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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嫁途风波

看到父亲沉默不语,水野信元越发来了劲头,继续道:“您难道忘了吗,我名字中的‘信’字,不就是因为畏惧织田信秀才取的?”

水野忠政平静地说道:“不必介意名字取自哪里。信元的‘元’字,不也是来自今川义元?”

信元咬牙道:“正因如此,孩儿才不赞成这门婚事。您为我取名时,尽为取悦织田和今川。而此刻,我堂堂水野一门为何要公然与敌人松平氏联姻?又为何偏偏选中织田所恶的家族?”

“信元!”

“孩儿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

“你不明白。”

“我明白!”

“你不明白!你说我为你取名信元,是因畏惧织田和今川两家?笑话!”

“难道不是吗?”

“哼!我为孩子起何名,岂因畏惧某人?为父是希望你能集织田信秀的勇气和今川义元的谋略于一身,大气而又不失礼仪。至于於大的事,为父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言。你若认为尾张一方会因此生疑,你就该努力不让他们生疑才是。”

信元一时语塞。他猛地拿起长刀,站了起来,眼里依然怒火灼灼。“既然如此,就依父亲的意思。”语气中仍有强烈的不满和愤怒。出了门,他越发焦躁,快步穿过长长的走廊,出了本城,来到二道城的中门边,暴跳如雷大叫道:“来人!牵马来!”

下人惊慌失措地跑到马厩,牵出一匹健壮的褐鬃马,心惊胆战地把缰绳递给信元。“没用的东西!这么慢!”信元呵斥着,一把夺过缰绳,“有人问起,就说我到盐滨巡视去了。”

刈谷城背海而建,有本城二道城、三道城,另有四条护城河环绕,是堤坝众多的战略要冲。信元纵马在城中穿梭。

城外,乃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阳光明媚,海风轻轻吹拂,百姓在明媚的阳光下辛苦但充满生气地劳作,这一景象与城内的沉闷有天壤之别。百姓如蚂蚁为城中主人忙忙碌碌,如何能挨过一年,是他们最关注的事。

刈谷的盐滨位于城西。但信元出了大门,却掉转马头向北奔去。城外的田野到处可见劳作的农夫,信元策马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从椎木邸到金胎寺,然后往右转,穿过通往熊村的树林,未久便来到一座石造的庄严府邸前。他勒住马,飞身下来。

此处不似一般豪宅。宅周挖有壕沟,大门外挂着吊桥。正对面,一座坚固的箭楼矗立在风中。

“哎!”信元一边拭汗一边大喊,“我乃刈谷藤五,快开门!”

听到他的喊声,久经沙场的褐鬃马嘶鸣起来。随着“吱吱呀呀”的笨重声音,门打开了。“里面请!”看到是熟悉的面孔,一个穿着毛皮无袖衫的下人走出来,放下吊桥,从信元手中接过马缰。

府内古朴宽阔。左手边一排仓库,右手边则是一棵大樟树,樟树枝叶蓬勃,盖住了马厩顶棚。把马缰递给下人后,信元目不斜视,直奔静静沐浴在阳光下的大门。

伏在古朴的地板上迎接信元的,乃一个长着柳叶眉的女子。她身着加贺染小袖便服,端庄典雅,身份不似一般人。

“於国,你哥哥呢?”信元粗鲁地脱去草鞋,猛地弯腰把那女子抱了起来。那女子嘟哝了一句,并无拒绝的意思,唯脸蛋一下子红了,她一脸娇羞地把头埋进信元怀中。

“藤五也想你呀。好了好了。我今日很忙,明晚亥时,记得放下吊桥。”

“亥时?”

“对。莫要让我在壕沟外苦等。”

“是。”

信元就像一个淘气的小男孩玩弄自己的玩偶一样,粗鲁地放下了於国。於国满脸通红,如同在燃烧一般,垂首不语。信元大大咧咧朝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波太郎,波太郎,你在哪里?”

只听里间书房有人答道:“在这里。”

一个看起来比信元小、二十岁左右、生得很是清俊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也是一身雅致的小袖便服,系一条紫色丝带,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深红的嘴唇如描如画,甚是鲜明。这年轻人还未剃掉额发,漆黑的头发垂到额前。若不是体格强壮,单看这一身妖艳的装扮,人们定会以为他乃是从室町御所逃出的侍童。

房间正面挂一幅讲究的竹帘,信元大咧咧走过年轻人的坐席,一屁股坐到竹帘前面的上座上。“又在这里侍奉神灵呢,真虔诚。今日有件事必须要拜托你,就匆匆赶了来。”

“您是指……”波太郎平静地问。信元皱紧了眉头,似乎不吐不快,“我们家老头子,决意把於大嫁到冈崎。真是昏了头。绝不能让她嫁过去!我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都要中途将於大给我夺回来!”

年轻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波太郎本姓竹之内,但谁也不在意他的本姓,这一带的人都称他熊若宫。这个家族不知从何时开始定居此地,村子既叫熊村,恐是有些渊源。波太郎的先辈和南朝纪州的海盗八庄司的后裔有关,从老早始,便无意仕途,专心侍奉神灵,竟渐渐成了独霸一方的土豪。波太郎曾对信元说过,他们其实是竹之内宿祢的后裔,收藏各种罕见的古书和珍贵宝物,以备南朝正统复兴之用。“敝家族有世世代代以生命守护珍籍宝物的使命。”

自应仁之乱以来,竹之内家族不问世事,专设祭坛,精心祭祀。同时依靠各地浪人,控制了地痞、强盗、船匪各色人等,不论在海上还是陆地,逐渐成长为一支隐秘的势力,这是不争的事实。信元很早便开始注意波太郎。准确地说,他是被波太郎之妹於国的姿色吸引,才和他亲近起来。

“你们家一直和织田氏有来往,应该清楚当前天下形势,我们家那老头子脑筋太古板、太陈旧。”见波太郎同意在半路劫回於大,信元愈发滔滔不绝,“家父根本不明今川氏已然衰落。即便今日还能依靠,谁知明天又会怎样?在这战乱频仍的年代,若无让百姓信服的正义名分,根本无法站稳脚跟。今川整天只知模仿旧时王公贵族做派,追逐无用的风雅,如何号令天下?织田氏便大大不同……”信元看到波太郎认可的微笑,大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

实际上,信元不过是在原原本本复述波太郎的意见。波太郎一向不苟言笑,在别人说话时喜欢凝视远方。然而,他偶尔的发言,往往能让信元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既不想带兵,也不想做官,正是官兵带来乱世,导致天怒人怨。世上应该有众人拥戴的大义名分。”波太郎总是笑着说,只有发现此大义名分者,方能取得天下,其他一切都不足为道。当被问及谁会重视此大义名分时,他则道:“名门望族往往被旧习所缚。一旦被缚,便会日渐为其所累,无法施展抱负。故,首先要有一双不会轻易被蒙蔽的眼睛……论地利人和……织田信秀现有十一子七女,乃多子多福之人啊。”说完他微微一笑。这微笑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灼烧着信元的心:取代了主家斯波氏的织田信秀,势头正盛……

“若我在织田奉公,定会首先让他们清楚足利氏倒行逆施、威望尽失。足利尊氏通过拥立北朝,保全了自己的大义名节,但到了足利义满,此大义已荡然无存。为了蝇头小利,他接受大明国皇帝‘日本国王’的封号,对其俯首称臣……”波太郎将幕府权威的崩溃归因于缺乏远见,也正是织田氏注意的关键。若是拥戴天皇,讨伐逆臣贼子,以匡扶大义为名,号令天下,天下武士将会有何反应?

“若只为眼前利益你争我斗,神佛也会震怒。若无一个大义的名分……”有一次,说到这里,波太郎忽然住了口。

信元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波太郎,其胸中沟壑,实不可掉以轻心,他开始生出戒心。但随着造访次数的增加,这戒心渐渐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和敬服。这也与信元放任地染指波太郎的妹妹於国有关。

“於大小姐的婚期定了吗?”信元正想到此,忽听波太郎问。

“戌日就会送来聘礼。”信元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我会再通知你,应该是在正月二十七八日。”

“夺回小姐之后,又当如何?”

“任你处置。”信元答道,“把她送到织田氏为质,或在贵府暂藏些时日……”

波太郎凝神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他俊秀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看着信元。此时,於国端着水羞答答地走了进来。波太郎并未注意到她。信元却突然眼前一亮,道:“对了,若是让於大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於国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二人。

“这样最合适不过。如此一来,我们便结成了一家,在此乱世大展一番身手。如何?”

波太郎依然不答,他把手放在腰间,紧盯着信元。

“你当不会拒绝。哈哈,信元并非瞎子。我知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就像我知水中之龙为何屏住呼吸,深藏不露。我敬服你这种冷静,欣赏你渊博的知识和侍奉神灵的专心……”

波太郎对默默坐在一旁的於国道:“你下去吧。”他脸色平静,声音清澈。“我答应帮你,只是对无辜女子……总之,我会舍命夺回於大小姐。”他话中隐藏着对妹妹的担心,亦含有对信元的漠视。信元却豪爽地笑了起来。

於大的婚期定于正月二十六。冈崎城派了重臣石川安艺守和酒井雅乐助前来送聘礼。水野右卫门大夫忠政与二人密谈了半个时辰,决定将婚期定于此日,比预想中的二十八提前两日。既定于二十六举行大礼,二十四就得从刈谷城出发。到冈崎城后,於大首先要住进酒井府中,两日后,再梳妆打扮,嫁进本城。

刈谷城内突然忙碌了起来。於大要带两个侍女过去,最后选定了老臣土方缝殿助之女百合和杉山元右卫门之女小笹。百合年方十八,小笹和於大同龄,只十四。她们都削眉染齿,以便在於大遭遇不测时做她的替身。

“小姐还不谙世事,衣食起居自不必说,和松平大人谈心、日常化妆等细枝末节,都得由百合你加以点拨。除了日常琐事,还要对饭食精挑细选,尤其要负责尝食以防中毒,知道吗?”老嬷嬷森江在准备嫁衣时,一见於大离开,便喋喋不休地反复叮嘱百合和小笹二人。

“这是给阿部大藏的,这是他弟弟四郎兵卫的,这是给大久保新十郎的,这是给他弟弟新八郎的,还有,这是给石川的,这是给酒井的……”

於大还只是一个天真开朗的少女。她认真地检点完父亲送给冈崎重臣的礼物,便一脸无忧地笑问道:“母亲会到酒井府邸看我吗?”她歪着脑袋,显得那般天真无邪。

忠政已来过好几次,於大总是笑脸相迎。但忠政既知女婿广忠对他的反感,也明白儿子信元的心思。唯一可以指望的,唯於大的母亲华阳院,还有那些发自内心地相信“夹在今川与织田之间,若松平氏和水野氏相斗,只会两败俱伤”的松平氏重臣。

嫁妆并不奢华,但忠政特意加上了从泉州堺港带回的来自西洋的棉花种子和织布机。这既是忠政对未来的希冀,也是对松平重臣的一片心意。“用这种棉花纺出的布,既可做衣服,又可作为铠甲衬里,甚是结实。棉花收获之后,你先给夫婿织一件,再在领地内普及栽培。”忠政叮嘱女儿。

松平使者返回冈崎,送嫁妆的队伍不久便要从刈谷城出发。

天文十年正月二十四。较之即将出阁的於大,兄长信元反而更为慌张,更为坐立不安。

“父亲,女儿走了。”

“嗯,自己多保重。”

“父亲您也多保重。”

於大一一辞别家人。当她快要迈进大门台阶上的轿子时,回过头来,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来送行的家臣。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有她那个年纪独有的天真烂漫。绣金衣带的光芒在罩衫下隐约可见,把於大衬托得楚楚动人。

一个侍女不由得拿袖口拭一下眼角,使劲儿咬着嘴唇,垂头站在那里。

“恭喜,恭喜!”众人口中道贺,心中却隐藏着无限的凄凉。不知从何时始,“出嫁”这个词有了“人质”的含义。乱世之中,女人们只能封住自己的感情,丝毫不得流露。

轿子被抬起来,一扇轿门还开着。送行的人眼圈纷纷红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轿子出了本城城门。

出了本城城门,迈上高高的石阶。此处阳光格外明媚,从护城河附近的树林中传来黄莺的叫声。下了石阶,於大回首,嗅到了梅花的芳香。走到二道城,队伍增加了两乘轿子,那是陪嫁的百合和小笹。於大接受两位侍女的问候,轿帘被拉下。出三道城城门时,队伍前后各增加了二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其实,真正体现乱世纷争的安排,还在后头。

出了三道城城门,通过重臣宅旁的樱花树林,到了外城大门。门前已聚满了家臣们的家人,他们想乘此机会一睹城主爱女的风采。

“咦?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面面相觑。不但轿门紧闭,送亲队伍竟也增加到三支。一样的三乘轿子,一样的打扮,三支队伍毫无差别。

第一支队伍的领头人乃小笹的父亲杉山元右卫门。人们自然认为这便是於大的轿子,于是目送他们走远了。正要散去时,又听得一声吆喝,第二支队伍过来了。此次领头的乃牧田几之助。无论是出身,还是武艺,他都丝毫不逊于杉山元右卫门,也是水野重臣。

“这恐是以防途中不测。城主真是用心良苦啊。”人们开始交头接耳,猜测於大小姐究竟坐在哪乘轿子里。正在这时,第三支队伍出来了。领头人为土方缝殿助,他一脸严肃地走在队伍前面。

众人脸色大变。他们第一次见到如此古怪的送亲队伍,不由感到惶恐和紧张。

波太郎此时正藏身于刈谷城北一里半、靠近池鲤鲋的逢妻川边的小茅屋中,静待信元的消息。

此处俗称八桥,如今已无人再想起它的名字,但在《伊势物语》中,这里是赏燕子花的名胜之地,亦为远近闻名的水乡。附近水路交叉,小桥密布如蛛网。

从小桥到枯芦苇丛,再到堤岸背阴处,埋伏着上百人。不仅如此,前方的一处民房到对岸的今村、牛田一带,处处都有周密的安排和部署。民房里的百姓、水面泛舟的渔夫、田野里耕作的农夫,都是波太郎的手下。他们都是浪人,只要波太郎一声令下,立时便变成水兵、强盗,进时有条不紊,退后了无踪迹。

一个扛着铁锨的农夫哼着小曲儿,来到波太郎藏身的茅屋,“小人乃信元公子派来报信的。”

细柱柳的树梢泛着白光,水面上蓝天倒映。一只小船停靠在小屋前。农夫从树干上解下小船,对着水面,似在自言自语:“一共三支队伍,有两支是幌子。据说第二支是真的。”

“第二支?”

“是。”

“哦,你去吧。”

那农夫若无其事地划着小船,朝对岸驶去。波太郎向一个在屋内烧火的老头儿递个眼色,那老头儿便拿了一块脏兮兮的布蒙住脸,走了出去。他要去向陆路传令。

屋里只剩下波太郎一人。他手边放着一个鱼笼和一根鱼竿,鱼笼里有五六条小鲫鱼。“差点忘了。”波太郎小声嘀咕了一句,走出小屋,来到堤坝上,将一块白布挂到一株榛树的树枝上。那块布在茫茫的平地上闪着白光,煞是显眼。波太郎提着鱼竿和笼子,缓缓走下堤坝,将鱼线甩进河里。

波太郎钓上第二条鲫鱼时,第一支队伍走了过来。他并未抬头,只是紧紧盯着倒映着蓝天的水面。队伍顺利地过了桥,朝对岸走去。

第二支队伍到了。波太郎还是没有抬头,似已完全沉浸于垂钓之中。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紧紧盯着水面。队伍正要上桥,突然,周围一阵呐喊,一群浪人从枯芦苇丛和堤坝背阴处冲了出来,将送亲队伍团团围住。

“无礼之徒!”

“不许过来。否则格杀勿论!”

“快!快!调转船头!”

就像捅破了马蜂窝,平静的水乡突然陷入一片混乱,但波太郎依然凝视着水面上的浮标。

河岸上一片刀光剑影。追杀的、被追的、叫喊着持剑相向的、手持大刀守在轿子旁寸步不离的,乱作一团。两厢紧张地对峙,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田地中劳作的农夫纷纷道:“怎的了?怎的了?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像是要去看热闹,纷纷朝轿子跑去。水面上亦有近二十只小船向岸边靠拢,船上的人纷纷取出藏在舟中的刀枪,加入围攻者之列,强弱之势转眼就分明了。

送亲的侍卫被第一拨浪人纠缠着,哪还有工夫应对新来的围攻者?

“不能让他们夺走轿子。轿子——”

“我们誓死保护小姐!”

一阵阵悲壮的叫喊声。阳光下,刀剑分外夺目。不久,第一乘轿子被抬上小船,接着,第二乘被抬上了另外一只小船。

当第三乘轿子也被抬上船时,被围攻的侍卫发一阵大喊,奋力突破包围。其中两个人发疯般跳进水中,划起阵阵白色的浪花,拼命游向小船。但船已过了河心,和先前的两只小船混在了一起。然后,三只小船朝着三个方向驶去。每乘轿子上都盖着草席,双方都分不清哪顶轿子是於大小姐的了。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送亲的侍卫分作三支,一支往下游跑,一支往上游追,剩下的则过桥向河对岸跑去。背后,敌人仍紧追不舍。此时,波太郎方才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三乘轿子,脸上并无丝毫喜悦,但也不似故作镇静。“是第二拨吗……”他小声嘀咕一句,开始收线,然后,慢慢走上堤来,取下挂在榛树上的布条。谁也看不出他便是这场骚乱的指挥者。

“都是鲫鱼……”处处都在激烈地厮杀,但波太郎视若无物,嘀咕着,转身朝刈谷去了。

大概走了五六町,波太郎突然停下脚步。他远远看见第三支队伍走了过来。他们当然应已知道了八桥一带发生的事情,但步伐丝毫不乱,戒备绝无松懈。

“糟!”波太郎暗暗叫苦。他扭头望去,河面上已看不见那三只载着轿子的小船。不知何时,水野的队伍也已停止了追赶。

“不愧是右卫门大夫,连亲生儿子都瞒过了。”波太郎叹息一声,看来,於大必在这支队伍之中。队伍整整齐齐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当第一支队伍快要到达从冈崎城前流过的矢矧川附近的药王寺时,第三支队伍已过了今村,正要穿过宇头鹫取神社的树林。队伍领头土方缝殿助,早已得知第二支队伍被劫。“应该到此为止了吧……”缝殿助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微微一笑。从他从容的微笑中可知,信元与波太郎的计划已经彻底失败了。但缝殿助并不知此次袭击竟是信元的主意,因为突袭和放火乃织田信秀最为得意的手段。利用八桥一带蜘蛛网般交错纵横的水路作掩护,埋下伏兵,缝殿助坚信此乃信秀所为。

派这些分居各处的浪人前来抢夺,一经得手,人员便旋即散去,要想在同一日再将他们召集起来,却是绝无可能。况且,这一带已是松平氏的领地。土方缝殿助微笑着看着队伍里的三乘轿子,自言自语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於大小姐长什么样。”想到织田信秀如今正暗自得意地迎接那几乘轿子,缝殿助越发欣慰。正在这时,左手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呐喊。

“咦?”缝殿助停下马。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三十骑左右的马队疾风般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士兵们惊叫着,同时转身,迎击敌人。此次不是身着便装的浪人,而是全副武装的士卒。这群士兵从何而来,又是怎样窜到此处的?织田信秀用兵总会出其不意。他扬扬自得,以战争为乐,几似专为乱世而生。缝殿助不禁脊背发凉。

“肯定还有人,不要只顾眼前。”缝殿助扯着嗓子大声喊道。话音刚落,一群身着便装的盗贼手持大刀,从队伍右侧冲杀过来。

显然,这帮人来自尾张。他们趁着护卫队迎战马队,恶狠狠从背后杀了过来。马队也趁乱挡住去路。当大刀队和马队杀进队伍中时,那三乘轿子飞跑开去。

“坏了!别让他们跑了。”

“追轿子!快!”

拦劫的人乱作一团。缝殿助毫不惊慌,手持大刀,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此时,一人骑马朝混乱的队伍飞奔而来:“土方大人!土方大人!第一队遭到袭击。在药王寺附近,第一队……”

缝殿助一听这话,不禁趔趄了一下。“坏了!”他低低地发出一声悲鸣。

缝殿助开始急躁不安。一个盗贼手持大刀紧紧缠住了他,让他脱身不得。就在他丝毫也不敢分心时,那位使者还在慌张地大喊:“土方大人……大事不好!请您先别管这里了,赶快去支援药王寺。”

使者的喊声当然也传到了敌人耳朵里。见敌人有些动摇,缝殿助突然大喝一声:“呔!”他挥舞着手中那把引以为豪的大刀,斜砍向敌人。对方大叫一声,后退一步。缝殿助趁机飞快地跃到一边,脸上表情既愤怒又充满怜悯,走近骑马的年轻使者,一刀朝他劈去。

“啊——”使者手里缰绳一松,翻身落马。

周围的人不由得向四下散开。被钢刀砍伤左胸的使者落马之后,那匹烈马竖起前腿,在原地狂嘶。

“休要惊慌!”缝殿助大吼一声,抓住缰绳,“千万不要惊慌,以免敌人有机可乘。这是敌人的诡计,试图夺下我们的轿子,他们想调虎离山,骗我们前往药王寺,各位万万不可上当!”他怒吼着把使者踩在脚下,像极抓鬼的钟馗。听说是敌人的阴谋,送亲的队伍稍稍镇静了些。敌人似乎也相信了这话,大刀队中的一些人抢了轿子,慢慢向北方撤离。

不久,敌人的马队便从混战之中冲出一条道,朝鹫取神社疾驰而去。缝殿助不禁心急如焚,只有他知道於大的轿子在哪里。

“不用追了,罢了。不用追了!”他急忙叫住属下,回头看着方才被他踩在脚下、现在已经不省人事的使者。“留人给他包扎一下,莫要忘了问他的姓名,其他人跟上我……”说着,他走到使者的马前,飞身上去。这是一匹悍马,一鞭下去,它猛地扬起前蹄,化作一阵疾风,朝冈崎方向飞驰而去。

缝殿助紧紧贴在马背上,他已完全忘记了自己安危,只是想着,已到了松平领地,小姐竟被劫去,该如何是好?这事非比寻常,事前周密安排,特别发出三支队伍,然而……水野氏真是颜面失尽!

当他赶到本乡村的竹林边,看到第一支队伍的士兵们茫然地站在早春的暮色之中时,心头寒气森森。第一支队伍也遭到了全副武装的大刀队袭击,卫队损伤惨重,三乘轿子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向姊崎村方向去了。”一个士兵指向前方。缝殿助使劲咬着嘴唇,遥望着渐渐西下的夕阳,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负责迎接於大的冈崎重臣酒井雅乐助正家府上,灯火辉煌,大门到正堂的通道打扫得干干净净,下人们正准备在院子里燃起篝火。“还未到吗?”正家站在台阶上问道。

“快了。”有人回答。

“太夫人肯定等急了。只要他们一到,你们就大声报到正堂。”

正家身材瘦削,这在武士中非常少见。他吩咐完毕,便缓缓回到书房。东山风味的书房里,燃着八盏烛台。华阳院夫人坐在烛台对面,正在和亲近侍女们聊天,灯光下她越发显得风姿绰约。看到正家进来,华阳院笑道:“辛苦了。”

“咳,如今这乱世!”正家小心翼翼地坐下,道,“莫非刈谷城那边也有人对此事不满?”

“怎么可能!他们应该高兴才是。哼,织田居然将伏兵安排到矢矧川岸边,真是可恶!”华阳院想象着自己九年未见的女儿,道,“各位为此事费心劳神,辛苦了!”

正家微微一笑,道:“要想骗过敌人,先得瞒住自己人,这都是形势所逼,还望太夫人谅解!”

“於大受惊了吧?”

“嘿……”正家缓缓道,“听说大久保新八郎掀开轿帘时,小姐第一句话便是:各位是冈崎的家臣吧,你们辛苦了!”

“哦,她竟能说出如此得体的话。”

“听到这些,老臣们不由得掉下泪来。这门婚事有神灵保佑啊。”

“是啊,两次遭袭,都安然无恙……”

“若置之不理,定会有第三次矢矧川之劫……事实正如我们所料。听说伏兵以为已经得手,便一路凯歌,顺流而去了。”

华阳院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我能想象出他们现在是何等惊慌。”正说到这里,忽听门口一阵喧闹。二人对视一眼,只听有人喊道:“於大小姐到——”

正家还没反应过来,华阳院已抢先站了起来。她双颊泛红,满怀期待的眼睛如星火闪烁。正家也激动不已。

大门处已站满出迎的人。众人都屏住呼吸翘首以待。在篝火的照耀下,大久保新八郎最是醒目,全副武装,满头大汗,一脸严肃。他一看到正家,便毫不顾忌地指着已经被抬进大门的轿子,大声喊道:“干得很是漂亮,我们俘虏了春天,松平氏的春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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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虫灵

    虫者,古有五大类划分,为羽、毛、甲、鳞、倮。禽为羽虫,朱雀为羽虫之长(长,首领);兽为毛虫,白虎为毛虫之长;龟为甲虫,玄武为甲虫之长;鱼为鳞虫,青龙为鳞虫之长;人为倮虫,盘古为倮虫之长。虫亦有祖虫,可天道衍化之下,祖虫再无天生,需炼制而成。据传说,想炼制祖虫,需青龙之顶天角一对、白虎之立地鞭一条、朱雀之九天玄火羽一尾、玄武之九幽冥水心一颗、创世(创世,创建大千世界)之强者魂魄一个。然此等五虫之长已然立于众生之颠,孰能取之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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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年人不生病的生活方式

    本书根据全新的健康理念,结合老年人的身心特点,针对老年人的居家环境、日常膳食、科学运动、婚姻与性生活、更年期保健、心理与健康、用药与生活细节、常见病的防治、家庭常规护理等方面的需求,详细地介绍了养生保健的知识。旨在帮助老年人建立正确的健康观念。了解合理的饮食、健康运动和科学的生活方式。教会老年朋友如何预防和应对疾病的困扰。以帮助老年人提高自我保健水平,从而延年益寿,快乐健康地享受晚年。
  • 大毗卢遮那略要速疾门五支念诵法

    大毗卢遮那略要速疾门五支念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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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死亡诱惑

    死亡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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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奇异档案记录(第三季)

    二十世纪末,中国考古史上理论存在的国度相继被发现,楼兰、西陵国、庸国揭开神秘面纱,让世界震惊,被怀疑来自异世界的文明——古蜀国浮出水面。华夏神州,民间门派源远流长,湘西赶尸、西南蛊术、木工压胜术、和合术………中国民间流传千年的异术一一披露,探寻背后的科学真相。台湾华航罹难者神秘留言、孟照国“第三类接触”事件、台湾红衣小女孩事件……中国都市诡异传说真相追踪。湖南张家界神堂湾、昆仑魔鬼谷、四川黑竹沟、“亚洲百慕大”澎湖列岛……亟待解密的地理发现,中国未知地域引发无限科学遐想。融汇中国千年来诡异,叵测,不可思议大事件,本书带您深入探索诡异神秘的现象,层层揭秘匪夷所思的内幕。
  • 暗影熊提伯斯的位面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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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挂着小熊提伯斯的熊头,卖着小安妮的肉的书!哦,不对,说错了!这其实是一本挂着提伯斯的熊头,卖着小安妮的多元世界旅行故事的书!没错了,就是酱紫的!已过复联、哈利波特、艾泽拉斯、加勒比海盗、星际争霸、魔戒、神盾局、重返艾泽拉斯、暗黑II、fatezero、呆毛、质量效应、白蛇、权利的游戏、龙珠、DC世界、符文之地、MIB世界、高达、哪吒世界、某超电磁炮、星球大战、火焰杯、大世界、功夫猫熊、致远星、老滚、目前正在【头号玩家】......【一天一更,一更一万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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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弘的上古文明,不朽的神朝,不灭的门派因何而覆灭。遗迹之中上古怨灵悠悠而鸣,战魂的嘶吼还在回荡,不甘化为怨气,飘然而上,直扑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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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代天骄,沦落凡尘!一路荆棘,铺就传奇!不平凡的人生之路,造就永世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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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抱怨老天不公,实际上,老天根本不认识你。我们怎样对待社会,我们的孩子在未来就会怎样对待我们。不要艳羡他人,不要输掉自己。鞋舒不舒服,脚说了算;人幸不幸福,心说了算。 奇迹和痛苦其实来自同一个地方,人没有把自己哭进痛苦里,也没有把自己笑进快乐中。这个地球,永远是一半沐浴阳光,一半沉沦黑夜……繁华都市背后,是道德底线与唯利是图的较量。灵魂救赎,重建信仰,,更需要每个人的勇气和智慧。《欲望都市》——两个平凡的家庭,绝不平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