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顺摆摆手:“看来咱俩谈不到一块去,好了,我走了,托你的事一定要办。”左云浦说:“那我就不送了。”看着金子顺远去的背影,“什么玩意儿!”
不料金子顺又回来了,他对左云浦道:“我想起来了,听说你有件苏东坡的墨宝?拿出来看看啊。”左云浦忙摇头否认:“谁说的?我没那东西。”“得了吧,我都打听清楚了,溥仪请你出手的,听说你自己留下了。”酒井大佐一直惦记着那件东西,我劝你把它献给日本人,你要是把这件东西献出来,他准能赏你个一官半职的。
左云浦说:“真的啊?你怎么不早说?可惜呀,东西是皇上的,早出手了。”金子顺一撇嘴:“那我就信了?”左云浦不管不顾了:“信不信由你。”
街上贴了通缉告示,宋承祖暂时不敢白天到处走动。下午,他让裘春海到原先住的家附近打听一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孩子们的信儿。裘春海来到宋承祖原先的家外,见房子塌了。他没注意到,远处,正有一个细作瞄着他。
裘春海向房东打听四个孩子的下落,房东说:“你到罗士圈子打听打听吧,可能在那儿落脚了。”
裘春海前脚走了,细作从暗处走来,拦住了房东问:“喂,刚才那个人是干什么的?”房东把刚才的事又重说一遍。细作说:“我是他们的远房亲戚,我也要找那几个孩子,他们哪儿去了?”房东说:“你到罗士圈子找找看吧。”
那细作回到伪警察局,把他打探到的消息详详细细向金子顺讲说一遍。金子顺兴奋地一拍大腿说:“太好了!现在宋承祖就在沈阳,他肯定会找孩子的,你去罗士圈子盯紧了,找到孩子就会找到宋承祖。”
3
天好这闺女人勤嘴甜,干活儿又麻利,有眼色,她在惠宾楼饭店干得挺好,老板也满意,就这么一直干了下来。她是个有心人,知道饭店这种地方各色人等都有,食客们吃喝中又爱说话,所以在这里最能得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她平常十分留心食客们的话,想从中听到有关爹和虎子的消息,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
这天,天好给食客们上好了菜,站在一旁等着食客呼唤,不停地侍候着食客们,一双耳朵可是注意听着。
食客们看着报纸议论纷纷——
一位食客气愤地拍着报纸说:“满洲国到底出笼了,溥仪也出面了,还当什么执政?瞎胡闹!”另一位食客道:“他这是第三次上台吧?”看报纸的食客说:“可不是嘛,第一次是光绪死后,才三岁,第二次是张勋复辟,这回是被日本人扶上台了。”另有一位食客说:“溥仪这个卖国贼,日本人扔了块骨头给他,啃起来还有滋有味的,中国人的脸叫他丢尽了!”
众人纷纷议论:“真他妈的窝囊,东北军可以说是兵精粮足,怎么没和日本人干一仗就悄悄地撤到关内了?我看了,少帅也是个怕死鬼,比起大帅来差老了!”“怨不得少帅,没听说?蒋介石手下有秦桧,鼓动他三道金牌把少帅召回京,少帅也是迫不得已呀。”“就有不听金牌宣的,没听说东北军有个营长,叫什么来?对,宋承祖,带领弟兄们投奔吉林的冯占海了,扯起了义勇军的大旗,和小日本儿好一番血战,杀了日本人无其数。”“你说宋承祖呀?被日人打散了,日本人到处贴告示,要抓捕他呢。”“要是都像宋营长那样,东北何至于沦陷?”
天好听了食客们的议论,心里真像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乱得不行。无风不起浪,食客们说的有关爹的那些消息,不像是瞎编乱造的,说不定爹真的来沈阳了。天好相信,队伍真要散了,爹一定会来找她们,还有春海哥,他也一定会来找我!天好决定要出去找找看。
天好立即来到账房,对老板说:“掌柜的,我想请个假,到故宫看看。”“天好,不是我不准你的假,那种热闹看不看的没意思。”天好说:“掌柜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那儿看热闹的人多,说不定会碰到我弟弟。”“你的想法也有道理,那你明天上午就去看看吧。”掌柜的准了假。
当天晚上,天好回到租的窝棚中,把她听到有关爹的消息告诉了天星和天月,并对她们说已经请好假,明天上午带她们到故宫去看看,因为故宫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妹妹们听了又高兴又兴奋,既能找人又能看热闹,多好哇!虎子爱热闹,说不定真能碰上他!
第二天早饭后,三姐妹来到故宫,东挤西串地在人群中看着、找着。三个人六只眼睛忙得不行。故宫内外很热闹,耍各种玩艺的,做买卖的,变戏法的,卖大力丸的,干什么的都有,天月高兴得又蹦又跳。故宫的红墙下,前清的遗老遗少们大耍龙灯。善扑营一群人在撂跤。一个白发老者打开场子,泪流满面地抱拳言道:“诸位,在下当年是光绪帝的带刀护卫,皇室蒙难,在下蛰伏了二十年,整整的二十年啊,没想到,总算盼到皇上又登大宝了。今天没有别的意思,老朽给大伙展示一下宫里的绝活,摔跤给大伙看看。哪位肯赏脸进场子切磋切磋?”
三姐妹在人群中寻觅着,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
4
执政府已经迁于新修缮的榷运局。大管家领着穿戴一新的虎子走进侍应房。
大管家说:“虎子,你的活儿呢,就是个小答应,来了求见皇上的人,你负责开门关门,说一声大人请,接过他们手里的公文包啊,帽子啊,文明棍啊,放好了;人家走的时候,把东西还给人家,说声大人走好。”虎子点点头:“哎,明白了。”“现在皇上在宫里吗?”虎子有点好奇地问。大管家说:“皇上领着皇后和她的两个妹妹逛公园去了。”
虎子心想,这个皇上,还怪喜欢玩儿的嘛,可自己是个小答应,还得干活侍候人呢。于是他就按照大管家交待的那样,跑到大门口垂手立站。
几辆小轿车在大门外停下了。日本宪兵和军警簇拥着溥仪和婉容姊妹走进执政府大门。虎子惊奇地看着他们,跟着进了大门。虎子看着皇上的女人和妹妹去了她们的房间,看见皇上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虎子听到里面皇上大声说话,就趴在门缝上向里边窥探。
原来是皇上正大发脾气:“我去逛逛公园还不行吗?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我还有没有自由了?”上角利一面无表情:“阁下息怒,我们完全是为了阁下的安全和尊严考虑,你不经同意,私自出游是很危险的,也不合乎你的身份,你是满洲国的执政,重任在身,不要一意孤行。”听了这些不紧不慢的话,皇上才算消了点气儿。
上角利一又说:“作为顾问官,我有责任告诉你,今后未经关东军的同意,请你不要走出大门。”皇上又不高兴地冷着脸:“这么说,我以后所有的行动都要听从关东军的了?”上角利一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阁下不要想得太多,军部没有别的意思,完全是从安全考虑。”“你要这么说我还可以接受。”皇上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上角利一说:“这就对了。阁下如果没别的事,我就走了,忙你的政务吧。”
虎子一看日本人要出来,赶忙溜回到大门口。虎子边走边想,当这个皇上还真不痛快,总是有人管着。虎子刚站到大门口,郑孝胥和郑垂过来了,他赶紧伺候这二人走进执政府大门。虎子没事可干了,又溜达进屋里走廊,窥探皇上的办公室。
虎子从门缝往里看,只见皇上正指着郑孝胥爷儿俩发脾气:“一群废物!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啊?口口声声说要我来东北做皇帝,龙袍在哪儿?我都成了他们养活的百灵鸟了!”郑孝胥躬身陪着笑脸:“皇上不要性急,咱们和日本人不是有协议吗?您做执政就是一年的事,做皇帝要有个过程,日本人说话算数,到时候您会穿上龙袍的。”那皇上眼镜片儿一闪一闪地道:“我可告诉你,这个执政我就干一年,要是不让我当皇帝,到时候我就走人。”
郑孝胥说:“那都好说。有件事情想跟皇上汇报。”“说吧。”虎子看到那皇上脸有点放晴了。“关东军有个提议,决定要在满洲国成立一个政党,名字就定为协和党。”“嗯?什么意思?这个党是干什么的?”皇上脖子一扭,不大高兴地问。
“这个党的任务就是组织民众协力建国,培育民众尊重礼教,乐听天命的精神。”郑垂连忙解释着。皇上忙打断,一个劲地摇手:“要什么党?要党有什么好处?辛亥革命不是乱党闹的吗?孔夫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难道你们全忘了吗?”郑孝胥耷拉着脸说:“皇上的话很对,可这是关东军军部的决定!”
皇上沉了脸子:“你口口声声军部的决定,我早已经厌烦之极,你对日本人说去,我不愿意听了!”郑孝胥好像还要说点什么,可皇上真的不耐烦了,连连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说道:“你不去和日本人说,那好,你把他们叫来,我对他们说!”郑孝胥无奈地说:“那好吧。”说完,和儿子郑垂就要出门。
虎子一看有人出来了,急忙闪身跑到走廊里,看着郑家父子垂头丧气地出门走掉了。不一会儿,溥仪从屋里信步走出来。
虎子躲闪在一边毕恭毕敬地说:“皇上吉祥。”溥仪认出了虎子:“嗯?你好面熟。”“皇上忘了吗?咱们还玩过玻璃球呢。”虎子看着皇上笑。溥仪高兴地说:“哦,想起来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虎子说:“我爹把我送进来的。”溥仪点头道:“对了,你爹是左云浦。”
“嗯。我爹说,让我在你眼前多念叨他几句。”溥仪笑了笑:“你爹真是用心良苦啊!”“我爹想让你赏件黄马褂。”溥仪说:“你爹呀……”他想说什么,可又没说出来,竟扯了别的事儿,“哎,你带玻璃球了吗?咱们再玩一会儿?”虎子十分认真地摇摇头:“不敢了。上回因为和你玩玻璃球,被我爹好一顿臭骂,把我的玻璃球都扔茅房里去了。”溥仪说:“咳,你爹呀,太没意思了。”
这一阵子,虎子在执政府上下颠颠跑跑的,见了不少事,有些事他不明白,有些事他也能品出点滋味来。比如有一次,虎子见到皇上会见日本政要关东军司令官,白头发的武藤大将。
皇上说:“阁下,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贵国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我的皇帝尊号呢?”武藤说出这番话:“阁下不要着急,我已经对天皇陛下申明了你的要求,我本人也支持你的诉求。这次回国述职,对阁下的意见,我会再次报告天皇陛下,我相信日本政府会认真地加以研究。”
皇上又说了:“阁下多次说过要研究,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我为这件事寝食难安,还望阁下理解我的苦衷。”武藤是这么讲的:“我理解,完全理解。啊,想当年,阁下的先祖努尔哈赤,披肝沥胆创建了大清帝国,威震夷蛮,我是很钦佩的,恢复祖业是应该的。”皇上有点高兴:“阁下能理解我的心情就好。”武藤讲的更热乎了:“我对阁下的诸位先祖都有研究,尤其佩服康熙皇帝,了不起呀,大清国在他的手里走向了辉煌,这是爱新觉罗氏的骄傲啊。”皇上叹口气道:“那是的。可我愧对祖先啊,大清帝国在我手里断送,我一定要殚精竭虑,为恢复祖业不惜一切。”
比如有一次,虎子看见皇上率领文武大臣和日本政要在大厅里签署文件,互换文本,握手祝贺。虎子不知他们搞些什么。
再比如还有一次,皇上在看日本电影,虎子也偷偷地观看,他看到上角利一坐在皇上身后说:“阁下,今天满洲铁路的一个呈文,你为什么不签字呢?”皇上装作没听见,继续看着电影。上角利一又说那个呈文是军部同意的,必须签字。皇上还是装着没听见。上角利一又催:“阁下,我问你话呢!”皇上推聋道:“哦?你说什么?军部怎么了?同意什么了?上角利一断喝道:“阁下,你的耳朵聋了吗?太不知自尊了,不像话!”皇上吓得一哆嗦:“对不起,我看得太投入了,你是说那个呈文啊?我交给总理办了,那样的事不必我签字。”
虎子是个勤快的孩子,他除了当小答应之外,有时还爱往御膳房跑,而且还跟在御厨腚前腚后地帮点忙,那御厨自然也喜欢虎子,少不了给虎子好吃的。这一天虎子又到御膳房给御厨侯云德帮忙了。
虎子讨好地说:“侯大爷,这些日子皇上的客人多,把你忙坏了。”侯云德道:“我忙?皇上更忙啊!你说,这些天,来的客人,哪还能数得过来呀?日本人他妈的就是嘴馋,找个由头就来面见皇上,还非得找饭口来,也不知谈了些什么屁事,我看就是来蹭饭吃的。”
虎子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他们心眼子太多了,吃着别人的,省了自己的,太会算计了。”侯云德埋怨着:“你就说吧,这些日子,皇上的花费大了,熊掌就消耗了八副,鲍鱼进了好几百斤,山珍海味无其数,这得花多少钱啊!心疼人。”说着,侯云德指着案桌道,“小力本儿,这些剩的熊掌和鲍鱼你吃了吧!你一辈子也吃不上这些好东西。”虎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