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所有的青春都需要一个与自己贴近的影子,孤单不怕,寒冷不怕,只要有你,都不怕。』
我一直不愿意去回忆,只想什么都不管地往前走,这样,不知道算不算也是一种勇气呢。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蝉要在地底下蛰伏数十载,才能换取一个夏天的鸣叫。我用了那么多年的沉默,是否也是为了换这样一个精彩得让我可以在往后很多年只凭回忆,便可觉得满足、富有的青春呢。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猜到了那个开头,却怎样也悟不出那个结尾。如果真的是天意难违,我多么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们,从来没有过拥有,也许在失去的时候才不能感觉到痛彻心扉。
——程莫言的时光留言版
Part 1.
我曾经以为住校之后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再有我妈妈每天早晨风雨无阻的起床号响起,可是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这种说法真的百试不爽。善解人意的凉夏自觉地接替了我妈的工作。
嗜睡,是我唯一一个张扬一点儿的习惯,亦被凉夏扼杀得一干二净。天晓得她早晨6点45分准时醒来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我只知道她每天得费很大的力气连拖带拽地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程莫言该起床了!”“程莫言要迟到了!”“程莫言你再不起来我就不管你了!”……这种台词会让所有跟我不熟的人认定我一定是一个懒惰无比的家伙,其实我只是想多睡五分钟而已,当然,她不会允许。
除去叫我起床的时间,她都会温柔地叫我“莫言”。而且她可以把白面包涂上果酱涂上沙拉变得非常美味,这让我非常佩服。
在这个名声以及升学率高得惊人的“鼎中”,没有人会肯浪费时间去关注一个与自己生活无关的人。我的失语在他们看来也无非就是班里多了一个跟他们不太一样,情况比较特殊的优等生。我倒也乐得清净,凉夏向班主任申请跟我坐同桌,说是可以互相照顾。班主任没有考虑就答应了,毕竟我也需要一个好朋友替我解决日常琐事。
凉夏坐在我旁边高兴极了,搬了一大堆零食和漫画囤积在课桌抽屉里,一面对我说,“莫言啊,从今以后我就要带着我的宝贝们来和你相依为命啦。”说着,递过来一袋上好佳番茄味的薯片,我摆摆手冲她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她失望地收了回去,换了本漫画递过来,我又摆了摆手。她一脸沮丧地往桌上一趴,不理我了。
第一节是语文课,这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女老师说话有些大舌头,引得大家频频轰笑。她有些尴尬,脸一直红红的,更加努力地把每字每句说清楚,可是适得其反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其实挺同情她的,站在讲台上如同小丑似的闹笑话,但是我更羡慕她,至少还能开口讲话,即使质量不太好。我不由自主的有想要发出声音的冲动,我试着拉开略微有些干涩的声带,只发出一声细小的“啊”音,我便赶紧停止了。
我紧张地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我,狂跳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我还是那么胆小和耿耿于怀。我突然很想找人讲讲话。那些哽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凑不成调的感觉快要把我淹没了。
我推了推依旧把头埋在臂弯里趴在课桌上的凉夏,不得不说她真是个猪,居然这样都能睡着了。我写,凉夏,起来陪我说说话吧。然后把本子塞了过去,她被突然的动静惊醒,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
一会本子就传了回来,怎么啦小莫言,寂寞了喔?
我真的很羡慕她。总是记不得忧愁,整天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傻乐样儿。而我却总是对回忆耿耿于怀,我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可是依然没有办法轻易地忘记一些伤害,如果凉夏是我,她会怎么样呢?我突然很想知道。
我写了长长的一页纸给她,我说,凉夏,我不开心。我经常会梦见一些曾经。梦到我孤单又渴望温暖的的小时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其实没有人对不起我,而我却始终没有办法原谅,我好象是把自己关进了一个黑屋子,伸手不见光。……我觉得孤单很可怕,却没有办法选择,我越来越觉得无助。
我愿意跟她讲话,没有什么理由的我可以把她当作世界上的另外一个我。也许她出现得刚刚好,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总是在,我甚至有些期待,她可以拯救我。
我想没有看错,当凉夏把那个本子传回给我,我看到上面那排清秀却足以让我充满勇气的话之后,我确定我终于不用那么孤单地面对未知的以后了。
她说,莫言,你一句话不说,我也可以明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雨天过去了始终会放晴,你信吗?反正我信。
Part 2.
鼎中的课余生活很丰富。大大小小数十个社团可供选择。凉夏兴高采烈地去拿了一大堆宣传单回来给我看,鼓动我也去选一个参加,我连忙摆手,前几天妈妈才打电话过来说,莫言你可千万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妈妈失望。她看不到我在电话这边点头,但是她一定会想象得到,我在她眼里是那样顺从。
凉夏不死心,她极力给我推荐文学社和美术社,甚至说,不然莫言你去参加柔道社吧。她捏捏我的胳膊,若有其事地说,看你这小胳膊小腿儿的,我觉得你真的很有必要去武装一下自己,以后有谁欺负你直接撂倒,我也可以享受一下被保护的感觉,多好。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再度让我想起了我妈,那种假装嫌弃实则疼爱的语气。真的很奇妙。
她把美术社的招新单从那一叠厚厚的宣传单里翻出来塞到我手里,“喏,好好看看,绝对适合你。”
我看着手里那页光滑的薄薄的彩色纸。绚丽夺目的颜色好看得要命,就连宣传语都是那么诱惑人,你的心里,是否住着奇异的颜色。我承认,我是被它吸引了。或者是心底埋藏多年的渴望被顷刻间唤醒。
我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都颇感意外的决定,我要加入美术社。凉夏倒是开心极了。眉飞色舞的给我勾画着美好的未来,她说,莫言说不定我们可以成就一段现代新传奇,我们就是神雕侠侣呀。我唱歌,你画画。我在飞流直下N千尺的壮丽大瀑布前引吭高歌,你就生动地画下这一副叹为奇观的惊世骇俗之作,然后我们绝迹江湖,从此成为一段永不过时的佳话。她豪言壮语之后转过身来问我,好吗?莫言。
我很想告诉她,不好。我不知道怎么用音符记录下她的歌唱,我也不想画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传世佳作。最重要的我不是小龙女,我更不希望凉夏是缺了一个胳膊的杨过。
她见我不吭声便以为我答应了,坐到我旁边,搂着我的胳膊,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莫言,我真的很想唱歌给你听呢。
她柔软的声音声声扣在我的心上,我伸出手去搂住她,她明显一愣,这是我第一次对我们的友谊做出如此主动的举动。然后她又心领神会的笑了。
凉夏参加了音乐社,她的声音很好听,清清脆脆的。唱起歌来更是妙不可言,在我睡不着的夜晚她就在我枕边给我哼不成曲的小调。我也鼓励她千万要珍惜这副天生的好嗓子,她大义凛然地拍拍胸脯跟我说,“放心好了!小莫言,我会连你那份好好珍惜了!”她那样子真的很像黑社会老大。
既仗义又可爱。
她的热闹和我的沉默被放在一起,丝毫不觉得尴尬和无趣。
社团报道那天是周四下午,鼎中的生活是繁忙而又有序的,所有的人都像是一个陀螺,不停的不知疲倦的高速旋转着,不想被人追上,不想被人超过,就必须马不停蹄地旋转着。地震了,海啸了,天塌下来了,他们也只有在每个周四的下午才会觉得自己恢复了原本的年龄,抱着抓紧每分每秒放松的心情,参加自己喜爱的社团。
那天的阳光让我至今难忘,在所有人都在埋怨,“神经喔?这么大太阳的天,热得不让人活了嘛”的时候,它依旧宽容孜孜不倦地照耀着大地。
我不能说话已经够糟糕了,我居然还要命的没有方向感。我在再三跟凉夏保证我不会迷路我一定会准时去报道之后,她才勉强答应我自己去美术社报道。因为所有社团报道都是同一时间,我不想让她因为要先送我去,结果自己迟到。
结果我果不其然的迷路了,早就说过,鼎中是个大迷宫。我在这个巨大的迷宫里绕来绕去,原本觉得近在咫尺的美术社却像和我在躲猫猫似的,怎么样也找不着。
长廊上。两个女生同我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抱怨说,“让你快点儿你就拖拖拖,好了吧,都过了十分钟了连地方都没找到。”
另外一个稍微有些抱歉的说,“哎呀,你都念了一路了。长嘴巴干嘛的呀?问路的嘛。你去问问前面那个学姐。”
学姐?哦天呐,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紧接着她们就向我走了过来,我局促地站在原地,进退不能。“学姐,请问下艺术社是在哪里呢?”
我摆摆手,迎向她们疑惑的眼光。抓了个空,就赶紧从她们身边溜了过去。听到身后说,“奇怪,这个学校的人好奇怪。”是啊,这个学校好奇怪。大得这么无聊,让我这种连问路都困难的人怎么活啊。
我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哦,不对。是非常的难过。
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总算找到了美术社。我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有些沮丧有些无奈。迟到了四十多分钟,真的是有些离谱吧。
有凉爽的风从隔壁教室穿堂而过,吹在我早已湿透的格子衬衣上,竟然也有些惬意的感觉。
风把隔壁的教室门轻轻地推开,然后我看到了他。
在我日后生命中,充当了无比重要的角色的他。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喜欢下午的阳光。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会有转机,相信命运的宽厚和美好。
Part 3.
后来我才知道,他叫秦歌。多美妙的名字。
他的出现像是在我原本平寂的心里投进一枚深海炸弹,倏忽溅起巨大的涟漪。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再也回不去那个沉默内敛的程莫言了。
夏天难得的微风吹开了那扇门,那是个很挺拔的少年,拿画笔的样子专注而又认真,站在背光的一面,浓烈地阳光在他的头顶倾洒出眩目的光圈。我一时间居然错以为看到了天使。喔,天啊,我真土。
画板上的颜色在光的背面看不清具体,他穿着白黑格子的衬衫,领口妥帖整齐,袖口则是凌乱地往上挽起几圈,到手肘处,露出纤细的半截胳膊。我想他身上一定有某种类似黑洞的气息,存在感是那样的强,轻而易举摄人其中。
也许是我的推门的动作惊扰了他,他抬起头,对上我探询的眼眸,我赶紧挪开了视线。他笑着说,“来报到的新生吗?你迟到了喔。”
我站在原地,他见我不说话,向我走了过来,“我也是新生,他们报到后都跟老师去领画板和资料了。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下。”
我一点儿都不夸张的说,这要比开学典礼更让我手足无措。我伸出右手指了指喉咙又左右摆了摆,他愣了一下,又好象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冲我抱歉地笑了,露出6颗洁白又整齐的牙齿。“抱歉喔,我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倒是他,丝毫没有表现出轻视已经让我很感激了。他说,“你可以在这里等他们回来。”然后他便拿着画笔和水彩斑斓的调色板出去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丢失掉一颗被日光晒得快要融化掉的心。
然后是一段不太光彩的记忆,天生具有娱乐八卦不安分气质的凉夏在得知我的“一见钟情”后,对此表现出了200%的热情,但又知道我连对方名字都不晓得之后,痛心疾首地用她修长的食指在我脑袋上重重一点,恨铁不成钢地说,“笨蛋莫言,你怎么会连名字都忘记问了呢,你让我从哪里找起好?”
我恨不得把她揪起来打。我在对她的描述中,只是用了“好感”“做朋友”这样的字眼,她的反应实在是超出了我的预料范围。然后她就拉着极不情愿的我,在高中一年级的校舍寻找这个“不知名人氏”。她实在太闲了,只有太闲的人才会有这样无聊的举动,不过我居然在内心深处是希望真的能够碰到他的,也许凉夏能帮跟他说一句话,也许只需要知道他的名字,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这就是程莫言,想要却不敢说,在隐晦而又模糊的感情面前更加不知所措。虽然凉夏总是说这样的我才是最好的我,青涩单纯美好,我却深深地羡慕着她不顾一切的冲动。
我一直愿意相信,我们是有缘分的,不然在鼎中这样庞大的校舍里,我们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相逢呢。
我躲在墙角,把他指给凉夏看,凉夏没有我意料之中的惊艳,在原地呆呆的看了走过去的他十秒钟,然后转过头来问我,“莫言,你确定?是那个高高的男生?”我点头,她便又沉默了十秒钟,“好了,包在我身上。”
命运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比如你吃下一颗外表光鲜的苹果之前,你永远不会想到你会一口咬到一只虫。再比如你永远不会想到你有一天买烤鸭回家,打开来却发现是一包猪头肉,才发现是老板粗心装错了袋子。这些末小的细节也许用“命运”这么庞大的词来概括略显单薄,但它们的确在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演绎着那些变化莫测。
在凉夏一巴掌“啪”地一声拍在他的后肩上的时候,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世事无常。他惊愕的表情从看到凉夏的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咦,凉夏?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是认识的。“哟,就准你考得上鼎中喔?看到老同学也不来个热情拥抱,秦歌你很欠揍喔!”他叫秦歌,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是从凉夏嘴里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