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很早以前的一个日子里，我到孙林的家里，正赶上孙公安在家。我和孙林又和他天南海北地争论着什么话题。我们喜欢和大人辩论。辩论会让思想磨励出光芒。这是我们从电视里的大专辩论会节目看到的。
孙林说了一句话，差点把孙公安的鼻子都气歪了。
孙林瞅着房顶那串吊灯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的生活真没劲，一点波澜都没有。就是这句话，让孙公安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瞅了有一分钟，好像真的是不认识了似地。
我看你们真是吃饱了撑的。孙公安说，你们还想要什么波澜？你们是不是嫌这个社会不乱吗？真是奇谈怪论。
但是孙公安偶尔的时候，还会做思想工作的，说完了吃饱了撑的以后，孙公安就从“吃”这条线索上开始给我们讲起忆苦思甜了。什么是忆苦思甜？这个词多旧呀，像是历史书上有的，是不是大人们说的旧社会里的事情呀。
孙公安说，其实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也没有多少真正吃过忆苦饭的，忆苦饭这个词是从你爷爷那儿听来的，那是几十年前文化大革命时的事。生活好了，不要让人们忘本，做一些旧社会里吃的饭，让大家一吃那些“苦饭”，就珍惜现在的生活了。
那饭里都有什么东西？不会有大虾和螃蟹吧？
美得你，虾？龙虾？那是忆苦，那是腐败了。
孙叔叔，我们不给你开玩笑了。我说，我们从一本小人书里看过古代有个皇上叫朱元璋的。孙林插嘴，电视剧演过，是明朝的皇上。我说对对，朱元璋当上了皇上后就腐败了，吃什么都不香，人们也给他搞了一个忆苦思甜。给他做了一顿“珍珠翡翠白玉汤”，原料都是当年朱皇上要饭时吃的。有烂菜根子，破豆腐。
孙公安点点头说，嗯，贴点谱，贴点谱。
我对孙公安说，孙叔叔那就给我和孙林俩人做上一顿忆苦饭呗，让我和孙林都珍惜珍惜现在的生活，省得总是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我们俩人一珍惜起生活来，就会好好学习了，不用让你老人家这么操心了。
孙公安说，我呀，愁得就是孙林的学习。这心里就是没有底，你们怎么就不能静下心来，在知识的大海里畅游呢。听到这儿，孙林在一旁就开始撇嘴，哟哟哟，还畅游呢，别淹死了。孙公安就用眼睛瞪孙林，插什么嘴！孙林立刻态度改变。说我好好学，好好学。头悬梁，锥刺骨行不？
我拉了拉孙林的手，别弄跑题了，还是让孙公安孙叔叔给咱们做忆苦饭呗。
孙公安挠了挠脑袋说，我哪儿会做呀，你们知道我平时都不做饭，都是吃现成的，公安工作一天到晚忙得要命，谁有时间下厨房。要不是为了这个淘气的孙林，我连家也没功夫回来呀。
孙林瞅了瞅我，说老爸你说什么也得给我和大刚做一顿忆苦思甜的饭。你把我们的瘾勾出来了，这忆苦饭不吃还真不行了。
这可怎么办？
巧了，就在那天我们在一起讨论忆苦思甜的时候，孙公安的老爸，也就是孙林的爷爷从乡下到城里来了。孙林的爷爷在离城里九十多里路的烧锅屯，人称孙大胡子，大胡子七十多岁，为人豪爽，曾经当过几十年的生产队长。
孙大胡子一进屋，看见我们和孙公安唠得正热乎，就把我们的话打断了，孙爷爷把手里拎的那个手提包往地上一扔，上去一把就把孙林搂在了怀里。“大孙子，好好让我亲你一口。”爷爷想孙子了，孙林边笑边喊，“爷爷，你轻点，把我的脸都扎透了！”孙林接着说，“爷爷我做梦都想跟着您回老家去看看呀！”爷爷看了看孙林，说，我可不敢把你领走，你爸你妈不批准呀。孙林就拉着老爸的胳膊说，“报告政府，我什么时候才能刑满释放呀！”孙公安就挺认真地说，等你考上大学的吧。孙林一挠脑袋，那还得等到猴年马月呀！
爷几个就开始笑。
笑一会儿，唠一会儿，孙公安说，咱们得吃饭了。一说到吃饭的时候，我和孙林还有孙公安三个人的眼神就碰到了一起，谁也不再说话，此时无声，却意境深远。
按照以往的惯例，大胡子孙爷爷从乡下到城里来后，第一顿饭肯定得找个饭店去吃。饭店吃，省事还好吃。孙公安一家到饭店“用膳”的时候，我也曾多次“硬要作陪”。我多次听到孙公安用幽默的语言夸奖在饭店里吃饭的好处——哼，在这儿吃饭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咱自己刷碗！
说到吃饭时，孙爷爷环视了一下屋内，孙公安立刻明白了孙爷爷是在找李阿姨。他说孙林他妈又出车了，咳，她这个工作，一走就得七八天。我这真是又当爹又当妈。
孙爷爷没听儿子的怨言，说，走吧，我这一路也早就饿啦，咱们吃饭去吧，还是去上回的那个川菜馆？
孙公安说，亲爱的老爸，今天就委屈您老人家一下吧，都是为了教育下一代吗。咱家的孙林呀，这些年呀，跟着我把城里的饭馆都吃遍了，还埋怨生活过得没意思呢，学习也静不下心来，总是惦记着玩。
孙爷爷插说，孩子吗，还是一个小子，哪有不淘的，哪有不愿意玩的。
孙公安说，老爸呀，你在乡下，你可不知道，现在城里学校这个竞争太厉害了。人家别人的孩子都在使劲地学，使劲地补课，那还怕到了高中大学被甩下呢。咱家的这个孙林不是那个聪明孩子，使使劲呢，就能“周”上去，一松劲就“出流”下来了。
孙爷爷说，有这么严重？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咱“出流”也得吃饭去呀。
孙公安说，今天咱就不去饭馆吃了。
那去哪儿吃？
在家吃。
好啊，我还真不愿意到馆子里吃，又费钱又不可口。孙爷爷还真想在家吃饭。
不过……
不过什么？
孙公安说，今天这饭，得您亲自来做。
孙爷爷满口答应，做饭谁不会？谁像你是的总是吃现成的。我做就我做。虽然赶不上饭馆那个花样子，我孙子也肯定也爱吃。说着就要去厨房。
孙公安又一把将大胡子爷爷拉住了，他说今天这饭得做成忆苦思甜的那种饭，几十年前的时候，你不会给我们做过一顿忆苦饭吗。我就是吃了那顿饭以后才受到的教育。现在我要让孙林再受一次教育，让他也亲自尝一下过去年代的苦滋味。这饭不能放肉不能放油，最好有糠有树叶。孙公安苦口婆心地说着。大胡子爷爷起初也是十分地不愿意，嘴里磨叨着你们这是闹腾什么呀，好好的日子不好好过，我还想炒几个小菜好好喝点小酒呢，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让我往旧社会里走，吃什么忆苦思甜饭，这都是哪百年的事了，你们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呀。
说归说，可是看着三双真诚的眼睛，孙爷爷也只好投降了。
做忆苦饭的材料还真不好找，家里的大米白面不能用，超市买来的蔬菜也不行。孙公安说最正宗的忆苦饭是吃树叶，孙林就要去下楼爬树撸树叶，他说，我对各种树叶都熟悉，知道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老爸呀，我爷爷还曾经教我采过野菜呢，我也知道什么野菜能吃什么不能吃。要不就让我和爷爷到乡下去一趟，我去采点野菜吧，咱们做一回忆苦饭，就做个最正宗的，让那个叫朱元璋的皇上，一吃也得流出哈拉子的。
孙公安说，你别耍贫了，快去弄树叶去吧！
他们小区的院里就有一棵大榆树，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孙林说我得爬树摘树叶，好做忆苦饭。可是一爬树，就破坏了“七不准”，不爬树，就忆不了苦。孙公安无奈地一笑，行啦，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大胡子孙爷爷亲自下厨，用榆树叶和粗玉米面掺在一起，撒点盐蒸出了一锅窝窝头。
孙公安和孙爷爷都看好了，这个用树叶和粗粮做的窝头儿，整个配料和加工程序和他们当年做的是一模一样，孙林吃了一口就说好吃！比现在他们整天吃的大鱼大肉可好吃多了。孙公安和孙爷爷也一连吃了好几个。我和孙林都说，这东西好吃呀，纯粹的“绿色食品”呀，这里面肯定没有“苏丹红”，没有“三聚菁氨”，可你们怎么偏说不好吃呢。孙公安瞅着他老爸，眼睛也瞪得溜圆，是呀，这玩艺几十年不吃了，今天怎么吃起来就变了味了呢？
一锅树叶做的窝头没几个了，我把最后的两个拿了起来，“孙叔叔，这俩儿给我吧，我带家去，让我老爸老妈也得忆忆苦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