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亨通置业花园的小高层终于开盘了。时间走至2005年7月28日，距任宁交预订金的时间已过去10个月。在以往300个日日夜夜中，任宁和灵灵无不向往着房子，一套属于二人世界的小天地，如何去装饰这所私密的宅舍，任宁是有主意和眼光的，他修炼的就是建筑专业，对美学和艺术是行家。女朋友灵灵对房子的憧憬比任宁还要强烈，她时不时的会从什么地方发现令自己陶醉欣赏的住宅装修图纸，并将其拿给未婚夫任宁，要他按照这种模式实施装修工程，对视着灵灵拿来的图纸，任宁总是以笑眯眯的面孔，以温柔的语调予以否定，而且，还要告诉灵灵，我们的二人王国，应该是“男人的西服，而不是花枝招展的女人时装”。灵灵问，为什么？任宁说，西服是不大会过时的，只要选对了款式，时装不然，它只能流行一时。灵灵问，你想的西服是什么样子？任宁说，我们的小家可用八个字：“大方、典雅、舒适、实惠。”这就是咱们追求的格调，也是这套西服的特征吧。听着任宁的解释，灵灵乐呵呵地朗朗大笑，那是一种舒心又服气的表达。好吧，就耐心等待梦寐向往的“西服”吧。300个昼夜中，尽管无时不在做着房子梦，可是，二人却再没有去浏览另外开发的小区，考察别的楼盘，既然定金已经交过，何必再费时光为买房奔波。
令年轻情侣惊疑的故事发生了，不，这不是故事，是真的，活生生地摆在面前。可是，对任宁，却以为这是个梦，是啊，大白天的梦，怎么不是梦？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不应该啊！我们面对的是一向信任的市场啊。才10个月，不到一年，房子价格一平方米就涨了1050元啊！这样一算，购这套110平方米的小高层，要多花去10多万元的票子啊！任宁与灵灵在算计，开盘的程序在热烈前进，售楼处内排起长队，售楼小姐在为购房人发号，尽管骂声（骂房价贵了）不绝于耳，买房人的队伍却越排越长，这时候的任宁，多么希望大家订下攻守同盟，采取罢购行动，以逼房子压价啊！算一算，去年九月交定金时，多层住宅2180元一平方米，按照售楼小姐的说法，小高层比多层一平方米要贵二三百元，充其量也就是2500元一平方米吧，怎么会一平方米蹿到3800元，不像话，灵灵算的仔细，这种价位下来，要四十一万八千元啊，比原来计划的二十七万五千元贵出了十四万三千元啊！怎么接受啊，真的心理没有这个准备啊！准备首付的九万元票子，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如今却要再添加五万元，为张罗钱，一向从不求人的任宁已做了破例行动，对一个月2000元工薪的工程师，凑九万元已够作难了，如今还要再凑五万。对于任宁，问题还不只是票子，一贯规矩守信的他，从思想里，从观念上，哪里接受得了这个现实。他看世界的方法，一向以技术的眼光，科学的思维，就像几何学中的定理，任何三角形的一边，一定小于另两边的和，任何三角形三个角总和，一定是180度，任何圆的周长一定是它直径的3.1416倍。这是定理，也是规矩，不以规矩，哪成方圆！
“买吧，日他娘，不买还要涨哩！”“真个是买涨不买跌啊！他娘的，这算啥子事！”“是吧，不是报纸上都在喊，这地皮是不可再生资源，房子只会越盖越远，地段只能越来越差，房价只是越来越贵嘛！再说，往后再买，能买到这么顺溜的地块吗？有这么好的位置吗！”……听着一边倒的声音，年轻人一时拿不准主意了。灵灵问，咋办？她盯着沉思不语的任宁，右手紧紧攥着一张存有九万元的银行卡。等了好久，任宁发话了，不买了，等等再说，我就不信房市能这样胡闹！灵灵没有说话，大事上她总是无条件听从他的。当两个人无力地迈出售房大厅，走至曲径通幽的小桥流水景观，任宁看着一脸失望的灵灵，安慰她道，放心吧，灵灵，政府不会看着他们（房地产商）胡闹的，等等吧，等一等价格应该会回落的。不过，说这话时，任宁的底气的确不足，这只是一厢情愿吧，他的心灵在深深祈求，愿正义之手去刹一刹房市的歪风吧！
“要不，这样吧，宁，我妈说她还有五万元家底，咱先用了交首付，狠狠心买了算啦！”
“什么话，能叫你们家出钱，买房子是男人的事，这是规则。灵灵，难道我没办法凑足首付吗？我是生气，气不忿啊！凭啥叫我们做冤大头，欺侮人也不能拿住房说事呀！我个堂堂的工程师，建筑设计院的骨干，天天设计房子的人，要遭受这种不公，我接受不了啊，灵灵，我越想越气，凭啥啊，一套房子就涨了十多万啊，他们的成本增加了吗？这是房子啊，怎么敢漫天要价！”任宁不由自主地发出怨气，转脸往售楼部望望，拥往那里的人不仅没少，还在增多，大概多得已将售房大厅挤满了，要不，那么多人头在大厅外围攒动。凑十五万元票子交首付，任宁不是没有办法，他只要张张嘴，不用出任氏家族，无论是姐姐任宜，还是三哥任宇，或是老爸，都会帮助的。可咱们的任宁，压根儿就不信靠自己的力量，弄不住一套房子，任宁自尊，要面子，他更自信。再说，即使凑钱交了首付，剩余的贷款，还起来也太影响生活质量了，任宁不想为了房子又花去不该花的票子，透支未来的收入，叫自己和灵灵去过拮据清苦的日子，那太委屈他和灵灵了，也不应该啊！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不买房子，实在不想当冤大头啊！
说是不买，心却不甘，两个人驻足在小区的一方绿地旁，遥望进进出出热闹非常的售楼部，心中似十五个水桶往井里打水——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时令正是流火七月，年轻的男女在炎热的氛围里已浑身是汗，心绪乱糟糟的，烦躁得不能自已。“走，喝杯冷饮去。”任宁用手背抹拉一下汗津津的面庞，对灵灵说。他的话正中姑娘心意，这时刻，不仅想享用冷饮，更期望心灵凉一凉、冷一冷、静一静，买房这种大事，怎能凭一时意气，说不买就不买啦。
灵灵知道，任宁今年已经28岁了，自己虽小，也24岁了，在未婚男女青年中，都不算小啦，特别叫她烦的是，妈妈没完没了地絮叨，催促，见了面，只要有一点儿消停的空隙，就像广播电台重播一样，那段催女儿完婚的广而告之的言词就“播放”起来。任宁何尝不是呢，他的爸妈对小儿子的婚事催的也紧，只是任宁的爸爸任致远催的有文化含量罢，爸爸爱絮叨的是：宁儿啊，孔子云：“吾十之有五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什么叫立，就是自立啊，宁儿啊，转脸就三十啦，该有个家了，灵灵那姑娘真的不错，早点把婚事办了吧……听到这话，任宁从不跟父亲打别抬杠，总是顺从地说，很快，很快，待房子弄好了就办。在他心中，弄到房子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两个年轻人转出了亨通置业花园，在临街市不远的地方，有一家上岛咖啡，他们走进去，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顾客，服务小姐热情礼貌地做欢迎状，二人选择了一方临靠玻璃窗的席位坐下，任宁要了鲜榨西瓜汁和哈根达斯冰激凌，然后他笑着对灵灵说，听说了吧，如今大城市的白领最时髦的吃住行是什么吗？灵灵笑着说不知道，任宁说，告诉你把，吃的就是我刚要的哈根达斯，住的嘛，是精装小户型，至于行，是开宝来轿车。“汽车！”灵灵听到“宝来”二字，她知道那种车，她周围就有女士开那车，车型小巧玲珑，挺好看哩，不过，她如今根本没有买车的想法，只一心想着房子，就对任宁说，要么，咱先要套小户型。对这个主意，任宁也想过，不中就弄套三四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可是，这方案很快就被否决了。现在灵灵提出来，任宁说，要是那样，住不了多久，还得再买房（换大房）卖房，太麻烦，还是一步到位的好，至少嘛，我们买的房子40岁以前不用再折腾，你说呢！灵灵点点头说，也是的。想，成了家，能不生孩子？有了孩子，妈妈能不来照应？妈妈来了，能不安置个宽松点儿的房间？还有，几个要好的朋友到家里聚会玩耍，那一室一厅太寒酸了，任宁说那大城市白领买小户型，恐怕还是钱少的缘故，大城市房子更贵，没了办法才自我解嘲罢。
这时间，小姐已端上两杯西瓜汁，两人各自慢慢地饮着，心情较刚才平静多了，片刻，冰激凌哈根达斯上来了，味道的确好，灵灵小口地吃着，怪不得大城市白领爱吃这个，其实凡喜欢冷饮的，没人不喜欢吃这玩意儿的，仅一位，就六十多元，也太贵了。当这种冰激凌下肚一半时，两个人的心情更平静了，刚才的烦躁和火气已消失了，他们又探讨起买房子，任宁从大厅的报纸架上取来了《黄河都市报》，这是平原省发行量最大的报纸，颇受各方人士的喜爱，特别是广大庶民百姓，报纸特办了“房产版”，任宁翻至他关心的版面，突然发现一则房市信息：
《黄河都市报》将于夏末秋初举办平原住宅交易会，届时，平原省市有实力的百余家房地产公司当入驻交易会。琳琅满目的房产，色彩缤纷的户型，前卫的住宅理念，诗意的绿色园林，会让你留连忘返，驻足房宅的海洋，领略建筑的创意，享受超前的生活……“真个是天无绝人之路啊！”任宁兴奋地自语，又将报纸推给灵灵，“你看，这住交会不就是为咱们举办的吗，嘿嘿，我就不信，上百家的房地产，弄不到一套属于咱们的房子。”年轻人的自信在遭遇突然袭击之后，又渐渐恢复了元气。灵灵全神贯注地盯住那段住交会的文字，竟然兴高采烈地挥起手来，一下子将鲜榨西瓜汁的玻璃杯子挥至桌下，摔了个粉身碎骨……服务小姐立马赶至响声现场，任宁嘿嘿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赔……嘿嘿……七八月七日，盛况空前的住交会（以下简称）开幕了，这天立秋，距亨通置业花园开盘那天（7月28日）整整十天。这是个星期日，任宁与灵灵是最早时间涌进热闹异常的住交会场所的。住交会设在平原省人民大会堂，它的真名叫平原大剧院，由于建筑模式克隆了首都人民大会堂，且平原省官方的重大活动多在这里举办，因此这座建筑就注入了政治含量和权威的潜力，能跻身这里的各种形式的活动，在老百姓心中，是有来头的。
大会堂（以下简称）建筑前边，是一个偌大的广场，正是这种优势，大会堂广场就精心设计布局了名目繁多的房产展位，伴着错落有致，疏紧适宜的一个个展位，是形式多样，内容丰富，词语凝练，雅俗共赏的广告，有高高耸立的牌柱，有横空出世的条幅，有升至空中的气球，有间歇演奏的乐队，不知哪家公司，竟然玩起空中飞人，那时上时下悬空翱翔的“飞船”，载着活生生的俊男靓女，那生灵不时撒下雪片般的精美广告传单……真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世界，一片欢腾的海洋。不过，这只是住交会的一个脸面，就像阅读长篇小说，它是开场白或楔子，阅过大会堂广场繁华昌盛的“章节”，进入金碧辉煌的殿堂，则别有洞天福地，华丽典雅的展位鳞次栉比，广而告之的创意独出心裁，尤为吸引人们眼球的是站在展位的迎宾小姐和售楼姑娘，不知从啥时间开始，房地产公司的老板就十分重视“企业形象”了，特别到了各路“精英”汇聚住交会之际，进入展厅的售楼人员可为优中选优，美中挑美，在短兵相接对阵较量的擂台上，真个是美女如云，是美的拼搏。
是啊，世上哪有不爱美的生灵，歌德在《少年维特之烦恼》著作中说得好：“哪个青年男子不善钟情，哪个妙龄女郎不善怀春。”其实善于钟情的男子何止青年！步入房子交易殿堂的男士们在没有留心别具匠心的展位布局和广告词时，就先被着装超前、风度不凡、气质优雅的小姐吸引去了，令春秋公司老板德运窝火的是，与他展位毗邻的金世纪房地产公司，竟然站着清一色的个头在一米七以上，面庞端丽体态婀娜的漂亮女郎，德运并不是不知晓金世纪公司的底细，那公司哪里有如此超群出众的美女，真个奇怪了，还是本公司公关部的小红悄悄对他讲，人家是从京城一家名模公司重金雇来了五个美女。唉，怎么没想到这一招，真气死人了，虽然自己的展位形象与他们分不出高低，可是人气却聚集金世纪了，他清清看着，一个个、一堆堆的男人们蜂拥那里，男人真他妈的好色啊，德运暗自骂道，他知道，买房子的事，男人是主体客户，即使有女人陪着，大多数女人是服从男人的。不过，买房子毕竟房子是主体，它不是大款包二奶选小蜜，盯的只是女人。德运老板想，房子卖得好坏，最终还是房子的质量、品位及所处的环境，不只会因售楼小姐的姿容娇媚而定夺成败优劣。但是，倘若由于推介人员的魅力低下没能吸引更多的“上帝”光顾，岂不是天大的遗憾。就在住交会开办当天，德运老板临阵调兵遣将，选调美女，第二天，就有两位风姿秀逸的女郎站立在金秋公司的展位……我们的年轻人任宁，这阵儿却没有欣赏售楼小姐姿容的兴致，他的目的很明确——买房。进了住交会，就马不停蹄地询问有关房子的信息，他拉着灵灵，几乎是一个展位接着一个展位地“考察”，他最关心的话题是：“你们的房子多少钱一平方米？在什么位置？户型如何？”然而，却没有一家展位的售房人开门见山地回答任宁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此时此刻，任宁最关切的问题是房价，至于位置和户型，都放在第二位了。令任宁奇怪的是，这些售楼人，无论是丰姿绰约的丽人，还是相貌平平的女性，当然也不乏口齿伶俐的男士，他们不约而同地采用所问非所答的“战术”，先向你道出本公司的住房理念及诸多优势，尔后话锋一转，告知你国家去年出台了关于严格控制土地的政策之后，发生在平原市的有血有肉的鲜活故事，即土地惊人的增值，之后，方转入问题实质——价格，报出的是这个楼盘的均价。在任宁心中，这个均价已经使他无法接受了，怎么这么高！前些天亨通置业花园开盘那价已经够离谱了，今天的价比那还高！不像话。
其实，房价上蹿的缘由已经告诉你了，是土地惊人的增值啊，水涨船高的道理恐怕无人不知吧。不过，不像话的事还在后边。接下来，售房人讲，先生，我刚才讲的是楼盘平均价格，实际是一房一价，由于位置不同，楼层不同，朝向差异，即使同种户型和同一楼层的房子，价格也有差别，先生，看你相中哪个位置？任宁和灵灵盯着沙盘模型，相互商量一番，就指向其中一套，售楼人对着那地方讲，对不起，先生，这套房已经被预售了；稍停，他们又指向另一套，售楼人讲，对不起，这一套也售出去了；当任宁指到第三套时，回答仍然是对不起，已经出售。这时间，任宁有些想发火了，他想，怎么可能呢，住交会第一天，自己又是老早赶来的第一拨顾客，不可能卖得这样快吧，买房子不是抢购低值易耗品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