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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祁县书院

当陈翔回到书房的时候,陈瑜、唐氏、还有三位总管已经等候多时了。陈瑜见到陈翔回来了,也不多话,点头示意众人,开始盘账。

陈瑜夫妻坐北朝南,依靠在黄花梨木的木椅上,一旁的小桌上,放着不同的账簿。

李显是祁县陈家的老总管,年纪已过七十,是当年彰德公陈泰亲自提拔的老人,多年来为了主家殚精竭虑,任劳任怨,为祁县陈白手起家立下了汗马功劳,也赢得了陈家的尊重与信任。此时,他恭敬地半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开始报账。

“今岁,秋粮收获共计黍米七千一百三十二石,统一捐税之后,名下的田亩三千六百五十二亩,上中下不同田地总计需要交纳田税一千六百一十四石,暂未交割完税,另有家中收入两千一百四十石黍米。目前入库的粮食合计三千七百五十四石,核对无误。详细情况请东家核对账目。“

任秋的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正是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他是唐氏当年的陪嫁,也是李显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不出意外,李显之后就是由他接任总管了。目前,任秋分管祁县陈的店铺经营情况。

“今年,本家的二十三家铺子,除去人员的开支和进货预留的货款,累计的盈余达二千一百五十二两。其中晋阳的布庄收益最高,达到三百一十二两。详细的每家店铺的情况说来也太多琐碎,总体来说,首饰、木器、食铺、客栈的的生意较差,米店、绸缎庄、车马行的生意比较好。”

文秋,便是负责商事的“文老”,年过六十,负责行商事宜,倒也不服老的跟着商队一起跋涉关山。光看外貌,年纪似乎比李显还要大些。他抑制住了想要抽袋烟的瘾头,说:

“今年,商队跑了两次,一趟短途,把晋阳的粮食贩到河东,又在当地买了盐巴,把盐巴贩到潞州,又买了潞州的白绸到晋阳。这趟扣除车马费、人丁费,护镖费,大概赚了五百两银子。另一趟长途,在河北收的粮食,从水路贩到辽东去,除了卖钱,也换了当地的貂皮、东珠,再到草原上,把剩下的粮食和赚来的银子,淘换了兽皮。赶巧了圣上要征讨辽东,这辽东苦寒,想来这皮货不愁卖不出高价。怎么着也能赚上千五百两银子吧。”

陈瑜默默地听着,眉头渐渐皱起,一年两千石的粮食,将近四千两的白银,数额看起来不小,但他知道,家中的开销也不小。

唐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说:

家中一应仆从共计三十二人,吃穿和月钱,平均下来每人每月3两银子,加起来一年就是一千两银子打不住。

咱们几个家里人的吃穿用度,我平时已经尽量减省了,但是三个姨娘,三个姑娘,相公、我、三郎,我们的吃穿用度,一个月如果少于十两,那得被人笑死。这,就又是一千五百两了。

大郎在长安,长安居大不易,他要养家糊口,还要结交人物,一年一千两的银子其实远远不够,但是我这个当娘的没办法,只能给这些。二郎惯是个粗手粗脚的大方性子,军中虽然用钱的地方不多,但是同僚之间的请客交际,他作为士族子弟,总不能不花钱吧。我拼着脸面不要,一年就给他三百两,当是听不到人家在背后议论我这个当娘的小气了。

自家人一年花费就这样,三千八百两,我也算是节省到头里了,连个厨娘都不敢多请。相公,要不您查查账?

陈瑜苦笑,哪敢搭腔。唐氏当年下嫁给他,这些年少不得用嫁妆补贴家用,他哪里还会和唐氏来计较这些账目上的细小出入。再者说,从头上说,店铺,大半都是当初的陪嫁,田地,也有不少是唐家送过来,在这方面,他面对唐氏,永远是理亏的。

陈瑜翻了翻手中的账目,有些尴尬的说:

书院现有学生二百七十五人,学院供给一日三餐,耗粮一千九百二十一石;目前延请教师五名,月俸十两,共计六百两。另于学生中挑选人员二十名,负责杂事,扫洒,月银二两,共计四百八十两。笔墨纸砚耗费,一年六百两。合计共耗银一千六百八十两。

唐氏插话了:“对啊,按照现在的规模,是已经亏空了一千四百多两白银了。而且,这还是将文老两趟货的收益往高了算两千两来计算的。如果皮货出了点什么问题,那亏空就不止一千四百多两了。我就是想不通啊,我们没有养家兵,没有建宅子,家里的爷们姑娘也没有什么费钱的坏习惯,怎么就一年落下一千四百两的亏空了呢?我原本想的还是多攒点银子,无论是买地也好,开新铺子也罢,给商队多点本钱也好,甚至支持大郎二郎他们,也算是钱花在了刀刃上,现在可好,还亏上了。”

陈瑜面色尴尬,几位管家和陈翔都默不作声,当做没听到。

唐氏又说:“我算是看明白了,这赔钱的书院你是不可能关了的。说吧,这钱哪里挤。你是想要从我们家里人的吃穿用度上挤吗?士族中人,一月的花费不如一个教书先生的月俸,你要忍得住你就从这儿扣。或者呢,仆从们的月钱和吃穿里扣?你不怕家里消息随便乱传,门禁宽松,你就扣吧。还是说,从大郎,二郎那里扣?那你就试试看吧。”

唐氏把话撂在这,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夫妻两个演了这出戏,无非就是给几个管家和陈翔出难题。

李显想了会,说:“最近倒是有不少人打听,战事将起,劳役危险,咱们陈家向来名声不错,有不少人想要把田地挂在我们名下,充作隐户。不用我们多花一分钱,每年的田税他们会承担,同时还愿意给我们一成的收成。这事不少士族都在做,想来没太大的风险,收益也不错。我还没答应,老爷您定夺吧。”

“不可。”陈瑜想也没想,直接说:“他们逃的不仅仅是劳役,也逃了丁税。计丁算口的时候,税吏下乡,还得我们帮他们隐瞒,事情麻烦。而且,这事儿损害的是大周的利益,朝廷若是想杀鸡儆猴,咱们这个规模的小士族,刚刚好就是被杀的鸡。风险太大,收益不高,不可。”

任秋说:“要不我先压一压账上的分红,卖几家盈利低的店铺,多开几家米店和绸缎庄?也是方便文老的进货出货了。”

“不可。”陈瑜说,“绸缎,米庄,各个士族之间早有划分,你扩张太快反而容易惹祸。账上的分红也不能压,小钱节省,伙计起了外心,亏的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文老耸了耸肩膀,说:“别看我,我是没有变出钱来的本事。战事一起,这两年走辽东的线算是断了,商队的收益肯定会大减,不去找新的商路,我担心连伙计的月钱,牲口的饲料都得发愁。我可事先说明,明年别指望我,一年能赚上一千两银子就算不错了。”

陈瑜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大家说:“大致情况你们都明白了,心里有个数,以后做营生的时候,多想想有没有什么生财的路子,也多想想怎么节省一些不必要的花费。至于这亏空嘛,我来想办法。你们就先都出去吧,三郎和任秋留下。”

“是。”两位总管鱼贯而出。唐氏想要留下来,看了看陈瑜严肃的神色,也自觉地离开了书房。

烛火越来越暗,照着陈瑜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陈翔忍不住说:“还是老办法?”

任秋的语调有些慌张:“还来?”

陈瑜点了点头,默不作声。

任秋恶狠狠地说:“也罢,豁出去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就那样吧。”

陈瑜说:“这些年家中比较艰难,熬过这段自然会有转机。这事放手去做,我会想办法收拾手尾的。关键是,谨慎,万不能再出了纰漏。”

“是,那是自然。”陈翔和任秋应和着。

陈瑜长舒了一口气,向左看去。那里挂着一副经过精心装裱的字画。上面十二个正楷大字。大气端庄,气韵悠长,但此时此刻这十二个字在陈瑜的眼中是那么的刺目。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老师啊,这十二个字,知易行难,不容易啊。陈瑜的心头默念。

书房的灯油加了两次,那天晚上,三人讨论到多久,没人知道。只知道,陈瑜返回房中的时候,自家的妻妾们早已入睡,他只能尴尬的回书房就寝。

——

次日清晨,薄雾散去,陈翔起了个大早,带着韩青来到庄外的一座书院中。

韩青打着哈欠,有些睡意惺忪地说:“公子,您这起得也太早了,之前这些天这么折腾,您不累啊。”

陈翔笑道:“日积月累,滴水石穿,既然养成了晨起练箭的习惯,就应该尽量保持。再说,咱家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在这所采薇书院中,不充分利用起来,岂不是浪费了。”

这里就是祁县陈家自十年前开始筹划,后来费力新建的私家书院,占地二十余亩,名为“采薇书院”。书院有教无类,收的学费也不高,大大方便了非士族子弟的求学之路。这样办学,自然每年祁县陈家都要补贴不少进书院,可祁县陈家宁可在入门之前严格考核,控制人数,也没有放宽对于学子的学习条件。像是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书院都有安排。射艺,有专门的靶场;御术,书院中的马厩中也有几匹驽马可供练习,很明显,供不应求。陈翔之前也在书院中读书,为了增长臂力,养成了早起来靶场左右开弓百次的习惯。

韩青也说:“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学员会早起练射术了。”

秋后,书院是不上课的。一方面书院中有不少贫寒学子,秋收繁忙还是要回家去帮忙的,另一方面,秋冬之际天气严寒,书院如果生火取暖,隐患也颇多,所以索性也就放假了。除了极少数的学生之外,书院此时是没有人的。

陈翔二人和留守的仆从打了招呼,推门而入,穿堂而过,径直来到了靶场。

陈翔闭上眼睛,调整起自己的心绪。

射,君子之技。孔圣人认为,射术有德,射而不中,反求诸己。所以,射术先正心。

这边韩青为陈翔挑选了一把八斗弓,两壶练习箭。

陈翔站定,平心理气,背上箭壶,伸手接过韩青递过来的弓箭,左手持弓,右手空拉弓弦。

弓一点一点的拉满,耳畔仿佛能听到弓弦和扳指之间摩擦的细碎声响。陈翔反复拉满弓,再松手,如此三次,然后换成右手持弓,左手拉弦,如是三次。

这是在磨合,让人和弓磨合。一点点调整和试探自己的状态,这把弓的状态。知己知彼,充分了解,然后一点一点的调整自己的精神。磨去早起的倦怠,磨去秋冬的寒意,磨去心中的浮躁,磨去未知的空虚,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都是干扰自己的尘埃。作为一名射手,此时此刻,只有一个目标。

陈翔感到的自己已调整到最佳的状态,腿、腰、肩,力道一以贯之,心无旁骛,精气神凝为一点之际,徐徐开弓。

“嗖!”一箭正中靶心。韩青低声喝了声彩。

“嗖,嗖……”陈翔并不停歇,连珠箭如雨点般急射而出。十箭之后,更不停歇,换成左手开弓,继续连珠快箭。

就这样,左右开弓,没过多久,一壶箭已射空。放眼看去,七十步之外,二十箭俱在靶。

啪!啪!啪!

“季云,没想到许久不见,你的射术已然是如此精湛。”一位白衣士人走了过来,拍手称赞。

陈翔抖了抖有些脱力的双臂,说:“伯谦,你这真是谬赞了,什么时候二十箭都能中靶心,才叫做真的弓术精湛了。”

此人姓虞名逊字伯谦,他的父母和陈翔的父亲陈瑜是知交。他幼年丧父,陈瑜将他收为弟子,在采薇书院读书,陈瑜于他,如师如父,陈翔三兄弟更是和他不见外。

虞逊说:“你若还称不上弓术精湛,那我等算什么,射术考试要求十箭中六又算什么?季云,你这样过度谦虚,把我等庸人臊得没脸,到时候可是没朋友的啊。”

陈翔苦笑:“伯谦兄,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二哥,你未来的姐夫。百步连射,左右开弓,射空四壶,箭箭中靶,和他相比,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虞逊的姐姐许给了陈翔的二哥陈昂,虽然尚未过门,但是各个仪式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因此两家更算得上是一家人。

虞逊大笑,一把勾住陈翔的脖子,拉过来说:“我想呢,你在书院几年这么勤快,每天早上来射箭,原来是憋着和你那二哥较劲呢。听我的,咱要比,得和人比。我那未来姐夫,不是人,那是天生将种,十万人里都未必能出一个的,蒙着人皮的老虎。他外祖父唐家世代将门,临了也没想到,几代的将血都砸在陈家二郎的身上,出了这么一个怪胎。”

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里的自豪和得意却丝毫不减。

“那我好歹也是陈昂的三弟啊,总不能差太多,丢二哥的面子吧。”陈翔笑着说。

“你啊。”虞逊说,“我就佩服你这不服输的劲头。不过说真的,就二哥的本事吧,那也是占了天生神力的便宜,加上基本功扎实,外加点运道,才能做到连开百箭上靶的恐怖情况。但论射术的精准,百步之内,我就没找到能和你放对的。不然你让你二哥和你对射,你看他犯不犯怵?”

“他臂力强,能开三石强弓,我最多开一石。这就意味着,他的射程比我远,他的弓箭能穿透十层牛皮甲,如果距离够远,你说,他和我对射,谁犯怵?”陈翔做了个鬼脸。

虞逊耸了耸肩,“得,你二哥牛,我姐夫牛,这行了吧。你们这三兄弟一个个都是牲口,都不让咱普通人有活路。”虞逊说笑着,也张弓搭箭,开始练习射术起来。

只是,相比于陈翔,虞逊的状态可就差多了,一组十箭,居然只有三箭中靶。

陈翔一开始还故意调笑,但到后来,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射不正,反求诸己。伯谦,你心中有事?”陈翔给虞逊递过去一杯水,问道。

虞逊怔怔地看着远处的靶子,无奈地说:“就这么明显吗?”

“说来听听吧。我至少也能帮你出出主意。”陈翔说。

虞逊无奈地笑笑,说:“我这趟过来,就是要向老师求教的。在这儿等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老师回来了,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因为我大概猜到了老师会说什么,不太敢去见他。”

陈翔安静地听着,此时此刻,他明白不需要自己插嘴。

但是虞逊却转过头,面对他:“季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这事……我不是故意矫情,但这事你听起来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陈翔笑了:“你想说就说,我没那么小心眼。”心头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虞逊向来是淡泊君子,会做什么让我不舒服的事情?难道他和温沅有什么……

“太原郡董援董府君征辟我,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应征。”还没等陈翔展开复杂的联想,这边虞逊就把事情说了出来。陈翔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虞逊一直知道自己急于进仕,可他自己却有了好机会还在想要不要放弃,这听起来难免有些“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感觉。

陈翔莞尔,说:“你多想了,我懂,董府君威名赫赫,难免让人望而却步。”

太原郡郡守董援,乃关西将门之后,弃武从文,以明法令,刚烈坚毅闻名。担任郡守期间,曾有一吏逃班离职,被查到后就谎称母亲病逝奔丧,结果其母尚在。对此董援大怒,直接命人将这位小吏斩杀。诸僚劝阻,说罪不至死。董援骂道:“为吏失职,是为不忠;为子咒母,是为不孝。不忠不孝,何谓罪不至死!”竟终斩之。朝廷不罪。由是,一郡官吏无不整肃,皆畏董府君威名。

虞逊看陈翔却无芥蒂,也是放下心来,接着说:“是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性子惫懒,可能不太适合做董府君的幕僚。如果惹出什么矛盾,反而不美,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让族内其他想要出仕的人顶了这个活。还能顺便卖个好。”

陈翔摇了摇头,问道:“伯谦,你有没有想过,董府君为什么要征你入幕?”

虞逊说:“牧守为了方便管理,了解民情,征召郡内大族子弟作为幕僚,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太原虞家的门第,虽然比不上太原陈,也算不上郡内那些数一数二的郡望,但好歹也算是在太原郡扎根已久,根基厚实的士族。子弟以郡守幕僚身份出仕,倒也寻常。

陈翔笑了:“敢问伯谦,如今太原郡内百寮,尽出何处?”

虞逊有些犹豫:“应该一多半是出自关中吧,一半来自本郡吧。”他本来没有进仕的打算,对这些情况没有刻意了解,此时对自己的估计也没什么信心。“

“哈哈”陈翔说:自从元丰十九年,大周改制,撤州改郡,考成官选,天下州郡官吏,关陇之士,竟占十之八九。改制改制,名义上是精简冗官,珍惜民力,实际上裁去的都是那些征战天下过程中望风而降的当地官员,换上的都是来自关中的强项令。董援不也是其中之一吗?而随时间推移,那些在改制中留下的官员,晋升的机会有远远低于他们来自关中的同僚,只能够沉沦下僚,壮志空负。”

虞逊有些惊讶,说:“怎么可能。我记得尚书省对于官吏的功绩考核是精心设计,量才度功,晋升授官的,若真的有能力,不会被埋没的。三省中不是也有黄宗望黄大人做中书侍郎,黄大人也是三晋子弟啊。”

陈翔说:“黄宗望是大周笼络旧齐士人的一面旗帜而已。至于尚书省的那套功绩考核制度,确实是臻于完美,但是我敢问伯谦,大周已有几年未动刀兵?”

虞逊若有所思地:“自十年前,也就是元丰十三年大周灭齐之后,短短三年,大周南平项楚,北服突厥,席卷八方,威加四海。算来,已经有七年未动刀兵了。”

陈翔苦笑:“天下已渐安定,虽然不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也算得上天下承平,四海休息,这固然是好事,但这也意味着,英雄无用武之地,豪杰无奋起之时。这天下,让才干之士如毛遂自荐般脱颖而出的机会,不多了。疾风识劲草,板荡见忠臣。若天下无疾风,劲草与腐草有何区别?若四海承平,拱手而治,那贤才与庸人如何区分?那一点点并不显眼功绩上的差别,能胜得了一口乡音带来的亲切感?”

虞逊哑然,说道:“听得季云此番分析,愚兄更觉得仕途晦暗,与其劳于案牍之间,不妨寄情山水以养天年了。”

陈翔说:“你呀,想的太美了。我问你,既然董援没有必要来通过引入当地豪族入幕,拉拢人心,那么,他是为什么要征辟你呢?”

“这……”

“他看中的不是太原虞家,那么他的征辟,就说明他看中的是你。他看中了你的筹算之能,东征大军召集,太原郡必然是后方粮草重镇,他急需一批精于筹算的士人来帮助他调理粮道,核算账目。伯谦的筹算之能书院之中数一数二,他自然不会放过你。董府君若仅仅是要太原虞家来装点幕府门面,你不应征自有其他虞氏子弟应征,他若要的是你,你觉得你拒绝了他,能有好果子吃吗?”

“唉……”虞逊长叹一声。

陈翔吩咐了韩青几句,然后拉着虞逊在旁边坐下,小声地说:“伯谦,我知你有心结。”

虞逊不语。

“你的心结在于,令尊之死。”

虞逊惨然一笑:“家父殉齐,求仁得仁,我为人子,又岂能食周之粟。”

虞逊之父虞世央,北齐将亡之际,以一文人,招募义军,抵抗周军,死于刀兵之下。

“不仅如此,你还担心,大周朝堂,对于你这个顽贼之后,另眼相看,无法信任。相看两疑,倒不如索性放弃仕途来的清爽。我说的对吗?”陈翔问。

“季云知我。”虞逊说:“人立身处世,首重一个信字。君不信我之忠,我不信君之用我,君我之间两相猜忌,仕途于我,取死之道耳。”

陈翔拍了拍虞逊的肩膀,说:“伯谦,你这话,十年前说,是对的,现在说,不对。”

虞逊转过头来,盯着陈翔。

“伯谦,这天下已然不是十年前的天下了,已经不再是群雄逐鹿,豪杰并起的天下了,不再是那个千金买马骨,求贤若饥渴的天下了。不再是那个顺昌逆亡,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天下了。还是那句话,大周的统治日益稳固。所以,君王择人,求忠胜于求贤。关陇之士渐渐垄断仕途,凭借的自然也是在君王心中,他们更“忠”而已。忠臣出孝子之门,你为忠臣之孝子,何虑君王之不用?“

可我父是齐之忠臣。于周,不过是逆贼而已。

“若天下未定,那么令尊负隅顽抗,违逆大周,子孙定不用,以儆效尤。望风而降者,必然高官厚禄,以招来者。可天下已定,四海之内皆周土,此时此刻,君王必喜孤忠顽抗之士,而仇见风使舵之徒。你若真能出仕,有所作为,说不定还能请陛下表彰令尊之忠义。而陛下也乐得如此,劝导天下忠义之风。”

“伯父为齐臣,自当为齐效死。你是周民,也需为国尽忠。忠恕之道,一以贯之,如是而已。伯谦兄如何不悟?”

虞逊皱起眉头,犹豫迟疑,说:“容我三思。”

陈翔却还是继续说:“我知道你天性倜傥自然,于仕途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这方面你我虽然不同,但是能相互理解,相互体谅,也是难得的缘分。实话和你说吧,这次太原陈给了我一个机会,可以以行军参议的名义从军,我直接答应了。父亲并不同意,只是因为我先斩后奏,默认而已。”

“你……”虞逊睁大了眼睛,说,“你糊涂啊。身为士人,需以宗族为根基。你为了出仕的机会而和老师起了龃龉,得不偿失啊。老师是你的父亲,以父驭子,惹怒了他,他有无数种手段能折腾得你仕途断绝。父子之间有了嫌隙,吃亏的必然是儿子,你爷爷的经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相信我,家父的厉害之处,我比你更了解。”

“那你还……”

“我要出仕,我越来越发觉,时不我待,我等不了了,这天下的时势也容不得我等了。”

“方才我也说过,关陇从龙之士,位居中枢,占尽先手。当然,是关陇之士辅佐大周扫平四海,统一天下,他们获得这个回报理所应当。但是,对于我等来说,所要面对的一个现实就是,这个天下,留给我们三晋子弟的机会不多了。

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机会只会越来越少,朝堂会渐渐固化,勋贵豪族会相互通婚,结交网络,就像士族在过去那么多年一直在做的一样。朝堂之上的衣紫腰金之辈,会逐渐形成一个特殊的群体,垄断官位,把持中央,排斥异己,传承权力,以关系而非能力授官,以血缘而非忠诚赐予权力。父传子,子传孙,家族繁衍,唯恐官位不足,又哪里有我们,或者我们子孙的位置呢?”

虞逊的神色无比肃然。

“所以,伯谦,以前我还觉得父亲的养望之法也不错,我可以到时候乘父亲的青云而上。但是此番遭遇,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计划,让我不得不正视这个残酷的现实。所以,我必须要在这个官位尚未完全固化,尚存一丝狭窄的上升渠道的时候,不顾一切,奋力拼搏。后患,顾虑,隐忧什么的可以在后面再想办法解决,可是如果此时瞻前顾后不去拼命,日后就算是想要拼命,也未必来得及了。到那个时候,真的就是欲哭无泪,徒死无用了。”

所以,我希望,你既然得到良机,不要浪费,勉力于仕途之中奋进。朝堂和地方之中,每多一个三晋子弟,对于桑梓故人,都是一把遮风挡雨的伞。对于三晋子弟,就多一个出仕的途径,建功立业的机会。

这时,韩青拿了一卷书稿回来了。陈翔将他招呼过来,从书稿中翻阅了一会儿,找出一幅字,说道:“伯谦,这些是我之前在书院读书时习过的诗文。其中有一首我最喜欢的短歌,我将它送给你,与君共勉。”

陈翔徐徐展开书卷,上面写的二十个字。

男儿须作健,结伴勿需多。

鹞子经天飞,群雀两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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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做奇传?红楼一梦,道不尽人间悲欢离合事,搵不尽世人悲金悼玉泪。前世的她是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袅娜娉婷,一腔缠绵,还泪、报恩。今生的她是姑苏城中晶莹剔透的女子,风流灵巧,却命途多舛,泪恩既尽,此生何去何从?前世的他,是龙王三太子,千年苦修,百世寂寞,却甘愿为了她,削去仙籍,重堕轮回。今世的他,是尊荣的王爷,俊逸倜傥,不拘一格,却执着的为她披荆斩棘、遮风挡雨。似此深情厚恩,妾将何以还?一曲凄绝的葬花吟,柔肠百折,前世注定的缘,今生如何再续?水木相融,痴痴缠缠,如何执手相伴,笑看红尘?大厦将倾,红楼诸芳,又各自有着怎样的命运?机关算尽的宝钗能否如愿以偿成为贾府的宝二奶奶?探春远嫁番邦的又是因为怎样的阴谋?妙玉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世、又为何会遁迹空门?"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到底是怎样的故事?凤姐被休,垂死托孤。因父母作孽身堕烟花的巧姐儿如何脱身?覆巢之下,面对亲人的哀哀哭诉,独善其身的李纨能否仗义施援?伪善如袭人、刚烈似晴雯又会面对怎样的未来?续貂之作,还原心中的红楼。诗不成诗,词难为词,只抒胸臆尔。…读罢红楼泪阑干,孰解多情?罥烟眉、含露目,花若怜人花亦愁,徒叹息,痴心一片付谁家?潇湘月冷泪恩断,花明柳暗。别过往,续红丝,莫道流水苦无情,从头看,尘埃落定水木缘。————————————————————————————————————推荐竹子的新文~红楼续梦l之水黛情这里的水溶,不是生于优裕环境的天之骄子,而是木秀于林,历经磨难,啖尽人情冷暖,肩负重任的冷情皇子。逆境,绝望、世态炎凉,没有让他倒下,而是让他一次次的浴血重生,让他傲立不倒,更加强大。这里的黛玉,没有异能,没有强大的背景,她只是生于江南水乡,书香世家走出来的清灵脱俗女子。外柔而内刚,聪颖慧黠,坚强独立,走出木石前盟的重重阴霾,更加清晰的看待世态人心,于泥淖中卓然,不染俗尘。三生三世的等待,茫茫人海中相遇,凝眸时,情归处。他是冷傲的王,无情无爱,等待的只是能够点燃他眼眸的清灵。她是世外仙姝,孤芳自赏,希冀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何须后宫三千,今生有你,足矣。前路多艰,惟愿与你携手,不离不弃。
  • 撕裂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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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年前,卧底警察董弈航为了一桩缉毒大案借助郑家的钢琴老师俞海棠潜入郑府。在案情即将水落石出时,他却遭人暗算,且死得不明不白。五年后,刑警单斌为了查清董弈航的真实死因,不露声色地接近嫌疑人池清,在一步步的追查过程及不可预测的意外中,池清的意志终于遭到摧毁,最终向单斌讲述了当年的真相……然而,就在单斌等人布置捉拿真凶的过程中,“真凶”罗俊也正被卷入一场帮派恶战中。那么,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俞海棠和池清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所有的矛盾汇聚到一处,一场血雨腥风已经无可避免……
  • 精灵变

    精灵变

    精灵侦探社是由警方支持的一个私人侦探社,专门处理一些警方无法处理的怪异案件。他们一起侦探了花斑豹伤人案、菊花流泪和被夺走的心脏等多起案件。悲悯感人,诡异恐怖,震撼人心是这部小说的基调,有每次真相大白后的痛快淋漓,也有轻松活泼的情感描写,喜笑怒笑皆全,不经意间带出很理性的善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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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食是健康的基础”,既然如此,了解饮食中是否含有保持身体平衡与健康,以及预防各种健康问题所需的营养物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吃吃喝喝说健康》一书从人体必需的营养素、常见食品的营养及功效、饮食的科学设计、饮食中的不宜、常见疾病的饮食调理、健康食谱等六篇内容来讲解饮食中的健康,通过阅读本书,让我们更健康的吃吃喝喝。
  • 腹黑大叔别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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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次相见,他便被她那独特的白色睫毛吸引,不顾一切的想看看那双白睫下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他堵截她,一掷千金的甩给她一张金卡,笑的傲慢又潇洒:“女人,我看上你了。”初夏面对花少,只是眼睫轻抬,眼里有他,也似无他,声音冷漠:“可惜,我看不上你。”他的卡,最后拍的还是他自己的脸。她说他是空气,总是冷漠的无视,然而有一天却发现,这世上无处不在的便是空气,他将她包围了,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他都给她……【初夏寻风】
  • 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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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她们没有言语。江边修缮得真是漂亮极了,刘冬好长时间没有来这里玩过,岸边新垒了石级,斜栽了柳树,到底是秋天了,柳树有点残败,虽说仍旧是绿枝萦绕,已经没了精神气,萎靡不振地摆动着,石台上幸亏还有几株桂花,正是茂盛的时节,风一吹过,便有扑鼻的香气,浓郁得有了微熏的感觉。对岸建了排排整齐的楼房,硕大的广告牌矗立在江边,霓虹灯耀眼地闪烁着。江上不时驶来灯火通明的一艘游轮,看得见在甲板上欢歌笑语的人群,令人向往的热闹。
  • 青鸟

    青鸟

    故事从平安夜开始……棣棣和咪棣受蓓丽吕仙女所托,在猫、狗和各种精灵(水、火、面包、糖)的陪伴下进入另一个世界寻找青鸟,来救她的女儿。在光神的指引下,他们经过回忆国、夜神殿、森林、坟地,幸福家园,并到达未来王国……期间经历了千辛万苦,却终究没有得到青鸟。
  • 医妃冠天下

    医妃冠天下

    (文文已完结)她,王牌杀手,医冠天下,毒霸九州。她,名门嫡女,草包废物,外加白痴二货一个,没才没貌,没爹没娘,寄人篱下。当她成为她,草包废物?笑话!没才没貌?扯淡!白痴二货?乱讲!乱世风云起,金戈铁马来,乱世浮沉中,她华丽转身,风华绝代,医术无双,毒倾天下。他,一字并肩王,绝色倾城,狠绝毒辣,病弱之躯,废人一个,无人愿嫁。一旨赐婚,一场羞辱,她嫁与他为妻。大婚夜,盖头揭开,看着传闻中的男人,语笑嫣然:“白痴配残王,绝配!”他但笑不语。当杀手遇上魔王,当狡诈遇上腹黑,他们又将上演怎么样的激情?当他们一起褪去伪装,站在众人面前大放异彩时,又将是怎样的惊艳天下?
  • 我家魔尊傲娇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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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二十三世纪天才神医,银针在手,阎王绕路走,有妙手回春之称。一夕穿越,成为神医谷大小姐。却不曾想,一朝错爱,新婚之夜被夫君毒害。重生后,画风截然不同。 之前不待见她的傲娇男对她穷追不舍,使尽浑身解数让她当他的王妃。 “王妃?姐没兴趣,下一个。” 某王危险的眯了眯眼眸:“没兴趣?” “你后院女人太多,斗不过,斗不过。” 某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本王后院只有你一个。” 某女想了想:“还是没兴趣。” “为何?”某王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王妃听起来不够高大上。”某女认真的说道。 “那就当本尊的魔后。” “还是……” 某女看着面前眼眸都能喷出火来的男人,讪讪笑道:“有兴趣,有兴趣。” 某王满意的点头:“如此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