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房人似乎看出这位顾客的心思，就不失时机地说，先生，我不瞒你，既然你能走到咱公司的展位，就是有缘，就是我们的上帝，刚才指的那几套户型，确实卖了，先生，如今这世道，你也知道，都讲关系的，我们的老板还有公司的要员，都有关系啊，他们的关系户能不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先生，都是这样的，别的公司也一样的。所以么，我劝你还是抓紧时机，先定下，要不，越晚越不好办，你看，先生，这些房都还没卖的。售房人用那根细长的棍子指点着，这几套也挺好的嘛。灵灵有些不耐烦了，就随意地指向一套问，这一套多少钱？售楼人讲，噢，小姐你真有眼光，这套房嘛，不仅户型好，设计科学，客厅宽敞明亮，卧室紧凑温馨，连洗手间都有窗子的，再看楼盘方位，很是顺畅宜人哩，至于价格嘛，好位置，好户型，当然是好价位啦，嘿嘿，俗话说，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这是买卖市场的永久定理，这样吧，我做主，给你优惠两个点，算你们运气。之后，售楼人报出一个数字。任宁以为没有听清，听着刚才的那个对他具有爆炸性的信息，灵灵不自觉地吐一下舌头，头皮都发麻了，“什么，多少钱一平方米？”两个年轻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售楼人又重复了一下价位，先报一平方米的价格，之后又报出这套110平方米的三房一厅的总价格，这次任宁听得很清，这个足以令他晕厥的数字，又像忽地刮起一阵飓风，吹得两人赶紧迈步离去，且自言自语道，简直是天方夜谭，天方夜谭！
看着一对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售楼人呼叫道，这位先生，生意不成仁义在嘛，来，给你们个名片……任宁他们却没有回头，售楼人对视着又涌来的顾客，微笑道，料他们还要回来的，嫌我们的价位高，别家的更高，不信，售楼人盯住又围来的看房人说，你们去转悠一圈，就明白了，房子这东西，一向是买涨不买跌，这东西只会一天比一天贵，今天不拿下，明天就保不准，那价又往上蹿啦。说过这话，售房人的眼光扫描个半圆形，对着围过来的一小群顾客的疑惑面孔道，不信吗，不信不是，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刚围过来的一小群顾客好像是一个单位的，听到售楼人这么口满的话，他们相互交流一下眼神，表现出一种很不服气的情绪，当然是售楼人的话太煞风景了，买房人没一个爱听他胡诌，大家都期盼房子往下掉价，这人却发出逆耳言论，不免令人厌烦这种故意炒作的声音，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往中间走了两步，面对面地冲着售楼人说，“我就不信，房价只会一天比一天高，眼下已高到顶了，物极必反嘛，肯定要回落，才合乎市场规律。”
“噢！”售楼人将面孔稍稍转动一下，她的眼光与小伙的眼光碰撞了，“这位小帅哥，你在单位一定是个性格豪爽直率的人，又特自信，对吧。今天咱们相遇，是有缘分啊，不是吗？住交会近百家展位，你能到我们这，真是有幸啊，小帅哥，说句真话，我和你一个样，也是直率豪爽，有啥说啥的痛快人，给，这是我的名片，咱们交个朋友，日后如果房子价格往下跌了，你来找我，今个你要是买了我们的房，我把跌下的钱乘个十，就是赔你十倍的损失，如果房价涨了，别害怕，小哥哥，咱就到平原市有名的天外天酒楼撮一顿，请您大妹子喝杯酒，怎么样，要是有诚意，你也把联络方式给我，没关系的，怕什么？怕小嫂子吃醋，哈，不会吧。”售楼人对视着看房人，见他们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怎么，不信任我吧，这不怪你们，如今市场太乱，骗子也多，不过，本公司可是讲诚信的，本人可是不会讲假话的。这不，名片上写的清清楚楚。”售楼人抽出一叠名片分发给每一个看房人，“本人大名房丽华，职务本公司销售部经理，别看你这个大妹子年轻，今年才二十八岁，卖房工龄已十个年头了，从高中毕业至今，啥都没干过，就是卖房。早先在咱平原省最大的红变天房地产公司，后来进了绿满地房地产公司，再后来就到了本公司，这样跳来跳去不是他们炒我的鱿鱼，是有人将我作为销售人才挖走的。唉——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上好的待遇不领情吧，不瞒你们说，本公司给我的年薪是十五万元，还配着丰田佳美轿车，先前的公司年薪八万元，能不跳槽吗。嘿嘿……不说了，你们只要到咱平原的哪一家房地产公司访一访，转一转，问问大妹子房丽华的小名，没有不知道的，除非是那刚刚入门的小弟弟和小妹妹。这位小哥哥，我不知道您是干什么事业的，也不问您在哪里发财升官，我敢说，干别的我不如您，”售楼人友好地将眼光扫视一下另外几个顾客，“要是说房子，无论是卖房，还是买房，还是选房，还是预测房市，我是行家，是高手，在三家公司，本人都是销售冠军呢，有人称我为‘售楼皇后’呢，哈哈……玩笑，只是玩笑，我只是劝大家，下决心买房，早买下比晚买好，买下比不买好……”随着售楼人的演说，这里的人气越聚越旺了。
这时间，任宁和他的女朋友又转悠好几家展位了，他们似乎和时间赛跑，匆匆的脚步急着寻觅一个目标，赶紧找到属于自己的房子，无论是户型、位置和价格，都符合自己的希求，这个目标就在偌大的住交会之中，只看你能不能发现。在任宁心里，就是这样想的，他相信目标就在前边。
然而，事实却出乎预料，当他们连续看过十多家展位，任宁的信心明显减弱，甚至害怕了，害怕得不想再往下走了，进而有一种四面楚歌的感觉。他意识到，进驻住交会的房地产商订立了攻守同盟，统一了口径，生生将房价哄抬到一个极不合理的档次，让广大急需住宅的购房人可望而不可即，更使任宁不能接受的是，众多展出的楼盘，并不现场出售，也没有标出房子价位，售房人说，这些待明年方能开盘的房子，只能等到开盘时才能出台房价，接着还补充道，你们可以交定金嘛，预交定金一万元，不仅可顶二万元的房价，且能优先选房。任宁问，这房子总该有个估价吧，待开盘时大约多少钱一平方米，售房人讲，这不好说，真的不好说，但是有一点，你记住，它只能涨，不会落。在一旁的灵灵问道，能涨多少？售房人讲，具体涨多少，也真的不好说，别说我一个卖房人，就是老板他们，房地产专家们，也说不准，但是凭我的直觉，明年的房价，比今年涨的厉害。灵灵问，为什么呀？售房人讲，你们应该知道，如今土地金贵多了，地贵了，房子能不贵？售房人很是轻松又耐心地解释着。
“纯是发不义之财，什么地价贵了，房子就贵了，纯是找借口，如今开的楼盘，用的是拍卖的土地吗？那地都是早些年弄到手的。”任宁发脾气了。售房人的解释，其实是偏理，是为他的老板编造的理由。任宁在建筑设计院工作，还是了解一点儿土地信息的。听着任宁的牢骚，售房人并不计较，仍然笑眯眯地说，这位先生说的也对，不过嘛，生意人谁个不想赚大钱，他们要涨价，又没犯法，谁个管得了，谁个又挡得住。“政府的物价局是干什么的？难道不能管吗？怪事。”任宁冲着售房人，不自觉地发着感慨。那售房人依然从容微笑，面对任宁道，先生，据我所知，物价局从没有管过房价，我们公司的房子价格，也从来没送物价局审批过。好了，咱不讨论房价的事，先生，这不是咱俩能当家的事，我只是说，这房价明年肯定要涨，涨得还不轻，力度还不小，先生，我劝你能买尽量早买，买房的事，赶早不赶晚嘛……更使任宁愤懑恼火的是，当他们走到亨通置业花园的展位时，获悉那小高层楼盘，比十天前他们到那里购房时间的价位又猛蹿上扬了，一平方米竟然涨到4300元，比那天的3800元多了500元啊，这样一算，本计划二十七万五千元可以拿下的房子，今天却需四十七万三千元，细心的灵灵对着计算出的房价，简直要晕倒了。
面对令常人做梦也想象不到的房市怪状，我们的工程师任宁愕然了，一向遵纪守法恪守规矩的他，哪里有面对这种荒诞不经的现实的思想准备，遭受强烈刺激的任宁，情绪开始剧烈的骤变，由愕然转化为愤怒，由愤怒进而歇斯底里了，他拉着灵灵的手，面朝天空大声呼叫道：“天啊，这是哪家的市场！走，不买啦，简直比黑社会还黑！我操他八辈子祖宗！”一向文质彬彬的任宁，突然发出这般粗话，这话让灵灵都震惊了。是啊！人若到了穷急横生的田地，说出的话语也不由己啊！
八
生活就是这样，有人穷急，就有人惬意，有人失意潦倒，就有人飞黄腾达。就在任宁陷入穷急和失望的困境之时，有一拨人却兴高采烈地不能自已，他们是德运这些房地产老板，还有政府的某些官员。当然，房市的火爆给银行也注入了活力，那些按揭贷款买房的人，其实都是银行的财神，房市越火，财神越多。与房地产关系密切的强势媒体，也沾了不少的光，实际上，《黄河都市报》举办的夏末秋初住交会，已经达到了双赢，不，是三赢，无论是房地产公司，还是政府和举办住交会的《黄河都市报》都是赢家。
最大的赢家该属德运这伙人，如今，他们都在偷偷乐哩。首先乐在土地的迅猛增值，土地拍卖出的天价，助涨着房价直线攀升，当然其中有媒体运作的功勋。让这伙人偷偷乐的是，到他们手里的土地，并非公开透明的拍卖价位，那价位与拍卖价的反差，绝对能将不知情的人惊个半死。可是，这种超低价收入怀里的土地，却魔术般地显现出惊人增值的奇迹。
更使德运兴奋的是，在国家出台关于严格控制土地的政策前后，他又以遗留问题之名，闪电式地揽得了四百亩土地，这种所谓遗留问题，实际是政府与房地产商达成的一种默契，当然是双方有了亲密无间的关系和高度的信任，方才产生遗留问题，这一点，德运老板心里清楚，若没有持之以恒的攻关决心和耐心，若没有不失时机的投入和奉送，哪里会有让他兴奋不已的回报。德运这伙人懂得先予后取的道理，与政界高人打交道，他们从来都是那么大气、豪爽、干脆、痛快且善解人意，他们知道一个道理，没有投入绝没有回报，有了投入，方有回报。可是，德运真真没有想到啊，呈现于眼前的回报，会如此的让他振奋、惊喜地忘乎所以了，他不自觉地想狂喊：“我发财啦！我发大财啦！啊！天大的财啊！满世界都是钱啊！永远花不了，用不尽的钱啊！哈哈哈……”
德运不是有什么学问的人，也不是见多识广的人，更非有官运的人。德运与大凡世界芸芸众生并没有多大差异，只是他有冒风险的胆量，敢于下赌注，又义气豁达、为人厚道，言而有信，所以口碑尚好，有人乐意与他交往。自他攀上平原市政府的占市长，事业做得尤为顺利，无论是拿地，还是办证，都比安副市长痛快多了。不久前，趁占市长的公子放暑假，德运老板埋单请市长夫人携公子，及她的小妹大姐和令堂一行到欧洲旅游观光，十五天时间只花了十五万元人民币，现在算一算，真不够意思啊，也怨公司陪同旅游的小红，出手太小气，带去的二十万元人民币，五万美元，她花去不到三分之一。可是，经占市长支持弄到手的四百亩土地，只这么短短的时间，增值上亿了啊，别说再规划搞项目，就是转转手把地让出去，就不得了啊。
自己刚下企业时，只是想挣上个三五万元，就心满意足了，后来挣到几十万元，就想，若能挣到一百万元，才过瘾哩，自做了房地产这行当，虽然钱挣的比先前多多了，可是也从来没敢想，能挣到上亿元啊，如今这日子，真个跟做梦一样，真个是梦想成真，想啥来啥。不过，即使做梦，也没想到转眼会有这么多钱到手啊！这么多钱，用得了吗，不回报回报占市长，太不近人情了吧。唉，这个小红，陪人家出国玩，能只听人家的话嘛，送人家礼品，还问人家喜欢不喜欢，对素质高的人群，没有人会说喜欢你欲要购买的玩意儿的，那荷兰钻戒，瑞士名表，法国香水，意大利皮衣，买了，量人定货，每人一套，送到人家手里，我不信有人会将礼品再扔给你。唉，也怪自己，出国前没跟小红上这门课，没关系，欠占市长的情一定补上。德运盘算着，借用什么由头办这事呢，待明年市长公子升学考试，那是个机会，可是时间太久，还有10个月哩，对，市长夫人的生日，是在国庆节，十月一日，她于国庆那日出生，不会错的，就趁这时机，好好表示表示……正当德运陶醉于发大财的兴致时，一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平原市国土资源局的局长找到他，说，你们申请征用的濒临东环的四百亩土地，违反了征地程序，省国土资源厅要撤回原先的批文。说过这话，局长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德运老板，显示出爱莫能助的姿态。“怎么！我那四百亩地违反了程序，这不是明着欺侮人吗，凭什么拿我们金秋公司开刀？！”谁都没有德运老板和市国土资源局局长明白，在中央下达严格控制土地出让和变性文件的前前后后，政府与房地产公司之间的突击划地，突击办理出让土地的手续，突击处理的一切遗留问题和“疑难杂症”，哪里能那么规范，哪一家公司能经得起严格的检查和考问，这种事，只要想弄事，弄住谁就有违章嫌疑，问住谁就有犯规的问题。对着德运老板的发问，局长真的不好回答，他面对的不是不通行的外界人物，而是一个多年做房地产，与土地、规划、城建、设计诸多部门滚瓜烂熟的行家里手，倘若用打发“老外”们的官话套话对应，哪里能唬住人家，对德运老板，只能实话实说，且要表现出自己在暗中是帮他的人，“德总，这么多年，你能不了解我，咱俩是谁跟谁啊！只要是能帮你的地方，能为你添好话讲情的场合，不管老兄在场不在场，我都是鼎力相助的。德总，你该知道贤弟的为人吧。”“当然——就是这事坏了，也坏不在你身上呀！我哪里不相信你！想不通的是，即使打狗也得看主人的面吧，就算我德运不是个人物，在他们眼中，那占市长哩，堂堂的一市之长，正厅级干部，加上咱们市的规划、城建、土地这么多部门的领导，还堵不住这种漏子，真个怪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