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琪
一
周日一早，晓梅刚打开房门，妈妈一看到她，就马上迫不及待地嚷道：“晓梅，你过来！快点过来！”
当时，妈妈正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满头发卷，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平板电脑，眼睛瞪得大大的。从妈妈急切的口气以及一脸惊诧的神情，就知道是想要跟晓梅分享什么重大消息。
“什么事啊？”晓梅打着哈欠走过去。
“你看！”妈妈迅速抓住晓梅，把平板电脑塞了过来。
晓梅一看，原来是一张合照，有十几二十个人，有男有女，有的站有的坐，每个人好像都很开心，看起来是在一家餐厅，桌上杯盘狼藉，显然是在饭后拍的。
“这些老头老太是谁？”晓梅问。她一个都不认识。
“都是我们班的同学啊，昨天晚上我们班有同学会，这是李阿姨发给我的！”
“李阿姨？”晓梅知道李阿姨，是妈妈要好的大学同学，自从他们搬家以后，好像好几年不见了，印象中妈妈以前常常带着她和李阿姨一起吃饭或是喝下午茶。想想那应该至少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因为他们搬到这里也有三年多了，晓梅记得当初转学过来的时候是正要升小六的暑假。
“是你们同学？”晓梅对着照片又看了几眼，“怎么都那么老！李阿姨没有走错餐厅吧！”
“怎么可能会走错！你看，李阿姨就是这个啊，坐在中间的这个，你看不出来吗？”
晓梅仔细看了一下，更加惊异：“什么！这是李阿姨？怎么可能！”
在晓梅的印象中，李阿姨还蛮好看的啊，怎么才三四年不见就老了这么多！眼前照片中这个大妈，跟晓梅记忆中的李阿姨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嘛！
“我也觉得李阿姨老了好多，唉，生活真是磨人哪！”
“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李阿姨变成这样？”
“哎呀，还不是因为老公有很多毛病，小孩又不听话……”
“那你其他同学呢？他们怎么也这么老？”
妈妈凑过来又看了一下。“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真的都很老对不对？我真的没有想到大家怎么会变了这么多啊！”
“妈妈，”晓梅忽然很认真地问，“那我们班的同学呢？你说我们班的同学会不会也变了很多？”
“什么你们班的同学？”
“今天是我们以前小学同学的同学会呀！我跟你说过的，你忘啦？”
“哦，想起来了，怎么？你决定还是要去啦？”
“嗯，我想想还是去吧。”晓梅点点头。
一开始，她确实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去，毕竟她跟大家只相处了一年，不像其他同学都是从小一就开始同班，整整相处了六年，有着深厚的感情，何况……
总之，在半个月前接到口头通知的时候晓梅并没有立刻热烈响应，直到前几天，谭飞来电询问晓梅去不去，晓梅当时才几乎是连想都没想就立刻应道：“去！”
“那就好！”电话那头，谭飞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满意，“罗大康说他告诉你要开同学会的时候，你没什么反应，可能不会来，我就不信，所以今天特地来确定一下。”
“没有啦，那天我们班正在百米测试，不方便跟他说话。”
小学毕业以后，同班同学里虽然大约四分之一都念同一所初中，晓梅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大家都分散在初一的各个班级，一直到一个多月以前升上初二，晓梅也没再跟以前的小学同学同过班，只不过在校园里偶尔碰到的时候，大家都还认得，也都还会简单地打个招呼。那天在操场上，晓梅班正在上体育课，罗大康突然跑过来跟晓梅说要开同学会的事。当时罗大康班正在打躲避球，他是穿越了半个操场跑过来的。
妈妈说：“你们现在才多大呀，才毕业两年，哪里会有什么变化。”
“真希望大家都没变。那天罗大康跑过来找我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大跳，他现在长得好高，以前他是我们班男生里头数一数二迷你的。”
“哦，这倒是，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一两年不见可能变化就会很大，不过那也只是外表上的变化啦……”
“那你们还不是一样？你的同学不也只是外表上的变化，你刚才干吗那么吃惊？”
妈妈听了，对着老同学的照片又看了一下，然后说：“这不一样啦，我觉得我的很多同学看起来好像不只是变老了，好像还多了很多沧桑的味道。”
“什么叫沧桑的味道？”
“呃，这个嘛……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将来你就知道了。”
吃过早餐，晓梅换上一条最近妈妈给她新买的天空蓝背心裙，背上小包包，就带着有些忐忑，有些期待也有些兴奋的心情出发了。毕业两年第一次开同学会，晓梅希望自己能够给同学们一个好印象。但是说真的，自己居然会有一点期待和兴奋，倒是出乎自己预料，因为那天当罗大康满头大汗跑过来告诉她要开同学会的时候，她还不怎么想去的呀，觉得自己跟小六同班同学的感情好像并没多深，不一定要去。真搞不懂，怎么现在她会觉得挺开心的呢？
妈妈说：“开心是自然的了，跟老同学碰面当然开心了，其实我都好遗憾没能回去参加同学会，实在是太忙了，要不然花个两天回去跟老同学聚聚该有多好！”
“你还不是想要你同学夸你年轻，然后说什么‘你都没有变’之类。”晓梅取笑妈妈。每次只要一有人跟妈妈这么说，妈妈都乐得要命。
妈妈笑了。“我本来就是变得比较少的嘛。”
“那是你好命呀，因为爸爸跟我都很乖。”
“对啦对啦，我知道我好命，你快去吧。不过也别玩得太晚回来啊。”
“不会啦，下午两三点就回来了。”
谭飞说，今天是到以前的班主任林老师的家里去包饺子，她猜想大概吃完饺子以后大家就会作鸟兽散了吧。至少她是打算吃过中饭之后不多久就走，回来还有好多作业要写哪。
“还有，要练习多听人家说话，别老是打断别人的话，知道了吗？”妈妈提醒道。
“知道了啦。”晓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妈妈说得没错，“老是喜欢打岔”确实可以算是她的一个毛病，她也很想改。
二
晓梅坐了两站公交车，来到林老师的家。
站在公寓门口，在按门铃之前，晓梅很仔细地把谭飞给的地址对了一遍，正想要对第二遍，公寓大门忽然哐啷一下开了，紧接着两个和晓梅年龄相仿但是都比晓梅高出半个头以上的女孩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晓梅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绑着小马尾的女孩就已经热情地叫道：“徐晓梅！”
晓梅心想，一定是同学，但是很惭愧，她一下子还真的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怎么？认不出来啦？”所幸两个女孩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甚至可以这么说，从她们的表情看来，晓梅叫不出她们的名字好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晓梅暗忖，大概是念在自己毕竟只跟大家同学一年的分上，所以对自己特别优待吧。
她们大大方方地分别报上自己的名字。晓梅感觉名字听起来是有印象，可是当她迅速在脑海搜索一番以后，又觉得奇怪，怎么和印象中叫这两个名字的同学对不上，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晓梅只能傻笑。这时，马尾女孩对晓梅说：“你穿这条裙子看起来好像香港的小女生喔！”
另外一个蓄着齐耳直发的女孩也马上附和道：“对呀，真像，像他们的小学生。暑假我跟我妈妈去香港玩的时候，就看到好多香港小女生穿的制服跟你这条裙子好像！”
有那么一秒钟，晓梅的心里有一个声音悄悄说：“咦，是在笑我矮吗？”
自从初一下学期以来，晓梅最担心的不是成绩，而是害怕自己长不高，尤其是眼看大家纷纷长高以后，晓梅真的愈来愈急。当然啦，这跟她的学习成绩还算可以以及爸爸妈妈不会在学习上给她太大压力也很有关系，要不然大概也没这个闲工夫来操心学习成绩以外的事。总之，在最初得知同学会的消息时，晓梅之所以会犹豫着要不要来，除了想到自己跟大家只同班了一年，好像感情并没多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担心时隔两年不见（至少也是不常见），会不会大家都长高了，就她还是那么矮。
如今看来，自己之前的担心似乎不是多余的，瞧眼前这两个女孩不就比自己要高很多？
晓梅正这么东想西想，小马尾偏偏还要说：“嘿，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耶！”
晓梅苦笑，心想，这一定就叫作“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幸好从小马尾和直发的笑容看起来，晓梅觉得她们俩是没有恶意的，这么一来，尽管心里不大痛快，也只能够保持风度，忽略过去了。
忽然，一个粗粗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徐晓梅！”
晓梅回头一看，原来是不久前通知自己要开同学会的罗大康。看罗大康快步走过来的样子，晓梅很想笑，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两手两脚不是同时拉长，所以连他自己都还没适应，走路的样子才会这么怪。
罗大康一走近，小马尾马上就考他：“我是谁？”
“呃，不知道。”
直发也问：“那我呢？”
“呃，也不知道。”
“好哇！”小马尾叫了起来，“就认得徐晓梅！”
罗大康一脸无辜。“那是因为她几乎都没有变呀。”
晓梅真觉得哭笑不得。
“算你有理，”小马尾对罗大康说，“我看你还是先带徐晓梅上去好了，我们要去买醋。在三楼，右手边，不要敲错门了。”
直发补充道：“不会弄错的，看门口有很多双鞋子的就是。”
正说着，又来了一个同学，是一个男生，晓梅一看，马上就认了出来，是他们以前的班长谭飞！
为什么只看一眼，晓梅就立刻认了出来，原因是——谭飞也几乎一点没变！还是以前那个个头，印象中谭飞是班上比较高的男生，当时罗大康起码比谭飞要矮一个头，可是现在，简直完全倒过来了！
“哎哟，班长，你怎么也是一点也没变呀！”小马尾嚷道。
这时，直发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等一下看看，除了你们两个，还有几个同学还没长！”
谭飞尴尬地笑笑。“我妈妈说，在小学阶段长得比较快的人，上了初中以后就很难再长了，我就是这样。”说着，谭飞还看看晓梅，征询道，“你呢？”
晓梅只得实话实说：“我是一直就蛮矮的，从上小学开始就一直是班上比较矮的……”
三
这天，晓梅按原定计划，在下午三点以前回到家。一进家门，就看到爸爸妈妈一起在餐厅喝咖啡，还凑在一起看着平板电脑，有说有笑。如果不是妈妈身上的衣服换了，晓梅真要以为妈妈是从早上就一直坐在那里没动过。看这个样子，晓梅猜想妈妈八成是在跟爸爸分享李阿姨发来的同学会的照片，就像早上跟自己分享一样，只不过爸爸显然要配合得多。
“回来啦？”看到晓梅进来，爸爸妈妈几乎同时问道。
妈妈随后又问了一句：“好不好玩？”
“还好。妈妈，我问你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一定会长大？”
妈妈一愣，爸爸则是笑道：“你刚才在进来之前是不是听到我们讲话了啊？”
“什么意思？”
“刚才你妈妈还在问人为什么一定会变老呢，这根本就是一样的问题嘛！”
“是吗？”晓梅低低应了一句，心想，我觉得不一样啊。
妈妈说：“来，说说你们今天同学会的情况吧。”
“没什么好说的，很多同学我都叫不出名字，但是大家都叫得出我的名字……”
晓梅知道，这很可能因为自己是转学生，所以同学们对自己的印象都比较深，但是她也很怀疑，会不会还因为自己几乎一点也没长，因此才会很好认，就像她觉得谭飞是最好认的一样。
这天晚上，晓梅临睡前一直在想，下次同学会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如果到时候她还不长，那那那那那——那她就绝对不会再去了！
她不喜欢大家老是像今天这样关心她的身高。林老师今天还夸奖晓梅改掉了说话打岔的习惯，其实林老师不知道，那是因为晓梅不太开心，所以根本懒得说话。
她不是妈妈，当她听到别人跟她说“你一点也没变”的时候，她可是一点也不开心。她多希望自己能够赶快长高啊！
晓梅就这样心事重重地进入了梦乡。不久，晓梅做了一个美梦，梦到自己长高了……
选自江苏《少年文艺》2016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