合一了。
慢慢地知道了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的生活,慢慢地知道了自己究竟想要成为哪种人,慢慢地在生活中没有了拧巴,没有了屈就,没有了迎合别人而让自己八面玲珑。
过越来越简单的生活,享受着越来越慢的时间,也并未让慢下来,成为不上进的理由。
于是看了很多淡而有趣的书,并没有太多道理可讲,它们近乎是些无用之书,没有指导性,只是关乎吃、喝、花草、动物;也看了些电影,有的淡得看不出更多的情节,可是我却看得津津有味;也写了很多随笔,关乎绘画,关乎旅行,关乎像流水一样不值一提、毫不波澜壮阔的生活。
我慢慢从这些漫不经心的文字和电影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然后充满想象力地去绘制自己的生活,像简笔画一样,寥寥几笔,却绝对独具慧心。
这样的生活,带着孩子的稚朴,但是颇有想象力。有想象力的生活,给自己插上了翅膀,而不是在地上爬行。
我称这样的生活为“离地一厘米的飞翔”,必须踩踏地气,能呼吸到来自生活泥地里的芬芳,但又绝不灰头土脸地被琐碎打败,根植于日常,不逃避,也不妄想总是奔向远方,在离地一厘米的地方听音乐、看书、读诗、画画……喘口粗气,然后接着过那对谁都不容易的生活。
于是新的一年,我将束之高阁的羊毛地毯拿出来铺在了小茶几的下面,不必等到最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用,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值得慎重对待;小茶几上铺着从云南买回来的蜡染布,摆放上茶具茶台,还有我们家六个小妞生活的花鱼缸;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跟着我们很多年,每年,报春的紫荆花总是最先盛开,推开卧室窗户一眼就能瞧见它在张扬;儿子卧室的书架买了一个又一个,还有那些自制的书架搁板上摆的毛绒玩具、小男孩的玩具手枪都让生活充满活力;厨房里的锅盆碗灶,每天黄昏和它们待在一起,为我制造了许多写作的灵感……这就是我看似不值一提的生活。
在绘画中,我知道了重复会造就一种不可捉摸的美。而当我对生活充满想象,也就让日复一日的生活充满了魔力,一束花、一道光、一杯茶、一只小狗、一支笔,甚至一句话,都能成为喜悦的源头;有时,不需要任何借口,也能保持内心宁静。向内看的日子,没有了东张西望,也没有了兵荒马乱。
这样的生活不需要刺激,不需要惊天动地,从日上竿头到星星满天,没有大事发生就是好生活,我迷恋这样的小生活。
而且,我牢牢地记着辛波斯卡的那句诗:没有任何人的存在是寻常的。
我想做那个不寻常的人,那个笨拙而有趣的人,并且努力成为一个有意思的人。
我想记录这样的生活,还希望能仔细描绘出从那淡如水的日子里品出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