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傍了富姐好做官
骆秉章发迹之前,壮年独身,择偶标准非常现实。姓金的财主家有个妹子,相貌等级属于暴丑,颧骨高耸,宽额麻脸。尽管家财万贯,还是难觅夫君,落得个大龄未婚。时有媒人撮合,骆秉章中意丰厚的陪嫁,当机立断,前往金家提亲。金老爷见骆公子一脸儒相,当下允诺。骆秉章抱回一块金砖,衣食无忧,伏案读书,专心科举。四十岁考成进士,踏上仕途。
如履薄冰的广东老人
道光三十年(1850),广西乱成一团,北边的邻省湖南也进入了军事戒备的状态。湖南巡抚骆秉章,被推到了筹兵筹饷、调兵遣将的风口浪尖上。这位刚刚到任不久的省内最高军政长官,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骆秉章为官十八载,修过历史,任过考官,当过监察御史,办过经济案件,阅历也算得上丰富了。但唯独在军事方面,他还是个门外汉。如今他身任封疆,军政责任重大,想起来就有些头大。
骆秉章在上任的路上时,就听说广西出了大乱子。湘南乃盗抢渊薮,会不会有人跟着闹事?还未到任,他便有些紧张。最讨厌的是浑身酸胀,弄得脑子不大好使。从上一年年底开始,他就在路途上奔波。那时道光爷把他从湖北调往云南,他在今年二月二日刚到昆明,九天后就接到吏部公文,得知欣赏他的老主子已经殡天。他忙着写折子吊唁道光爷,刚刚喘过气来,就接到吏部公文:新皇帝三月有旨,将他补授湖南巡抚。
咸丰真是看得起他这个老臣,刚一登基,就给了他更大的舞台。四月二十日,骆秉章把还没有捂热的云南布政使官印又交了出去,八天后启程赶赴新的任所。
骆秉章好一个来去匆匆,长途跋涉。连续两次调动,千里赴任,山路颠簸,他这把熬了五十七年的老骨头,真是经受了一次考验。骆秉章记得,由于交接匆匆,连车马费、租船费,都是他自己掏腰包。手头本来不宽裕,这一下又折进去不少。不过他也想得开。既然矢志做个清官,怎会计较自掏腰包支付公款?毕竟升官是好事,吃点小亏不算什么。
六月十二日,骆秉章走进湖南巡抚衙署。在这里等待他的,是一群盼眼欲穿的下属,忙不迭地禀报:广西的战事一天比一天吃紧,有许多紧急公务,等着新任巡抚打理。
湖南一干官员初见骆巡抚,觉得这位上司从外表上看,并非精干之才。如果他不穿官服,活脱一个百无一用的乡下酸老秀才。其实这个貌似笨拙的老头,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国家大事能够洞察,手下的贤愚也难逃法眼。
骆秉章是一名责任感超强的官员。新官接印,别人多半是喜滋滋的,他心里却总有沉甸甸的感觉。这一次接到的官印,分量更是非同寻常。谁都知道,皇上交下的差事,最难办的当数军务。前任巡抚冯德馨下台,就是因为新宁出了逆贼李沅发。上年官军收复新宁之后,冯德馨奏报李逆死于乱军之中,谁料到今年春天李沅发又复活了。皇上治了老冯的谎报军情之罪,老冯被逮问遣戍。这是前车之鉴。
骆秉章在路途上多少为履新做过一些功课,深知湖南是个非同小可的省份。自从英夷向大清开炮之后,湖南深受官军战败的影响。白银外流有增无减,银少钱多,银贵钱贱。赋税增加,百姓苦不堪言。同朝为官的湖南人魏源有两句诗,是对他家乡的真实写照。一句是“下赋田征上赋钱”,说的是赋税苛重;另一句是“尾闾愁说海堪填”,说的是怨声载道。天灾人祸,太多的人无法安居乐业,各地的会党活动频繁。湖南成为一个治安极为不稳定的省份。
近年,湖南几乎年年都有武装暴动,声势极大,足以震撼朝野。道光二十一年(1841),湖北崇阳人钟人杰揭竿造反,波及湖南东部。道光二十三年(1843),宝庆府武冈县的曾如炷、曾以得两人领头造反。一年后,耒阳县发生反抗钱漕积弊的群体事件,随后演变为武装暴动。道光二十六年(1846),宁远会党聚众攻打县城,东安和祁阳等地则有王宗献与魏洪培等人通过传播宗教煽动造反,抗拒政府征收钱粮。道光二十七年(1847),乾州厅的苗民武装造反,凤凰、永绥等地苗民纷纷响应,影响到整个湘西,持续到下一年。
近两年,新宁连续发生两次规模浩大的武装造反,雷再浩闹了一阵,被江忠源镇压了,时隔一年,李沅发接着再闹。这两个人都把战火烧到了广西。官方和民间纷纷传言,分析广西反贼群起的原因,其实是受了湖南的影响。骆巡抚毫不怀疑,湖南的会党造反和广西的伏莽蜂起,确是一脉相承的关系。
骆秉章一生中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代人受过,这是官宦生涯给他最深刻的教训。他上任之后,总在琢磨一桩心事。当今皇上是否听到了楚粤逆贼互通的传言?如果广西的局面总不能收拾,皇上会不会迁怒于湖南的臣子?这个传言对他具有潜在的杀伤力。尽管他来到湖南为时不久,但他毕竟已经成为此地的最高长官。这里发生的一切,特别是不利于朝廷的事情,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骆秉章隐隐有些不祥之感。广西战事一开,咸丰就把眼睛盯住了湖南,接二连三给他发来上谕。他感到北京皇座上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屡屡刺向他的脊梁。因此,这位妻妾成群的老臣,虽然健康并没有被女色所侵蚀,但他每次接奉上谕,都会因紧张过度而感到虚弱。
为了争取主动,骆秉章必须未雨绸缪。上任之后,他用一个月时间摸了摸情况,七月十五日就提出了应对两广盗匪的措施。
湖南确实受到两广动乱的威胁。广东英德县有一股以李泳酬为首的匪徒,于五月二日抵达浛洸,杀死了官军守备,被官军追赶,很可能取道连山和连州,杀进湖南。六月三日,李匪窜到广西鹅公岭抢劫,又折回桂岭圩一带。他们现在驻扎在里松的圩市,离湖南江华县濠界卡所只有五十多里,难保不窜入湖南。
骆秉章立刻派出飞马,通知代理永州总兵谷韫璨,令衡永郴桂道张其仁率领部队,驻扎濠界卡所。他还命令,与两广交界的各个要隘,一律要严密戒备。他想起了新宁乡勇所起的作用,号召湘南士民举行团练,以乡勇协同防卫,凡有贼匪入境,立即兜拿。
骆秉章的举措令咸丰颇为满意,希望湖南官府多与民兵沟通,严防死守。他还特意指出:湖南刚刚剿平匪徒,交战之地已是千疮百孔,千万不能再让外省匪徒过来蹂躏。
在广西修仁和荔浦两县被造反军进占之后,尽管战火距湖南地面不算很近,咸丰又向骆秉章敲响警钟:小心你的责任田!咸丰把向荣调往广西,担心湖南的军事指挥受到影响,叮嘱骆秉章帮助代理提督文安加强湖南的战备,必要时还可以越境剿匪。
骆秉章不敢怠慢。他认为,湖南与广西交界之处,永州府属的永明等县,靖州所属的通道等县,是防御的重点,必须调兵前往,择要防堵。他令新任提督余万清与永州知府,带兵在永明一带部署防务,又令辰永道和靖州协文武官员负责通道的防务。他又多次命令宝庆知府,加强邻近广西的新宁等县防务。与广东交界的郴州宜章一带,也派永州镇和衡永道分别驻扎,负责防堵。
骆秉章尽管预先采取了一些应急措施,但他还是心中无底。措施固然得力,谁知道执行者会不会尽力?官场上败类充斥,榨取民脂民膏,祸国殃民,却无人忠心为朝廷办事。国家的内忧外患,无不是官场腐败所致。自从他成年之后,他就知道,满人当道的清朝,开始走下坡路了。康乾盛世过后,嘉庆、道光年间衰气显现,败相渐露。
和平日子过久了,国人二百年“目不睹兵革”,官场上文恬武嬉,纲弛纽解。皇族奢逸,八旗子弟全失锐气。官员搜刮自肥,剥削加深,弱势群体不断扩大。对于苛政,反抗四起,社会动荡,生产停滞,百姓负担加重,生活日益贫困。道光年间,严重的自然灾害更是雪上加霜。
对于官场的腐败,骆秉章有切肤之痛。他不想同流合污,也没打算去做反腐英雄,但求保持自身的清白,仍然做得十分吃力。他骆秉章经过几十载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步入官场,立志做一个清官。但他置身于贪官群体之中,自身洁白,却不得不背负漆黑者的罪过。命运就是如此不公,他的洁身自好得到道光爷的嘉赏和公众的赞美,但他还是不得不替别人背黑锅。
那件事,他至今记忆犹新。
国有资产是怎样流失的
骆秉章替别人背黑锅,起源于十年以前的一件差事。
道光二十年(1840)十月,监察御史骆秉章领了个重要的差事,道光爷令他去稽查户部的银库,防止国有资产流失。
道光爷是一个守财奴一般的皇帝,他把去财政部清产核资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骆御史,自然对他是格外信任。骆秉章受宠若惊,非常积极地投入工作,领旨后十天就到了银库,找四名库官谈话。那四个人的姓名,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荣鹿、嵘禄、公占和苏隆额,清一色的满人官员。
第一次接触,骆秉章对他们印象不好,觉得这几人都是庸碌之辈,责任感非常淡薄。于是他有了几分戒心。
骆秉章接连去了几趟银库。有一次,库官们把他请到库内汇报工作。
“骆大人既是奉旨来到银库办差,有些事情,我等不能不做个交代。银库有一项业务,就是接收捐款的入库。捐款人每交一百两银子,我们要加收四两,嘿嘿,那就是我等的辛苦费啦。”
“辛苦费?”骆秉章眉头略皱,心里打了个问号,但没有说出口来,姑且听他们把话说完。
库官们接着说:“可是好景不常,有一次成亲王稽查银库,请求皇上将多收的四两划归公款。我等也不能白干活呀,于是每收一百两捐款,给交款人加码四两。所以嘛,捐款入库,每百两加收四两,那是为公家收的正款,我等再加四两,其中二两归银库办事员,二两归银库主管。奉旨查库的御史,也能利益均沾。此事已成惯例,捐款人愿意多出这些银子呀。我等一年到头在这里辛苦,总算有了一点酬劳。”
骆秉章想:哦?还有这等事情?除了朝廷俸禄以外,还要多收交款人的银子,私自分掉,明明是灰色收入嘛,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说成了合法收入?
不过,骆秉章是心里明白嘴上不说的老好人。他还想了解更多的情况,问道:“你们各人每年能得多少?”
库官回答:“大约二万多两。”
骆秉章吓了一跳:这么多?相当于我多少年的俸禄啊!一贯提倡廉洁节俭的道光爷,难道会容许你们这么做?
心里如此想,还是不动声色,又问:“这笔收入,是否已经奏明皇上?若已奏明,本御史我就收下,未经奏明,本御史分厘都不敢收。”
库官们被他将了一军,顿时语塞。但他们财迷心窍,还不死心:“阁下不收,我们兄弟五人还是要收啊。”
骆秉章想,事到如今,只好直言了。他说:“各位,这件事如果损害了公家,诸公要容本官考虑一番。如果对公家无碍,本官就不管了。骆某平生从来不受别人挟制,如果骆某我也收了这份钱,就没法秉公办事了。”
过了几天,库官又请骆秉章谈话。
“骆大人,这四两银子,阁下既不肯收,那就还有一个办法。阁下把银号的人带来上缴捐款,每年大约能收入一万多两。”
骆秉章回答:“公事公办,银号自己可以来交纳捐款,何必我带?库内有六名同事,都带着银号来缴款,那也不成体统啊。公开的不要,却在暗中收取,这件事恕本官干不来。”
库官又无话可说了。
但是事关白花花的银子,那些人不会轻易放弃。没过几天,一个姓李的同乡来到骆秉章的寓所,刚刚落座,就直奔主题:“老兄肯不肯收到任礼?如果肯收,各银号马上送来。”
骆秉章问:“数目多少?”
李同乡说:“大约七千。三个节日,每次也送七千。”
骆秉章问:“恕在下愚钝,银号干吗要送礼啊?”
李同乡说:“求都老爷不要挑刺嘛。”
骆秉章说:“他做银号业务,有钱赚就接受捐款业务,没钱赚就不接,何必如此来求本官?请老兄告诉各家银号,按照规定缴纳成色足够的银子,本官就不会挑刺,如果以少充多,银色低潮,本官怎能不挑刺呢?”
李同乡没料到骆大人说得如此直白,也哑巴了,不辞而别。
接着,最好的朋友出场了。他们来找骆秉章,请他受贿不挑刺,骆秉章一概拒绝。
骆秉章想:哼,你们这些人,总希望本官收黑钱。要是本官自己不干净,看到你们作弊,就不敢举报了。这种小儿科的贪赃手法,在我老骆这里没辙了吧?
骆秉章总结出一条经验:人人都说稽查银库是个难办的差事,其实银库里的弊端很容易查出。真心想办案子,一点也不复杂,一点也不难。但是监察官只要得了好处,事情就棘手了。大抵贪污受贿难以查处,问题出在监察机关。官员们总是强调老规矩,那是不能见光的潜规则。我老骆为了保持自己的清白,绝对不能接受收黑钱的老规矩。自己坐得正,收发银子,就可以按规定办理,不讲关系,不徇私情,认真稽查,杜绝弊端。
骆秉章在银库,每月只收伙食费三十八两银子,并从一年所得的伙食费中,拿出一百两,给予车夫和跟班,不准他们在银库里索取分文。收银放银,严密稽查。一时间,外间传言:“这次骆都老爷查库,如此认真,难得舞弊了啊!”
为了把住收发两关,骆秉章用了个最笨的法子,搬一把矮脚椅,坐在天秤对面,把砝码查核一遍,不给收银员做手脚的机会。
骆秉章抓住两大关键。第一,发放数目最大的,总是八旗的钱粮。只要称银时查验清楚,防止多出就行。第二,作弊最多的环节是收银。捐款和崇文门的税银,在接收时弊端丛生,不可胜数。收银员常常把六七百两或四五百两当作一千两收进来,导致库银亏短。
为了防止收银作弊,骆秉章事先令人打扫银堂。只准银号一人、银库收银员两名进入。一名收银员上砝码,另一名收银员上银子。御史必须当面称兑,不准收银员压秤。如果银两不足,还须添补,只准将银子逐锭轻放;库官用锤子敲秤,必须敲在当中,不准敲在旁侧。
每天盯着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就跟盯着正午的太阳看差不多,眼睛非常受伤。哪一天收银超过十万两,眼前准会金星乱舞。骆大人还不敢做眼保健操,唯恐眼睛一闭上,收银员就做了手脚。
工作一天,下班出库,坐在炕上休息一会儿,金星还没冒完。回到家里,必须小睡片刻,才吃得下饭。这项工作非常辛苦,但不如此,就不能杜绝弊端。
除了辛苦,还会得罪人。关系好的人来缴银,不徇私情,难免反目成仇。不过,骆秉章性子慢,脾气软,也有办法对付过去。
有一天,乾泰银号的掌柜领着一个人来交银子。一看那人大咧咧的模样,就知道来头不小。掌柜对骆秉章打一拱手,凑到他耳边说:“此人就是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潘世恩大人四公子的亲戚的家丁,想必四公子已经给大人打过招呼了?”
骆秉章想起来了,恩师潘世恩宰相家的四世兄,确实提前给他打过招呼,说有个亲戚要来交银捐个官做。他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吩咐收银员称银。
那人要交的银子,共计八百五十两。库官称过以后,对骆秉章说:“少秤二十五两,就按八百五十两收下吧?”
骆秉章说:“既然少了,必须补足。”
库官说:“潘相家人来交银,少这么一点点,值得计较吗?睁只眼闭只眼算啦。”
骆秉章道:“就算潘相本人来了,也要补足。这是公事,不是私事啊。”
潘相亲戚的家丁又出了个难题:“现在没带这么多银子,怎么办?”
骆秉章说:“你去告诉四少爷,如果有银子补,明天送到银库来。如果不补,下官代他补上便是。”
第二天,潘四少爷派人把银子送到银库,补足了缺额。
外间传言:潘相是骆秉章的老师,他都不给面子,何况别人?此后再也没人到骆秉章家里来说情了。
骆秉章又对库官说:“朋友来托,是担心库丁多收,并不是要求少交,只求本官主持公道,不让库丁作弊多收。朋友的要求,也不过如此。”
有一次抽查收入,发现多收了十多两,原因是收银员上错了砝码。骆秉章说:“公事怎能出错?最轻的处罚,也要打几十大板!”
库官求情:“交款人都是大款,锦被牙床,十几两银子算什么!”
骆秉章说:“就算如此,也不应该!既然当了这份差事,就该遵守法纪。”
结果收银员还是挨了四十大板。
几个月下来,银号知道收银员无法作弊了,停止支付好处费。库官和收银员毫无外快,银库里竟然连馍馍也赊不到。这些人被逼到了绝路上,处心积虑要把骆大人弄走。
四月份,京畿道有个官位空了出来,银号的几个人便去了帅副宪的宅子,求见少爷。
门房说:“少爷从不见客!你们求见少爷,有什么事情?”
银号的人说:“现在京畿道有个空缺,二爷能不能求求帅大人,将查库的骆都老爷保举去做京畿道呢?咱们送一千两银子给二爷,送六千两银子给大人。”
门房说:“胡说八道!”将银号的人大骂一通,赶了出去。
帅承瀚回到家里,门房将这件事禀报。帅大人说:“你把那些人留住了吗?”
门房说:“都撵出去了。”
又问:“可否留下姓名?”
门房答:“奴才没问。”
帅大人火了,申斥道:“不懂事!”
第二天,帅大人到都察院上班,秘书果然把京畿道出缺的文件送了上来。
恩桂总宪问道:“哪位都老爷资历最深呀?”
秘书回答:“骆都老爷资历最深。”
恩大人说:“那就把骆秉章报上去吧。”
帅副宪忙说:“别人可以报,这个骆秉章却断断不能报!若是把他调走了,就中了小人的圈套!”接着,他把昨天银号的人到他府中的事情说了一遍。
恩大人说:“这样看来,真是不能把他调走了。”
由于这件事情,京城内传遍了:银库办事员出七千两银子为骆秉章捐京畿道。后来,骆秉章每次见到潘相和穆相,两位老师都说:“你今年查库,干得不错嘛!”
穆彰阿说得更明白:“你查库的办法,真是超前绝后啊。我一定要上奏,留你再查三年,对银库大有好处!”
骆秉章说:“这个地方,查了一年,已经很难办了。再留三年,恐怕没有活人了。”
穆彰阿说:“我也查过三库,三年差使,时时提心吊胆,岂不是更难为我了?”
在此之前,库官嵘禄外放山西大同府,他是穆彰阿的晚亲,临行前到穆宰相府上禀辞。穆彰阿说:“如今你不在银库了,以后库上的事情一无所闻,我实在不放心啊。”
嵘禄说:“中堂大人尽管放心!库上决不会出事。现在有骆御史稽查,事事认真,又不拿好处费,库丁个个怕他。有他在这里,绝对不会出状况。”
穆彰阿问:“四两平银他也不收?”
嵘禄答:“也不收。”
穆彰阿说:“真是给我挣面子啊!他是我门生,想不到能如此廉洁自爱!”
但是嵘禄的话有些言过其实。单靠骆秉章一人的力量,绝对斗不过成群的贪官。贪墨伎俩层出不穷,骆秉章哪里应付得过来。从前银库作弊,只是在库外截留,截多截少,由书办决定。他们一旦发现库内有盈余,便截留解数,在外瓜分。这是多余的款额,对公家没有损害。但是,自从穆麻子做了库官,就修改章程。书办只能得一笔好处费,收方盈余都归官丁,无数可查,虚报收入,盗取公款,毫无节制,公家究竟亏损了多少,也无可考究。这就为骆秉章后来受处分留下了定时炸弹。
事情败露之前,骆秉章已从银库撤出。道光二十二年(1842)二月,骆秉章奉了特旨,补授鸿胪寺少卿。五月二日,补授奉天府丞兼学政。他在奉天府干了一年,庆幸自己年届五十,官运正佳。没想到,忽然飞来一劫。五月十七日奉到吏部公文,因银库出了贪污大案,骆秉章失察,皇上将他革职,还罚他赔偿公款。
骆秉章吓得魂不附体,赶紧回京接受处罚。看到罚款单时,他差一点晕倒。对他而言,那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万二千八百两!可怜他两袖清风,哪来这么多积蓄!多亏亲戚朋友、门生故旧捐助,拖到十一月底,才缴齐了赔款。
骆秉章受罚,道光爷知道他冤屈。为了安慰他,特意召见,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打消他的顾虑,也算是对他无罪受罚做一个交代。
“今年查库办得好。朕知道,人人都知道。操守是读书人的本分,当以清廉二字为本。你在库上办事,很想为国家出力,事事整顿,人所为者你不肯为。可惜啊,积重难返,你一人无力回天。库款如此之多,也不是你一人能够清盘的。为君难,为臣也不易啊。库上亏欠,你也不过听到传闻,必定搞不清数额,所以不敢奏告。如果你知道短缺了九百万两之多,绝对不会隐瞒。就好像仓中之米,不知准数,就是奏请盘查,而挪东补西,哪怕清了盘,还是查不出究竟。奏了还不是白奏?就是王大臣、管三库大臣,也有知道亏短的,但没有准确的数字,也不敢奏,怎能怪你?朕若是把所有库官、御史杀头、发配、革职、调走,四种办法,也无不可。但于公事无济。即便将此等人正办,有已故的,他们又岂都是好人?岂不有失公平?所以一律革职,一律罚赔,也是易经变卦。今日有此案,你的名声更大了。若无此案,朕也不会知道你。今天赏你庶子,这是翰林出身的升迁之途,你不要看是个五品官,你要看将来。怎么样?你以前是府丞,虽是四品,不过四品罢了。你好好读书,好好做官,将来为国家办事。”
道光爷顿了一顿,又问:“你今年多少岁?”
奏答:“五十一。”
皇帝说:“你如此年力,什么事情不可办?”
道光爷的勉励,骆秉章感激涕零。但他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第一次冤枉背黑锅以后,就多了个心眼。难怪他这次来湖南上任,承担了新皇帝交给他的军机大事,他不得不时刻提心吊胆。
名字如何决定命运
进入咸丰年间,骆秉章已经是个四朝老人。他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生在广东花县,跟咸丰年间的另一位大人物洪秀全是同县。由于这层关系,有人编造出一段野史,说骆、洪二人小时候曾同塾念书。小洪秀全曾说:“我长大了定要造反!”小骆秉章则回答:“你若造反,我一定把你镇压下去!”两个小伙伴长大之后,洪秀全果然举旗造反,而骆秉章则果然成为他最厉害的对手之一。
野史段子可以任意编造,但这位作者并未篡改骆、洪二人在历史上的大结局。骆秉章因积极投入湘军的组建,热情支援湘军的东征,最后还亲率湘军出征四川,成为湘军史上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家乡的学者甚至把他抬到与曾国藩同等重要的地位。因此,在这部《湘军为什么这么牛》中,理所应当将他隆重地推出。
骆秉章从娘肚子里探出头时,万物平静,没有炸雷洪水,也没有蛟龙腾空,不像有些大人物,例如曾国藩,一生下来就闹得惊天动地。如果说平静也算一种兆头,倒也说得过去,骆秉章生就一副好脾气,跟他出生时的环境非常契合。
骆秉章原名骆骏,顾名思义,家长对他寄予厚望,希望这孩子既如骆驼般吃苦耐劳,又像骏马一样驰骋在前。他在高宗皇帝治下生长了两年,三岁就进入了嘉庆皇帝的年代(1796)。
也许是仁宗皇帝与骆骏相克吧,骆骏在他的治下状况不断。命中第一槛在五岁就碰上了,他差一点被天花杀死。幸得名医曾华麟抢救,才保住了小命。
过了这一劫,他就开始了启蒙学业。先后换了好几所学校,跟了好几个老师。从五岁学到十一岁,终于能够写成半篇作文。如此看来,这孩子天赋也是一般,比那些五岁就才气横溢的大人物,例如左宗棠,真是差了一大截。
骆骏是个大器晚成的典型。他长到十二岁才写成整篇的作文。三年后初次参加县试。第二年连考几场,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考去。不过考来考去,并未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只有一件事让他兴奋了一阵。家里为他订了亲,未婚妻姓陈,是顺德人氏。
骆骏有些灰心,十八岁从学堂停学,图个清静自由,找了间出租屋,跟朋友结伴自学。从县试到院试,又走了一遍,还是业绩平平。第二年继续上学,参加初级考试,终于取进县学第三名。
嘉庆十九年十月,他把未婚妻陈小姐娶回家里。骆骏成家时,他未来的合作者曾国藩还只有三岁,他未来的师爷左宗棠还只有两岁。
娶妻以后,骆骏仍与友人结伴读书,偶尔到某位老师那里听讲。虽然命运不济,还是要发扬骆驼作风,坚定不移走科举之路。于是他一路考下去,二十六岁参加乡试,中了第五十八名举人,可以进京参加会试了。
然而嘉庆年代老是跟他过不去,他脚下离不了沟沟坎坎。喜事刚到,哀事接踵。那年八月,嫁过来才五年的陈夫人病故了。骆骏是个情种,看重夫妻情分,哀伤过度,卧病不起,会试泡汤。
丧妻的第二年,骆骏开始教书育人。他过不了身边没有女人的日子,赶紧征婚,当年六月,娶了鹤中的张小姐为继室。
骆老师不是那种板着面孔的教员,他是文艺细胞携带者。他不修边幅,穿着比较休闲,一看就觉得容易亲近。他还爱好音乐,每每“引吭高歌”,尽管没有音响设备,也能传到街坊四邻,引得议论纷纷。
“哎呀,又是小生骏在唱吧?好好听的男高音哦,生角的正音呢。”
骆骏被叫成了“小生骏”,这是人们送给他的音乐外号,说明他很受欢迎。
除了唱戏,骆骏还有两大爱好,可以归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类型。他不擅长掩饰人性的弱点,是一只有缝的鸡蛋,总会有苍蝇来叮。
一个爱好是进赌场。广州一带的赌风以佛山最盛,骆骏受风俗熏陶,嗜赌如命。另一个爱好是好色,泡妞有一手。这两样人性的弱点,并非骆骏独专,在许多湘军大佬的隐私档案中都有记载。
骆骏再婚一年后,嘉庆皇帝去了,他踏入道光爷的时代(1821),时年二十八岁。他跟宣宗皇帝有缘,道光元年十一月,女儿骆报杏刚刚满月,他就领了公文,北上赶考。五名公车同行,挑了一条热门旅游线路,途经杭州、苏州和扬州,把人间天堂逛了一遍。初次出远门感觉真是好啊!花花世界,尽收眼底。年后进京,虽从考场败下阵来,他还想在京城多住一阵。
小生骏在京城逗留到道光三年,时逢皇上临雍御讲,他去国子监聆听,亲眼目睹天子容颜,颇为激动。遗憾的是,再次参考,没能缩短他跟天子之间的距离,只好回家继续做他的教书匠。
光阴荏苒,一晃过了五年。骆骏再次北上,会试礼部不第。他弄不明白了:做了这么多功课,怎么就考不上呢?想来想去,也许是名字作祟,骆骏骆骏,一点文气都没有,怎么考得中进士?这名非改不可了。一时冲动,跑到礼部申请改名,从此不叫骆骏,叫了骆秉章。
骆秉章回家后,始终没有放弃进士梦,还想试试改名后运势如何。三年后,他已三十八岁,老大不小了,再次北上赶考。还别说,也许真是改名改对了,此一行会试中试,取为壬辰恩科第六十名进士。前面说过,正主考为潘世恩,副主考有穆彰阿。接下来无不顺利过关,殿试取为二甲第二十七名。朝考入选,钦点翰林院庶吉士。第二年四月,翰林散馆,授职编修。七月大考,取为三等第二十八名。骆秉章衣锦还乡,向人们大谈改名转运的奇迹。
骆秉章当了官,发誓戒赌,再也不敢涉足赌场。好色的毛病却没改,踏上仕途之后,心情爽朗,迫不及待地收小纳妾。道光十四年,他纳了一位何姓小姐,带着娇妾回到京城。
第二年,骆秉章出任国史馆协修。那年六月,道光爷召见翰詹,向他垂询广东洋务,骆秉章得以近距离地瞻仰圣容。又三年,他出任国史馆纂修,又纳了一位崔姓小姐为妾,其乐融融。
道光十八年是骆秉章官宦生涯的转折点。他考上了御史,告别文史工作,成为反贪反渎职的官员,补授江南道监察御史。此后岗位时有调动,直到道光二十二年监察银库,虽然尽忠职守,却挡不住腐败的潮流,仍然栽了跟头。
道光爷没有长久地委屈这位廉洁的忠臣,道光二十四年将他补授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在慎德堂再一次亲切召见。
皇帝说:“你做官还有良心,所以天不亏负你。你好好供职。对了,你得过讲官没有?”
奏答:“没有。”
坏事变好事,道光爷有心进一步弥补他的损失,几天后,令他出任日讲起居官。不久又启用他去山东查办牵涉到巡抚的重大案件。骆秉章结案回京,道光爷亲自听取汇报,叮嘱他引以为戒,在仕途顺畅时不要得意忘形。
由于母亲去世,骆秉章回家守哀三年,直到道光二十八年才回京任官。道光爷看重他的廉直公允,不徇情面,仍然派他查案。骆秉章办完三桩案件,已到十一月,回京复命后,道光爷非常满意。年底,将他补授湖北按察使,并在召见时给他交底:“你在京城,就是升到侍郎,也不过随声附和。现在放你做外官,就能事事历练。你是京官四品,自可放外官三品。”
骆秉章请求训示,道光爷说:“臬司为执法之官,总要持平,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不可一味地救生不救死。若救生,则死者岂不含冤?”
翌年二月,骆秉章接任湖北按察使,两个月后升任布政使。又三月,调补云南布政使。到云南接任不久,道光爷去世,咸丰将他升为湖南巡抚。这一段故事,本章开头已经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