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员工也倒霉，他本来没有“职业暴露”这么一种可能。问题出在医院的孕妇门诊，就在二楼，有的孕妇HIV呈阳性，是吸毒引起的。这些人在门诊等待时，毒瘾一上来，往往熬不住，最快的解决方法，就是静脉注射毒品。躲到厕所，注射完了，针头用塑料袋一裹，往窗外一扔。那窗下，正好是我们停自行车的区域，那个男员工穿了凉鞋，一踩，针头就扎进脚趾了。
这也是我后来为什么要给HIV呈阳性的患者组织同伴教育的目的，这一类病人，很多人都不懂，什么是对自己、对胎儿、对他人，以及对社会的责任。
第一次做HIV呈阳性患者择期剖宫产，防护上做了特别的准备：戴一顶摩托车的头盔，手术服里加穿塑料雨衣，特意穿一双雨靴，手套也戴了两副还是先说说我做的第一例HIV呈阳性孕妇的手术，这是在1997年，广州郊县有一对年轻人要结婚，婚前检查，女的HIV呈阳性。当时这种病情很少，这女的还有五个月的身孕，不得了。这事一直反映到了广州市卫生局，还专门为她开了一个会议，最后围住她做工作，动员她终止孕期，做掉。这种小手术，本来当地可以做，他们说没经验，推啊。我和市卫生局的同志赶到那里，也不行，只得送到我们医院。
动手术的那天，我也没有特别地当一回事。按常规，五个月的胎儿，穿刺羊水，很简单的一个手术。可那一天我穿刺了几次，就是找不到羊水的位置。这孕妇也是吸毒感染艾滋病的，长期静脉注射毒品，血管相当硬，我每一次拔出穿刺针，都在手上擦拭。后来想起来，也是后怕，没有经验啊。我穿刺一次不成功，完全可以扔掉一根针，再拿第二根针重刺。这样反复在手上擦拭刺针，万一针尖划破了薄薄的橡胶手套，怎么办？
后来这方面就有了专题的研究，这就是你问的什么叫“母婴阻断”：当一个妇女一怀上孩子，第一次检查身体，如果发现HIV呈阳性，需要保留胎儿的，我们马上要给她连续服一种药。一直服到临产，“阻断”病毒对胎儿的感染。最近，我在广东省的一次研讨会上提出，这种药不能依赖大剂量来降低患者身上的艾滋病毒。要是患者对此药产生了抗药性，那这种药今后会对她完全失去效用。我们坚持给患者同时吃三种药，小剂量地相加，增加了抗病毒效力，还不会造成婴儿、产妇今后治疗的抗药性。毕竟我们已经接受过74例这样的病人了，成功的择期剖宫产也有59例，与那些纯理论的病理研究相比，我们的论证更有说服力。这一次会议上，我获得了全场长时间的掌声。
母爱确实是很伟大，尤其HIV呈阳性的孕妇，为了婴儿的健康，她们什么苦都肯吃。这一类“阻断”药，副作用也相当大，有的孕妇在服药期中，常常难以坚持，找我哭诉：“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但只要她想到这是为未来的孩子而吃，为无辜的孩子而吃，她肯定会吃下去的。药吃到身上的艾滋病毒测不出了，才算胜利。当然，这并不是说她的艾滋病毒没有了，病毒是消灭不了的，只能控制，降到最低，然后择期剖宫。
是的，所有HIV呈阳性的孕妇，都必须择期剖宫。如果等她瓜熟蒂落，子宫、产道的自然收缩，都会加大婴儿感染艾滋病毒的可能。刚一出来的婴儿，马上要服一种药，这也是“母婴阻断”的一部分。医学试验证明，只要实施母与婴的这两种药物阻断，就能将艾滋病的母婴传播率降到最低，也就是降到2%。
最早的时候，给婴儿喂的是药片，压碎，和水，喂下去。婴儿哇哇哭，不吃，又吐出来，有的停留在了嘴角上，还得重新想办法让他吃下去。后来采用插胃管喂，效果是好了，对婴儿总不忍心。现在采用的是乳化剂，滴在嘴里，效果相当好。
我做的第一例HIV呈阳性孕妇剖宫产，是一个外地打工妹。她怀孕后第一次检查，发现HIV呈阳性，当时我就劝她放弃胎儿，因为她还没结婚。她说她想要。后来才知道，她的男朋友是日本人，也就是她打工那地方的管理人员。这日本人有老婆，有四个女儿，就希望有一个儿子。开始，我们都说这病是日本人传染给她的，后来才知道，女方是吸毒感染。
日本人50多岁，女的20多。日本人经常中国、日本两地飞，在日本停留时间较长，每月给女的四五千元。1998年，这笔钱不算少。男友不在身边，是她空虚吸毒的主要原因，也给了她住院戒毒的机会。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是一个传染病防治医院，我们送她到那儿去戒毒。戒毒也相当痛苦，好在她很配合，待产期时，也将毒瘾给戒了，艾滋病毒也控制在了最低。
第一次做HIV呈阳性患者择期剖宫产，配的是最好的主刀、助手、麻醉师、护士长，连给婴儿喂药的，也是最好的儿科医师，那时，我已经是副教授。防护上也做了特别的准备：怕血液溅入眼睛，戴一顶摩托车的头盔，后来也戴过游泳用的潜水镜；手术服里加穿塑料雨衣；怕地下的血污感染，还特意穿一双雨靴；手套也戴了两副。一个手术下来，浑身又闷又热，一身大汗。
你看过电影，手术时，每一件手术器械，都是护士“啪”的一下拍打在主刀手上；主刀用完后，同样“啪”地拍回去。做HIV呈阳患者的手术，就不敢那么大动作了，万一不小心，就会有划破手套、感染病毒的可能。
整个手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还好，手术完成得相当顺利，剖宫取出了一个小男孩。后来我们对婴儿进行定期跟踪检查，HIV一直呈阴性。跟踪到了孩子9岁，完全没问题了。再后来，失去了联系，据说这女的与日本人分手了，回了老家，她一直把孩子带在身边。
出租车还没到医院，小孩就出来了，羊水血沾污了车座。更令人忧心的是，我们要找出租车司机消毒时，那个司机做了好事不留名，早就开走了我们很重视HIV呈阳性的孕妇，随着社会的流动性增大，这一个群体也越来越大。1997年、1998年都是一年出现一个；现在是一个月一个，甚至两个。后来，我们发起了一个病友团，进行同伴教育，一是让艾滋妈妈们给查出HIV呈阳性的孕妇讲亲身经历，坚持服药，分享成功的经验；二是交流孕产期对胎儿的保护，我也给她们讲课，鼓励患者的信心，这同样是“母婴阻断”的重要部分。
中国HIV呈阳性者，最早是在先富起来的人群中出现，他们有的是出国旅游时招性服务感染的，有的是吸毒；其次是性服务行业。现在复杂了，也有税务、工商、警察。对于这些人，以及被感染的家属，我们首先要保护她们的隐私，同时，也要指导她们的性生活，这一点相当必要，也是“母婴阻断”的知识。有的孕妇有多个性伙伴，你不能阻止她，但是可以告诉她，什么是安全防范。当然，要告诉的，不仅仅是男女之间所要采取的安全措施，更主要的是对胎儿的“阻断”，比如性生活的手段、技巧、深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