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上,先生看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觉得是凡人。
将酒葫芦交给那个道人,先生上下打量了他好一会,才道:“你莫不是是道家的某位仙师?”
道人听他这样问,笑着反问道:“你看像吗?”
“不像。”先生很快就答道,这自然不需要思考,道家仙师于道家便等同于儒家圣人于儒家,乃是一派之巅峰,断没有这般落魄的道理。
“那便是了。”道人把酒葫芦挂在腰间,伸了个懒腰,道:“我该行路了,便就此别过。”他说着,迈开腿沿着街道往北方走。
先生拱了拱手,道:“有缘再会。”便转身打算回塾院去,没走几步,听见那道人又喊他的本名。回过头,道人此时面对着他,撩开了几缕黏在脸上的发丝,那模样颇有些好笑,道人不知也不在意,只是拱了拱手,道:“有缘再会。”
而后两人都转身离去,便就此别过。
三日过去,镇上又来了个郎中,姓赵,是个与先生差不多大的年轻人,长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是丢在人群里便再找不出的那种。
他这人唯一的特点是嗜酒。就今日晨早,他初到镇上,药铺所在的小镇东片的世家洛家派了个下人到镇外去迎。那下人到了镇子外,发现有个人睡在镇子出山的山道上,且是睡在正中,便是这位赵郎中。
午后,先生到镇上去采买些东西,路过药铺门口时,见到这位赵郎中坐在药铺门坎上,身子歪斜着靠到门框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一只手抓着一个酒坛,一只手搭在完弯曲的那条腿的膝盖上。
他望着镇上来来往往的人,自也望见了先生,他举高酒坛,道:“来来来,与吾同醉!”他打了个嗝,身躯一震,手抖了一下,洒出来不少酒。他颇为心疼地看着洒到地上的酒,还未等先生答话,就先道:“这酒看来只得吾一人独醉了,改日再请你。”
先生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剑簪,着实不明白自己为何总遇见这样的怪人,也不理会,自顾自地走开了。
郎中也没再说什么,提起酒坛,微倾,清澈的酒水倾泻而下,大多流入他的口中,也有些顺着脖颈流下。咽下两三口,他才放下了酒坛,望着街上行来过往的人,吐出一口酒气,道:“爽!”
许多人都以看白痴似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他们的行来过往。
先生采买完了要的物件,店家吩咐店里的伙计为先生送到塾院去,倒省下先生许多功夫。他悠悠然行在街上,又路过药铺。
这次赵郎中倒是没说话了,因为他已然抱着酒坛睡去。
翌日,清晨,先生洗漱过后,才来到前院这畔,便见学堂外的廊道上坐了个人。那人背对着他,呆呆地望着庭院。
先生踏上廊道,他回过头来,居是那赵郎中。先生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卧在门口睡得正香的得贤,摸了摸头上的剑簪,道:“白养了,只长了一身肥膘。”
“啊?”赵郎中很是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只长了一身肥膘?
山里是很静的,所以赵郎中的这一声“啊”便很是清晰。先生正要解释,突然见到得贤身躯猛地一震,起身四顾。
然后,犬吠声便打破了山里的宁静。它把白寒都吵醒了,而后听见后院厢房那畔传来一声怒喝:“闭嘴!”显然是白寒的声音。
得贤立刻便闭嘴了,就如初次见到白寒时一眼样,没点骨气。
先生叹了口气,又说了一句:“只长了一身肥膘。”得贤似是听得懂,丧气地垂下头,伏在地上,哀叫着。
赵郎中看了,也便明白长了一身肥膘不是在说自己,尴尬地一笑,没再说什么。
先生不看得贤,望向赵郎中,问道:“你有何事?”他来时应当是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才没有惊动得贤,不过这般鬼鬼祟祟,先生倒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晨早的风吹来,赵郎中打了个喷嚏,他捏着袖子随手抹了一把鼻子,也不知有没有沾上鼻涕,他混不在意,道:“吾昨日说了,改日请你饮酒,昨夜想了想,想不到好日子,那不如趁早,就今日请了,然后,吾便来了。当然,悄悄地来是为了不扰了它的美梦。”他说着,伸手一指得贤。
“这……”先生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剑簪摸了又摸,最后面无表情地道:“我也没答应啊,且你也不识我,我亦不识你。”
他在说着话,那畔赵郎中自顾自地自身旁端出一坛酒来,而后道:“无妨无妨,喝了酒,便认识了。”他掀开盖着的红布,将头凑到坛子旁,用手在坛子上轻扇两下,耸着鼻子一闻,而后道:“这可是三十年陈酿的好酒啊,不妄我偷偷翻到酒窖里。”
然后,山间又静了下来,先生与赵郎中一立一坐,大眼瞪小眼,都是呆愣着。
良久,先生才先打破了僵局,道:“你偷的?”
“只是还未付钱罢了。”赵郎中硬着头皮狡辩道。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先生道:“得贤,咬人!”
得到命令的得贤立刻起身,往赵郎中奔去。赵郎中见得贤来势汹汹,连忙对先生道:“等等!”
先生伸手止停了得贤,倒要听听这家伙想说什么。
“你可曾听闻这世间有位唤作木子白的剑仙?”赵郎中轻咳了一声,这般道。
“前些日子方听闻。”先生点了点头,但不明白这和现在这般状况有何关系。
“这木子白,他成名前就习剑多年,并不见得有何过人之处。”赵郎中缓缓道来,就似此倾他不是偷了酒被逮到,而是正借着酒与人讲故事一般。
先生面无表情,等他继续说。
他瞥了一眼先生的脸色,又刻意地咳了一声,继续道:“后来有一日,他酒醉之后抓起了随身的佩剑,直奔东莱仙洲,寻到当时的天下第一剑,王观之。”
先生仍面无表情,他看向先生时,先生只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便来了兴致,提起酒坛往嘴里倒了好几口,道:“两人在官山城相遇,木子白隔着一整条街,遥遥对着那王观之出了一剑,王观之尽全力也未接下,他便由此成名。”
先生依旧面无表情,挥了挥手,道:“得贤,咬人。”
赵郎中大惊,忙多灌了几口酒,道:“且看吾醉成剑仙!”
先生止住了得贤,他倒有些怕这赵郎中说的是真,毕竟这镇子里的人,约莫都不是正常人。
“哈哈哈哈!”赵郎中放肆地大笑,然后抱着酒坛,便睡过去了。