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还在沙发上睡得正香，知璨起得有些早，换好衣服和洗漱后看了看时钟，便把头发扎了扎进厨房煮了两碗馄饨面。碗底才叩响桌板，修竹就闻香惺忪而起了。
“做了什么好吃的？”他揉着眼睛。
知璨正俯身将筷子放在碗旁边，闻言抬起头来，笑容璀璨：“你醒了？刚好我做了早餐，我妈昨天做的馄饨，你也尝尝。还有……”她走到日历前，点了点上头画的几个圈，“我下周出去了，不用找我。”
“去哪儿？”修竹掀开毯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走到餐桌前坐下。
“先飞英国，然后再去周边玩一玩。”她也跟着做到餐桌前，“我等会把家钥匙给你，你有空帮我浇浇阳台的水呗。”她咬了一口馄饨，“也不用太勤，三四天浇一次也行的。”
“噢？”他挑了挑眉，“那你把你的行程放我这一份吧。”
“就在书桌上，那张草稿就是。”知璨囫囵吃完了馄饨，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抓起沙发上的包，“备用钥匙的鞋柜上面的小抽屉里，你记得自己拿，我急着上班先走啦。对了，碗不用洗，你丢到水池子里我晚上回来弄。”话音刚落，她趿着平底鞋拎着高跟鞋便跑了出去，哐当一声带上门，
修竹笑着摇摇头，用完一碗馄饨面，又在水槽里洗干净了两人的碗，放在沥水架上。擦了擦手，在她的书桌上翻出那张行程草图，用手机拍了下来。
“阿娇，我PO了一张行程表给你，下周我休假，你按照那个行程表给我订机票和酒店。”
一到办公室，凳子还没坐热，科长便拿了一打资料放在知璨的桌上：“小虞你负责一下这个活动，下周要开展了。”
“下周？”知璨皱了皱眉，“科长你忘记我下周休假了吗？而且……”她翻了翻资料，“而且这不是之前小碧负责的内容吗？”
“噢……郭小碧今早打电话说她生病了要请一个星期的病假，所以暂时先由你来负责。下周你休假噢……”科长摸了摸脑门，“是出去玩吗？”
知璨点点头：“机票和酒店也都订好了。”
“那……你先做着吧，下周等小郭回来正好接手。”科长拍了拍文件，直起腰来对着办公室里其他人说或，“等会我们开个部门会，最近我们部门工作风气有问题啊。”说完便速速离去。
“最有问题的人不在，开会有个屁用。”见门关好，小朱飞了个白眼。
知璨看着桌上的文件没好气：“你怎么不当面说。”
小朱哑了火，乖乖坐了回去。
知璨刚打了两个字，电话又响了起来——来自责编米仔。
“喂，知知啊，我是米仔。”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吞吞吐吐的，“那个……你的电子稿我收到了，但是……但是……嗯……你的那本书可能要推迟了。”
“嗯？什、什么意思？”这消息有如雷霆贯耳。
“呃……就是……公司最近有些计划调整……可能之前的计划有些变更……所以……”米仔快要说不下去了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为你争取的，毕竟这本书我们俩都付出那么多努力了！我还有其他事情，就是先通知你，你先忙别的啊，等我消息！”咔嗒一声，米仔把电话干脆地挂了。
知璨握着手机，半天缓不过劲来，一上午开会打字都在云里雾里，连科长说了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小虞，小虞。”小朱拍了拍她，“你刚刚给我这份文件，还有两个空你没填上……小虞？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要不要请假休息一下？”
“不用不用……”知璨挤出笑容，结果她手上的表格，“等会我再传一份给你，不好意思了，是我没检查仔细。”
小朱将信将疑地看了她半天，却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平时他们位置坐得远，故而也不算特别了解，看知璨一副沉醉在工作里的样子，便歪了歪头走了。
知璨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在办公室里强颜欢笑，粉饰太平。
“你追她倒是追得很紧啊。”办公室里，方尚虹递给修竹最新的行程安排表，“从这周四开始你就可以休假了，阿娇那边也跟我请示过了，不过机票订得有些急，不知道还有没有位置。”
“多谢了。”修竹迅速略过行程表，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姑娘真这么好？你这追得也够紧的啊，大明星。”方尚虹笑着调侃他。
修竹啧啧嘴：“追得不紧，跑了怎么办。我现在可觉得她在我心里的重要程度，可比我在她心里的重多了。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女朋友独立一些，尤其是咱们圈子里的人，离多聚少是常有的事。可她啊……也太独立了，我觉得有我没我都一样。”他皱着眉顿了顿，“所以我还得加把劲，让她习惯了我陪着。”
“哪有你搞不定的人啊。”方尚虹戏谑道，“就你那张脸，笑一笑都多少姑娘迎来送往了。”
修竹颇有共识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你说她是不是脸盲？”
方尚虹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行了行了你去吧，其他事情我帮你安排，阿娇需要跟着去吗？还是带小鱼去？”
修竹竖起食指：“私人行程，不要惊师动众，越低调越好。阿娇就留在公司运营微博和公众账号什么的就行。至于小鱼嘛……我有个事情得跟你商量。”他收起了笑容，正襟危坐道，“小鱼也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了，处理流程大概的也熟悉了，而且为了避嫌……”
“避嫌？”方尚虹问。
“小鱼的女朋友是知璨的同事。”修竹交握起双手。
“你的意思是，让小鱼去跟其他人？”方尚虹拿起笔，思考片刻，“嗯，确实，跟着你太稳了，又有阿娇撑着。行吧，你休假以后我就让他先去带新来的那几个培训生吧。”
修竹点了点头：“把公司交给你是我做的最正确的选择了。”
“那我希望你选择的这个女孩儿，会成为你第二个最正确的决定咯？”方尚虹十指交叉，撑着脑袋，“不过等你休假回来，我也要休假了。”
“嗯？我从认识你就没见你休过假，劳模这是终于要放松自己了？”修竹很是诧异。
“就算再忙，也不能不度蜜月吧。”她亮出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我上周和全森登记了，旅行结婚，婚礼太麻烦就不办了。”
修竹惊讶地长大了嘴，半天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去给她大大的拥抱：“恭喜你了。”
“从你这里听到这句话，还真是五味杂陈。”方尚虹拭去眼角的半颗泪，笑道，“当年我爱你可是真的爱得死去活来，现在……听着你说这些，真是心如刀割。”看修竹脸色突变，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给了他肩膀一锤，“开玩笑的，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你啊，早点找到归宿我也就放心了。”
“从二十岁到三十八岁，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了。”修竹拭了拭她的眼角，“这一路来，辛苦你了。”
“我是挺辛苦的，想想那时候，我跟着你一起从百乐出走，什么都没有。可是看看现在……”她拉开办公室窗前的百叶窗，看着外头格子间欣欣向荣的模样，“李总和高姐怕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天。我们没有被踩死，反而越爬越高。所以修竹，你不需要太感激我。这一切不是你给我的，是我跟你一起奋斗出来的。”
“好了，我该出发了。”修竹理了理西装外套，“方，祝你幸福。”
“你也是。”方尚虹笑笑，为他打开了门。
反复确认了邮箱里的退稿函，知璨关掉了电脑，拿着刚在楼下的小超市买的低度数果酒，在小区树下的长凳上拉开了拉环，痛饮一口。
嗯……喝起来很像果汁汽水，葡萄香气也很浓郁，酒精气味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虽然不及修竹带她喝过的那些那么柔滑入口，但在这街边树下，廉价的酒精汽水才很契合当下的环境吧。
她写东西已经有二十多年光景了，不记得从哪里见过这样一句话——某一件事情当你坚持十年，就代表那是你的命中注定。然而，她的没天赋完完整整地辜负了这份命运。二十年了，她写的还是什么玩意儿。
知璨一口灌下半听酒，激烈的气泡刺激着喉头，她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半晌才平复下去。
“啊……”她靠着椅背斜躺，“越来越远了啊。”
也许再过个几年回头看，这大概是她距离出版最近的一次了吧。也许明年、后年，她就不会再有激情动笔写下那些旖旎的故事了。
与其怀抱着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不如放弃它来得轻松自在啊。尽管她满脑子都是“艰难才是上坡路”、“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此类的鸡汤，这就这一个晚上，就这一晚上，容她忘记那些负重，潇洒自在一起也好啊。
她把最后一口喝尽，把那些辛辣的刺激的痛苦的，都咽了下去，溜进胃里，化成血液，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在树下坐得风也凉了，她单薄衬衫下的肌肤被吹得起了疙瘩。可是这秋夜里的尘嚣味道，又让她无比留恋。家啊，太过熟悉，熟悉到每一寸都回应着期望和失落。
她叹了口气，把易拉罐扔进长凳旁的垃圾桶里，踢了踢地上的石子，不得不接受明天还要上班需要早点休息的现实。刚迈开脚步，手机便在口袋里疯狂地铛铛铛铛十连响。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扒拉出来，首页的弹窗显示来自小碧的十条信息。
“卧槽知知！你跟修竹谈恋爱啦！”
“快看新闻！你们照片上娱乐头条啦！”
“卧槽你居然没告诉我！”
“快告诉我是不是你啊！”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啊……”
……
什么娱乐头条？什么照片？
她火速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词修竹，蹦出来的头条还配着张图片，里头一男一女坐在影院的座位上相互依偎，那穿着黑色连帽衣的男人，和带着棒球帽墨镜的女人，不是修竹和知璨是谁！
她手指飞快滑动，可还没看完新闻内容，修竹的电话便也轰炸了过来。
“我看到新闻了……”知璨接起电话，先开了口，“对不起啊，是我太不小心了。”
“你怎么了？”修竹皱了皱眉，她声音里怎么带着哭腔？
“嗯？我没事啊。”明知道他在电话那头看不见她的表情，知璨还是咧着嘴挤出来一个笑容。
修竹歉意地对周围人一笑，拿着电话走到会场外安静地角落：“发生什么了？说给我听。”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还记得我桌台上那本小说吧，嗯……被退稿了。”她抬起眼睛，看着清风霁月，“小事吧，比起你今天的新闻。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能公开吧，你们这样的公众人物，如果这种事情被曝光，会很麻烦吧。”
“这种事情？”他掂量着她的措辞。
“嗯……你们接下来要发通稿澄清了吗？”她思考着一般艺人的娱乐公关流程，“通稿记得给我通下气，不然万一有人找到我要采访，说漏了嘴可不太好。”
“知璨……我认识几家出版社，要不要……”
“不用了。”自尊心使她拒绝了他的帮助，“现在你也头疼得紧，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就好了，不给你添麻烦了。”
“知璨，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一点也没有。”他一字一顿，“新闻的事情我会去处理，你不需要操心，你这几天正常上下班，其他事情交给我好吗？”他还想说些什么，阿娇已经过来催了几次，只得匆匆结了语，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断了线的声音，知璨落寞地笑了笑，还有什么会比现下的情形更糟糕呢，事情一波接着一波连喘息的间隙也没有。
知璨在酒精的作用下睡了个好觉，次日到了办公室，发现因病请假的小碧已然痊愈，甚至比她更早到了办公室。见此情形，她心知不妙，连忙打开电脑。
果然，事情的发展比她想象的更来得迅疾，后半夜的时候，便有人上传了她的照片和个人信息，连小学初中高中也扒了出来，她的微博彻底沦陷了，私信里评论里充斥着谩骂，她拨动几条，便胆战心惊地关掉了网页。
“知知啊。”小碧谄笑着倚过来，戳了戳她的手臂，见她没有反应，有用肩膀靠了靠，“知知啊，你什么时候跟修竹谈起恋爱的？怎么不告诉我呢？”
“告诉你干什么，拿出去四处宣扬吗。”知璨厌恶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打开浏览器里放着她一寸照的新闻，指着其中一幅爆料的聊天记录，“这不是你吗？”
小碧脸色一僵，连连摆手：“知知，真的不是我发出去的，是我朋友啦，谁知道他们这么靠不住。”见知璨不想搭理，她退回自己的位置，却悄悄拿起手机，在文件的掩护下偷拍了一张，不知发给了谁，捂着嘴吃吃地笑。接着不久，知璨台面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您好？”她一面整理着数据，一面接了起来。
“就你那XX样也敢跟我家修竹传绯闻！你想红想疯了吧！我看你就是……”
知璨把电话重重地挂上，可心绪未平，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她微微提起，电话里传出的还是喧嚣的人声。她挂了电话，赶在下一次铃声响起之前，拔掉了电话线。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在小碧不遗余力的宣传下，也大致了解了来龙去脉，避着知璨悄悄八卦起来。
知璨冷冷瞟了眼小碧，面上如常，冷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过了一会儿，小朱急急忙忙地从办公室外跑进来，一把抓起知璨，顺带捞了她的包包，扯到楼层角落的货梯门口，把她塞了进去：“我看到楼下有记者过来了，你快避一避，其他事情我帮你跟科长说。”
“啊？”她还没反应过来，小朱又风驰电掣地跑了回去。电梯直下停车场，知璨一路小跑上了车，快速赶回了家。可才到小区门口，又见此处不似平时的安静，路边多了许多违停的汽车和闲逛的行人，怕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脚油门往母亲家里去了。
车到半路，修竹终于来了电话，知璨把车停到路边，接了起来。
“你还在公司吗，我去接你。”修竹的声音很是着急。
知璨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许多：“我已经出来了，但是小区里好像有很多记者，我回不去。”
“你到地下停车场后，停我的车位，我让人接你直接去我那儿，刷我的权限卡可以直达59层，我等会就回去。”修竹呼出口气，她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他略微放下了心，“我下了飞机就赶回去。”
“嗯，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末了，又轻柔地补上一句，“我没事，你别担心。”
“好的，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