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还没落,薛家老大就打来电话说他打鱼回来了。清荷和严老太太说了声,就奔着薛家去了。自打清荷养了貉子,薛家老大打来的鱼就被清荷包下了。貉子那东西离不了鱼。
清荷养貉子是前年的事儿了。前年她和亚奎还有清萍三个人都从市里的重点高中毕了业,因为考大学时清萍落了榜,秀春一生气把清荷的录取通知书也撕了。撕了也就撕了,清荷本来也知道,就算不撕,这学她也是上不成的,秀春能让她读到高中毕业已经算是够贴己她了,不可能自己的闺女落了榜,还花大笔的票子供她去念书。秀春总说,羊肉贴不到狗身上的。亚奎走的第二年夏天清荷去乡上赶集,碰见了一个人,说是乡里的养貉子大户,别人都叫他“貉爷”,叫着叫着叫溜了嘴就成了“好爷”。其实他也不过四十多岁,人长得五大三粗,很是剽悍,开了一辆二手的越野,走到哪里都耀武扬威的。一张口准保是“我好爷”怎么样怎么样的。
那天也赶巧了,是乡里组织一次养殖技术培训,本来是市里的农业部门专门派下了技术员讲解的,后来可能是乡长考虑到这一年吃吃喝喝的没少让好爷掏腰包报条子,就做了个顺水人情,给好爷一个抛头露脸的机会,让他西装革履像模像样地地坐在了讲台上,他倒也不客气,一张口就来一句“我好爷”。他毕竟是有实践经验的,远远近近又有很多仰慕他的散户,听他这样传经授教,差点儿顶礼膜拜他了。清荷也早知道养貉子是可以挣大钱的,只不过这东西风险大,老话儿不是说得好吗,家趁万贯带毛的不算,就是这样的,行情好了就发一笔,行情跌了,也免不了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清荷他们村里还没人养这东西。清荷在台下听,那好爷也是那么讲的,是清水还是浑水,还要自己亲自蹚一蹚才知道的。
貉子是好爷赊给清荷的,赊的时候好爷说得明白,养貉子这玩意儿就是这样,三起三落的,偏赶上这两年行情不好了,我好爷这又多得出不了手,赊给你是便宜你,再过两年后行情保准涨起来,正好是你的貉子打皮的时候,到时候我好爷连本带利一起收,你也能小赚一笔。你不知道吧?从我好爷这里买种貉的散户,回收皮张时好爷我都不亏待!
就这么心血来潮的养上貉子了,为这事儿秀春大骂了她一场,说她一个丫头,不安安生生地找个人嫁了,作个啥?清荷不吭声,由着她骂,从小到大和秀春住在一个院子里,四间房子两头开门,她和她奶奶住东,秀春住西,一个屋檐下出来进去的,哪一天不挨上几顿骂?要是哪一天不骂了,清荷倒是觉得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呢。她倒想也像清萍那样出去打工,一走了之呢,可她不能,她奶奶老了,越发地离不开她了,她得守着。可她也不想一辈子种庄稼,她是和亚奎一样有梦想的人。梦想,是可以带着人飞到天上去的,她想和亚奎一起飞。
清荷出了大门,向北一拐,又向右转了一个弯儿,就进了薛家的院子。薛家的院子这么多年就没变过,只是那院墙被风雨侵蚀的一年比一年矮。就像薛家老爹的个子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矮了。
薛家的人正围着桌子吃晚饭,清荷一脚跨进去愣了一下,接着有一丝惊喜漫过脸上。她看见在省城读大学的亚奎竟然回来了,正挨着他的傻娘坐着,大口大口地吃着白面烙饼。见了清荷,亚奎一口烙饼含在嘴里,先是一愣,又急匆匆地扫过清荷一眼,亏心似的又吃他的饼去了。清荷被亚奎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给弄得消沉了。想说点儿什么都被这冷漠给淹回去了。清荷接过薛家老大递过的鱼出了薛家的门脚步就凌乱了,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照理说,亚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见清荷前脚走了,后脚定会跟上来,送送她,说上几句什么,或者干脆告诉她今晚他们将在哪里约会。是应该约会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在哪里她的心就跟到哪里,生怕空间的距离把心也拉远了。她总觉得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的,小的时候,他们总去霍林河边的芦苇垛,那芦苇一垛一垛地连绵成山,他们在里面掏一个洞,暖暖呼呼的躲在里面偷着看书,都是那些杂七杂八和学习无关的书,亚奎怕他爹嚷着让他干没完没了的活儿,放假时总是领着清荷在芦苇垛里面一躲就是一天,披星戴月回去的时候,清荷站在自家的院子里就能听见薛家老爹破口大骂亚奎的声音,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清荷总会哧哧地笑着问亚奎,你屁股肿了吧?现在想起来,清荷是无比怀念那段时光的。尤其怀念那个芦苇垛里的洞,清荷清晰地记得,亚奎第一次说喜欢她就是在那个洞里。
那是亚奎去城里上学的前一天晚上,他躲过清萍把清荷约了出来,俩人坐在芦苇垛的那个洞口边上数星星,数着数着亚奎停住了,他在星光灿灿的夜里抓起清荷的一只手说,喜欢你,从小到大,一直喜欢!他还说等他完成学业,在城里找份工作,就和清荷结婚。那晚,靠着亚奎的肩头,清荷只说了三个字,我等你。清荷就是因为自己那晚说了那句“我等你”,才养了貉子的。三四年的光阴不能就这样白白地等过去,她要闯出一番事业来。
可刚才,亚奎对她似乎不咸不淡,清荷心口慌慌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
清荷把鱼丢进灶台下的一只塑料桶里,转身进了屋子,桌子上摆了一台电脑,是当初她为了和那些养貉子的散户进行交流狠了心买的。后来竟一举多得了,亚奎也买了电脑,在她的QQ好友里。她把它点开,看他的头像是她的照片,心里又踏实了很多。她放了一首音乐,安慰自己似的听着,从电脑桌下的抽屉里摸起一枚戒指,芦苇秆儿编的,好几年了,还微微地泛着黄,看起来很珍贵,因为那是亚奎送给她的,她套在了无名指上,看了又看,笑了。
喂过貉子天就黑了,今晚的约会怕是等不来了。清荷掌了灯坐在灯下看书,都是些关于养殖的书。书,在手里摆弄着,却读不到心里去,都在眼前晃动起来,晃着晃着就变成了亚奎的样子,在书本上飘来飘去。奶奶被黑夜裹着睡过去了,清荷推开房门跑了出去。她站在院子的一角看着薛家的院子灯火明亮着,很是热闹。不知谁还把过年的红灯笼挂在了薛家的房顶上,红灯笼泛着红光,挺喜兴的,清荷看见有人摇晃着从薛家的屋子里小跑出来,像是喝醉了,懒懒散散地杵在红色灯影下撒尿,清荷一转身跑回了屋子。钻进了被窝,突然觉得薛家的院子像深宅大院一样神秘莫测、高不可攀了。
那一夜,她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