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桌子摆在斜对面,对着风口,显得煞是冷清,甚至被这场大雨打湿了半个桌面,上面只坐了一个人。鹿谣略微打量几分,此人不像唐人,虎背熊腰,穿着一身别扭的氅衣,连头颅都藏在其中,仔细一看,又像盔甲似得,把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影里,年龄,面貌,全无可知,甚至连性别都分不清楚。
再者南唐崇尚用剑。
原因是唐上高的‘南唐三百年大计’以剑为纲,像熔炼一般锻造出了一大批人造式命师,被称为第二代,向尚疑便是其中受益者,此法虽然有所弊端,且行径单一,只靠剑为介质来引练半身。可凡人和命师,区别有如云泥,唐上高此举震惊云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称之为逆天改命也无可非议。
鹿谣瞥了眼那人桌上的刀,整个刀鞘乌黑暗沉,在这雨夜里,配上他主人冰冷的气质,让人觉得下一秒。
这把不详的刀便会出鞘杀人。
娘咧……
刘多也注意到了这刀客,转了转眼珠子,心道:莫不是从北大荒上潜进来的蛮子?最近城中鱼龙混杂,红教徒和奇怪的客商多的吓人,眼看要过年,这些北荒蛮总归是让有人觉得膈应。
毕竟那个流传云泽七百年的传说就要到了时限,天降异兆,各地频现妖魔,连镇魔司都忙成一锅粥,更别提北境动荡,正值多事之秋,就是不清楚,究竟是一殿要出世,还是有心人作祟……
鹿谣暗想那刀客的身份,这千里边关崇山峻岭的,能走到这里,得有多少分本事?
向尚疑动了动脚趾,脸色不变。
刘多则直直的盯着那刀客,手放在身后鬼鬼祟祟,许是在挠痒。
“客官,您的面。”
穿帝院制服的打杂男子把面端到角落那张桌子上,看见沾满雨水的桌面,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今天人比较多,要不您挪座,跟我们拼个桌?”
那刀客一言不发,伸手抽了筷子。
那只手又细又白,罕见的左撇子,虎口位置有鲜红无比的纹身。
赫然是鹿骨樱花楼!
向尚疑和鹿谣儿同时摁住将要暴起的刘多,两人对视一眼,鹿谣喊道:“老顾!东西打包带走!”
……
……
好大的雨。
三人在巷中夹足狂奔,一只黑鸟缓缓落在家商铺上,红色的眸子闪了闪。
“他没追。”鹿谣道。
“没追!没追我也跑不动了!”刘多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嚷嚷道,“这不就是鹿谣儿你说的那个蛮子吗!你俩跑个球啊!咱三凑一堆,还能让他跑咯?!想上回刘爷爷我跟炮仗去打架,对面十个人,我上去就解决了五个!”
那人是朝歌三大恶霸之一的洛九天,刘多爱称他炮仗。
“阿黎跟我说了,五个打你,五个打他。”鹿谣叹了口气,“这人是个硬茬子,能甩开我的跟踪,他从北一路行至朝歌,却停在南城不动,约莫不是去东海,那便是要停留朝歌,他那柄刀沉的很,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心头发凉,这三年来我们查了那么多人和事情,从未发现南朝还有这么一个势力存在,可他若是外族,从北大荒一路走到朝歌城,所意何为?”
刘多不满道:“我管他是什么东西,抓过来先打一顿,打的时候再把想问的问了。”
鹿谣直白道:“我们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况且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万一打草惊蛇,让他折回北方去,再想顺藤摸瓜找到这个组织就难了。”
向尚疑将信鸽放飞,回头道:“绝望势力。”
刘多‘哈’了一声,从裆里掏出张火符给他头上挂了盏灯,表情复杂道:“什么小鸡?”鹿谣儿沿着铺子门面走了一圈,再三确认后缩回来,摇头道:“没有人。”
向尚疑蹲在地上,将一张兽皮取出铺开,鹿谣和刘多认出那是镇魔司的妖魔卷,有天,地,玄,黄之分,黄卷玄卷记载妖邪,大多为物,成妖后吸食天地灵气,不伤人,百年一载,常有灵芝人参无眼蛇,可以入药。
其中玄卷刻有兽妖,常与灵药伴生,或毒或凶,也有叫尸鬼,草黑虫等小妖,伤人,却难以群聚成灾。七百年前一殿‘造神计划’,妖魔鬼三族虽是同盟,但群妖大多受制于魔族鬼族,若非妖族有九尾,玉皇和魂君,否则根本不配纳入一殿大军。
玄卷之上,地卷专门记载魔族,与吸收天地灵气开智的妖族不同,魔族以高等种族居多,云泽初显时,人族连续出了好几个大魔,当时唐国都城‘长明’以北,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国家,皆数对其俯首称臣,北大荒至今战乱不止,也是因为魔族盘踞荒漠之上,大肆发掘遗迹,渴望染指天下。
其后一殿出世,鬼族一统妖魔,以‘天道’之威横扫云泽,谁知却败在了个小小破观的手上,人族大魔皆数身陨,百年来未出一位,倒是后鹿一族荣登此榜,前前后后出了不下几十个魔星,可后鹿体制血腥,自家养出的魔,往往在极短时间内被自家族人斩杀,根本走不出鹿森。
地卷之后,便是天卷。
一殿兵败后,魂归被封,星见观中有开国国师张素灵留下的鬼族天书,镇魔司中的天卷只是它的翻版,但七百年来云泽无鬼,天卷自然没有增添或者删除的必要,只是作为一卷历史,尘封在黑暗中,时刻警惕云泽百族。
鹿谣拿手一点,缓缓画符,那妖魔卷却纹丝不动。
“让开,这是地卷书,上面还有帝都天眼的加密。”刘多呸了团口水在掌心,另一只手写了个颇为复杂的术式,在那妖魔卷上一点。
“妈了个巴子的,六翼枭?”刘多骂了一句,没收回那只放在妖魔卷上的手,反而用舌头在另一只手上也画起符来。
向尚疑望了一眼鹿谣,解释道:“天眼的加密等级共分六种,以枭的翅膀为标志,六翼最高,你今后去了帝院,难免跟天眼里某些人打交道,切记小心,镇魔司当初不过也只是天眼麾下一个分部,那里造的太深,除了十二神将的白青湫,我怀疑连皇帝都不清楚它的底。”
一道蓝光溢出,刘多叉着腰牛逼轰轰的骂了一句什么,三人正准备看看,这最高加密的地字卷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忽然——
巷口来了匹快马。
是向家亲信,手里拿着块玉佩,快步上前道:“少爷,请速去北城一趟。”
向尚疑接过那块玉佩,冷冷道:“南荳出事了?”
“小姐安好,只是……”那人气息紊乱,不敢抬头。
“有命师在北城杀人,斩首……已五十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