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我发现他真的有很好看的眉眼。特别是在害羞的时候,更加生动起来。他说,“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鼎中,不然怎么会这么久也没去打个招呼呢。”站在一旁的我原本就插不进去任何话,现在更觉得被排除在外。聪明如凉夏怎么会看不出我的尴尬呢,她一把拉过我的手,介绍给秦歌,“这是我好朋友,她叫程莫言。”
他看到了我,打量三秒之后便认了出来,“呀,我们在画室见过的。”我点点头算是回应。天晓得我有多紧张。我觉得我的笑容僵硬极了,这让我很憎恨自己,就算不能讲话,我也该有个漂亮的微笑告诉他,我是一个好女孩。可是我连这都做不到。
凉夏说,“莫言,这是我初中同学秦歌,画画超棒的喔,以后你有什么不会不懂的就可以直接问他,他肯定会帮你的,他心肠可好啦。”
我知道凉夏是在故意介绍我们认识,我感激她,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样的认识真是让我不知所措极了。
但是好歹,我们算是认识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秦歌是美术特招生,没有参加中考就被破格录取了。我们社团的管理人便是他的启蒙老师,所以那天大家都去领材料了,他会特殊的留在那里画自己还未完成的画。
几次社团活动之后我们也算熟识起来,他不介意我不会说话。常常问我一些问题之后,突然发现我没有回应,又自己接着话说。
比如,他问,莫言你看这个颜色是不是调得很绚?两秒之后他又说,恩,好象淡了点儿。
再比如,他问,莫言你说老师今天染的那个红头发像不像火鸡?两秒之后他又说,挺像,比圣诞节的火鸡还要火鸡。
他是个很可爱的男生,你们发现了吗?要是换做以前我绝对是不会喜欢这样的男生的。这样说也不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我是个有自闭症的孩子,我在人群中会感觉到恐慌。我一直这样提醒自己,不知道究竟是我病了,还是一直都是心理在作祟。我曾想过我喜欢的男生会是什么样子。
他一定要跟我一样安静,他有好看修长的手指,他有干净温和的笑容。他要有一颗善良宽容的心,要比我自己还要懂我,在我开心的时候陪我笑,在我难过的时候给我一个安心的肩膀依靠。
……
我也经常会问自己,程莫言你这个大傻瓜,你有什么权利要求那是一个这么好的男生。你看看自己,你能治得好自己的自闭吗?你有办法开口说话吗?你可以对自己喜欢的男生说,我喜欢你吗?你能够在秦歌面前像一个正常的美好的女孩子吗?
这些问题把我逼得快要窒息了,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矛盾体。一面渴望着阳光的生活,一面走不出那个阴暗的角落。
不知道究竟谁可以救救我。
Part 4.
惟恐天下不乱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质,就是有了话题拼命往里加料,没有话题便生产话题。比如大清早我们寝室就突然炸开了锅。
王婷婷穿着她那件Hello Kitty的粉睡衣跟唱大戏似的满寝室跳,声音时缓时急,高低起伏层次清晰,凉夏说,她一定是学过声乐发音的。
“我昨天晚上搁桌子上的十块钱不见了。”原来上窜下跳就是为了找十块钱啊,我明显听到凉夏嗤之以鼻轻哼了一声,不过我还是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寝室里的空气都凝缩了起来,凉夏过来握了握我的手,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没事,让她找,你去洗吧。
我拿着牙刷和杯子准备去厕所,王婷婷突然尖叫起来,吓了我一大跳,“你不能出去,现在这里可是犯罪现场,谁都不准出去,我得找保卫科过来搜,你出去了谁保证你不会把赃款转移了?谁都不准出去。”
犯罪现场?保卫科?赃款?我真是觉得无语极了。莫名其妙为了十块钱,我们三个成了犯罪嫌疑人了。见鬼!
“喂,你到底够没够啊?大清早就在这里闹腾,谁知道你是不是又把东西塞到哪里去了自己忘了。”凉夏说。
一起住虽然没多久,但是王婷婷丢三落四的功夫我们算是见识到了。早上起来找不到袜子、刚买的笔记本用了没两天就失踪了、连手机都三天两头的不知道扔哪里,经常听她嗲声嗲气地说,“康康拨下我的号码啦,我手机又不见了。”凉夏前两天才从垃圾篓里把她的袜子找出来,她脸红得跟西红柿似的,还不忘大声嚷嚷,那个缺德的家伙把我袜子扔垃圾篓了。我猜谁也没这么无聊,肯定是她自己不小心就扔里面了吧。
王婷婷一听凉夏的话,可不得了了,几乎用了全身力气吼出一句话:“说什么呢你?我看就是你偷的。”她脸上的青筋乍现,歇斯底里的样子让我觉得浑身一震,我赶紧拉住凉夏。局面已经够混乱了,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康康见状也过去劝王婷婷说,算了,十块钱也不多,说不定是不小心掉哪里了。可是王婷婷不依不饶地说,不行,一定得把小偷找出来,我们寝室怎么能有这种害群之马。
僵持之下,康康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诶,我记得昨天下午我们去小卖部,你不是买了四瓶酸奶花了十块钱吗?你是不是忘记了。”
王婷婷的嚣张劲头一下子下去了,看来她的确是忘记了吧。她推开康康,小声嘟囔了一句,“关你屁事”然后推门出去了。
我松下凉夏的手,暗自也松了口气。跟这种人住同一个寝室,安宁是奢侈。
凉夏有些生气,说:“神经病,生理期综合症喔?”我倏忽笑了出来,生理期综合症,亏她想得到。凉夏回头,看着我,有些震惊又有些激动地说,“莫言,你笑了。真好看。”
我忘记了我多久没有笑过。那好象是前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模糊,不切实际。
所有的小朋友都开开心心无忧无虑享受他们的欢乐时光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独自关在家里,我弄不清楚,大人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妈妈总是对我说,莫言乖,等妈妈忙完这一段,就带你去游乐场玩。可是她永远没有忙完的时候,赚钱很重要,她要给我买新衣服,新玩具,新动画DVD。我都明白,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对我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有人可以陪我说话,我希望像所有同龄人一样有个美好的自由的童年。
这些,她都不知道。
后来她明白了,因为我的失去,让她明白了。这样的代价真让我难过。凉夏总是对我说,莫言,你这样封闭自己其实是想要更多的爱对吗?
我也问过自己,我需要吗?我是不是真的刻意把自己封闭起来,为了得到更多的关心。为了让曾经忽略冷落过我的人受到惩罚。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真坏啊。
我突然想她了,她自己在家好吗,会按时吃饭吗,如果是我在家她一定没有那么孤单吧。我决定这个周末回家一趟,顺便把换洗的衣服带回去。
凉夏觉得自己在学校很无聊,也说回家去,把家里那个用电频率小的锅带过来,她想在寝室煮火锅,这个想法真疯狂,可是我也默许了,跟她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越会被慢慢感染和吸引,原来做事可以不用思考那么多后果,原来只要自己开心就可以了。
这对我来说,是个好的开始,至少我已经学会笑了,不是吗?
因为事先凉夏已经帮我打过电话回家通知她我会回去了,所以我还没走到家,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辣子鸡丁,我最喜欢吃的菜,也是她做得做好的一道菜。
我掏出钥匙来开门,还没插进钥匙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吓得我一哆嗦。是她。
她手里还拿着冒着热腾腾白烟的锅铲,见到我大包小包的赶紧接了过去,“回来啦,快进来,带这么多衣服回来洗吗,哈。”
我跟进去,把鞋脱下来放进鞋柜,我的拖鞋还放在最上面那个老位置,我换上,她说,“大老远就听到你的脚步声了,哈。去洗洗手,看会儿电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说完,她就又转身跑进厨房了。
我去洗了手,坐到沙发上,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家里没有什么大变动,罩电视机的布,和茶几上的布好象是换了新的,颜色更鲜艳了一些。
没过几分钟,饭就做好端上桌了,我见她忙碌着也想去帮拿一下碗,她甩甩手,“不用,你坐那里好了,我自己来,马上就可以吃了。”
只是十来天没有见面而已,我觉得她更加客气了。
我看得出我回来她特别开心,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跟她之间少了很多母女间该有的亲昵,多了很多本不该有的距离感呢?
饭很好吃,比起学校食堂的那些简直称得上美味。在学校吃了两周的饭,觉得肚子里的油都被清干净了。凉夏说想在学校吃到有油味的东西,比找一碗有苍蝇的米饭难上千万倍,我嫌她说的恶心,可是却句句是实话。
我吃了两碗饭,她很高兴,一个劲儿说,多吃点,多吃点。
我示意让她也吃,她才端起饭碗吃起来。夹了一夹菜,放到我碗里,停顿了一下又夹了一块鸡肉给我。其实我很不喜欢她给我夹菜,我就像是没有选择权利一样,任人摆布着。我知道这叫不知好歹,可是书上说所有的孩子都曾这样不知好歹过,本能的反叛。只是我不表现出来,在心里却比他们更加的介意更加的排斥。我把菜拨到一边,吃了几口白饭,她看了我一眼,我又把菜放进了嘴巴里。
我排斥,却顺从着。
这两周的饭好象这一顿吃下去了似的,撑得我胃里很不舒服,可是心里却很满足。吃完饭,她去洗碗,我看电视。
周末的综艺节目堆砌了所有频道,我是讨厌这种喧嚣的节目的,翻来翻去,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节目看,我干脆关了电视,回屋把电脑打开了。
很久没有登陆过“时光”,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挂念着它的。打开网站,墨绿色映入眼帘让我莫名的觉得安心。输入“程莫言”,一串数字密码,回车。我突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喔,天啊。
日记更新的时间停留在我开学的前一天。我写:对新生活的期待居然有这样神奇的力量,让我拼命克制住了惶恐不安。期待中我也会有很多担忧,我会融入那样的学校和班级吗,也许离开家,离开她,我会更加孤单,可是我知道担心也没有用,那么不如顺其自然吧。……
文字的确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今天我再看起当天写的日记,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我还是由衷地感谢上天并不是对我太过苛刻,遇到凉夏,和那个叫秦歌的男孩子,这多棒啊。
“滴滴滴”系统消息发了过来,一只小白鸽叼着粉色信封飞到桌面上,我点开,竟然是消夏。她发了个很夸张的大笑的表情过来,说,小莫言,心情好吗?
这是我们第一次直接对话,我有点儿紧张,就算隔着电脑屏幕,我还是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仿佛怕被她听到似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打了几句话又删掉,再打,再删。我暗暗想,神经啊,你考试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吧?
我飞快地打下,很好,谢谢。这四个字点了Enter。
很快,白鸽又飞了回来,叼回来消息:要早点休息喔,不然黑眼圈莫言会吓跑心上人的喔。
我的心咯噔一下,原本准备回消息,却看到联系人那一栏头像突然灰了下去,她下线了。她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熟悉,可我们的确又是两条如平行线,互不相交,毫无交集。直到她下线后的十分钟,我的心依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我想了想,还是记下了这两周的经历,然后下了线,关了电脑。
往后一躺,便陷入了一片柔软之中,睡了那么久的木板床,还是家里的床舒服呀。我正在陶醉的时候门“吱”一声被推开了,是她。
其实我真的很介意她不敲门就进我的房间,但是她敲门又怎样呢,我又回答不了“请进”或是“我很烦呐,不要理我”这真让人烦恼啊。
她一手端着盘苹果,依旧是削好了皮,切好了块儿,用牙签扎起来的。她笑笑,对我说,“累了吧,莫言。吃苹果,一会洗洗就睡吧。”
我坐起身,把盘子接过来,放在床头。她好象还没有出去了意思,我正觉得奇怪,她突然像是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天呐!一台手机盒子。
是Nokia的,我见过,凉夏就用的这一款。N81,很简单随意的外型,干净利落。
她说,你也该有个手机了,不然老借别人的,多不方便,你试试吧,如果不会里面还有说明书。以后就可以空了给妈妈发个短信了,你不知道这两个星期,妈妈多想你。
我把手机捧在手里,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可它就是真实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仿佛在迎接它的新主人的开启。
我想说谢谢,可是我不能,我只好对她笑。她有些吃惊,有些激动,我看到她的肩膀都开始略微地起伏了,她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我的手机,属于我的手机,唯独属于我的。
那种满足充斥了我的身体,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我不知道是不是它在作祟,我做了一个很奇特的梦。梦里没有惊慌,因为我可以跟人沟通了,我的世界不再只有我自己。我没有做噩梦,这真让我惊喜,梦里安宁塌实的感觉一直延续到清晨第一道阳光照进我的房间。
快到十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还差半个月,就是爸爸离开我六年的日子了。他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么,会想我么?
他那年走的时候,没有给我留下只字片语。只是某一天我醒来,妈妈就对我宣布,今后我只有她了。我一直觉得是她赶走了他,可是为什么呢?可不可以给我选择的权利,不要总是把已成的事实像宣布圣旨一样告知我,能不能让我自己掌握一次呢?
她通常比我起得要早,我起来就一定会有香喷喷的点心和热呼呼的牛奶。可是今天她有些反常的起迟了,我洗漱好了,才见她从房里出来,一脸疲倦。她见到我愣了一下,也许是已经习惯了我不在家的日子吧,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手熟练地在脑后一挽,把乱蓬蓬的头发扎了起来,对我说,“我出去买油条吧,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