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喜爷是我一回村必定要探望的老人。
按着军衔来衡量,解放战争期间,大喜爷曾做到“少尉”的位置——排长。
退伍后,二等残废的大喜爷需要借助木拐才能走路,他在村里做着很重要的事情,他是村里的邮递员兼播音员。广播的时间和内容都不固定,大多是些寻人启事、广告之类。回村时,偶尔能听到他的声音笼罩整个村子:“那个疃东头来了炸油条的,两块钱一斤,谁想买就去买哈!”或者:“那个王二发呀,你在哪里赶快家去,你家来客了!”不管寻人启事还是广告,都免费,并且重复三遍,播出及时。
我必定要探望大喜爷是因为在他那里,我有一份类似青年志愿者的义务。
大喜爷负责村里的书信邮递,谁家不识字,他也给读读信。我帮大喜爷写信。谁家需要写信,由我来代笔。每次写信,大喜爷总是非常庄重,摆出饭桌和文房四宝,擦了又擦。我也会立刻进入角色,用长辈的口气,给那些出门在外的人写一封家书。那些年,人们寄信用的都是大喜爷自己的优抚款,这使人们一直认为寄信是不花钱的。
这已是数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人们大多用电话联系,大喜爷腿疾日益沉重,单拐变成双拐,头发胡子也全白了。
送了几十年的信,大喜爷没有收到一封寄给自己的信。他没有子女,也没有亲人,他与这天网恢恢的世界没有一丝瓜葛。
走进大喜爷的家,他正架着拐在切菜,一束韭菜,一刀、一刀。黄昏正静静逼近这个单身老人的家——院子里没有一只活物,一床窄窄的铺盖卷在炕里边,阴暗、潮湿的怪味,大喜爷坐在炕沿上吃煮韭菜,每一声吞咽都沉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